为着不扰其心神
,这日晚宴本想称病不出继续让他挂心的贺兰敏,到底还是理妆更衣而来。因她今岁在这处守岁,贺兰氏很多至亲都从青州赶来,一时间宴会上暖意融融,酒酣人兴。
天空燃起烟火,贺兰泽仰望亮如白昼的夜空,明明万千星子映入他眼眸,然他却聚不起半点光亮。黯淡寂落,如一潭死水。
一如既往提前离宴,却也没回寝殿。想回去的,实在不敢。
寝殿一边就是谢琼琚前头住的房间。她走后,他没再让人进去,自己收拾了屋子。
从床榻开始,他细心地捡着散落在上头的青丝,将它们折拢用金线系牢。然后洗干净被褥,归置在箱笼里。接着收拾她用过的笔墨砚台,将它们封存起来。最后整理的是她的妆台,好多簪钗步摇她都没有带走,说即是方外地,便不必再用红尘之物。
彼时,贺兰泽拨弄着一支鎏金雀簪,自语道, &34;难不成你要在山上出家?&34;话这样说,他却翘起了嘴角暗暗欢喜。
原是临去那日,他提前偷偷将那个妆奁盒放入了她行礼之中,妆奁里面撒了剩余的相思豆。送入马车时,他有些后怕,毕竟所有的事他都顺应了她,唯有这处自作主张。
纠结半晌,却还是放了进去,只心中嘀咕道, &34;你实在不要,扔了就好。&34;
至此,房间收拾妥当,他合门落锁。两把钥匙搁在腰间绣囊中,将绣襄抽了个死结。
“太孙殿下,您太可笑了。”城郊紫竹林间,生起一把篝火,映出两张面庞。公孙缨和贺兰泽在这朔风凌冽的除夕夜,避开众人策马来此以风月佐酒。
&34;瞧,死结有何用,这不开了。&34;公孙缨腰胯间弯刀如电,勾过绣囊口的死结,一下划开了口,两把钥匙豁然现出身形。贺兰泽一口酒梗在喉咙,缓了缓仰头咽下,抬手牟足劲将钥匙扔向暗处。
&34;虚伪!&34;公孙缨嗤之以鼻, &34;一会回去妾给您把那门辟了。&34;
“半斤八两。”贺兰泽看着公孙缨处足比他多出两倍的空酒坛, “半月前孤闻丁三郎喜得麟儿,你这是遭不住了,才来我处寻我喝酒的吧。&34;
&34;有这么点缘故。&34;公孙缨坦荡道, &34;自然还为着更重要的事。&34;
贺兰泽搁下
酒坛,知晓后头事才是公孙缨私服造访的真正缘故,只道, “你送了孤那么大一个人情,为孤助力,且赶紧说到底所求何事。这般欠你一方按印的空白卷宗,孤实在慌得厉害。&34;
论起人情,公孙缨不免多看了眼贺兰泽。
阿九是她的影卫,实属心腹。
贺兰泽竟设局挑这么一个人同贺兰芷成婚,还坚持让他入整。乍看是为了下药一事打母亲和萧氏的脸,为自己和她出口气。然待静下心来细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这分明是往母族之中,已经开始提前插入暗子。可惜明面上贺兰敏一行因思虑下药一事蒙了双眼,未想到这一层。一旦想起,不知会如何心凉。
&34;殿下这般快便开始防外戚,作为盟约者妾觉得唇亡齿寒。&34;公孙缨一时也未提自己的事,只多了一嘴这两日想明白的内里。“唇亡齿寒四字,旁人说便罢了。”贺兰泽不置可否,拿着一根柴棍添火,然后双手靠近火堆取火。
这么些年,照顾好自己是他养成的最好的习惯。
“孤都用了你的人手作暗子,你且莫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不说孤还忧心,哪日你的暗子反水,连同孤的母族一道叛了孤,另择明主。&34;
公孙缨闻言,忍笑挑眉,终于开口道, “妾此行,乃为西征一事。然说到底是为妾个人的私事。”
贺兰泽掖了掖披风两襟,也不看她只继续烤火, &34;西征怎成你的私事了?&34;
“殿下当是知晓,我之所以能参政事,能赴战场,是因为我双亲膝下唯有一女,前头两位兄长都是未成年而夭。庶兄弟有之,不堪大用。族中手足许有不错,然此番上战场的三位,能武却不通谋略,更是心怀不轨。我阿翁病重怕是时日无多,叔伯们已经在商量父亲的身后事,便是族长一职何人所领。那三位叔伯家的手足,便提出有他们分掌,还要将我配婚给他们觉得合适有利的人选。比如那位扬州刺史,已过天命比我阿翁还年长的万通。我此行乃是手下暗子得了他们商议的情报,故而前来求救。虽说他们并未拍板,只是如常商议着,但妾总不能坐以待毙吧!&34;
公孙缨亦拣了根柴棍,挑旺火势, “这世道,女子艰难,鲜有主动权。譬如你的表妹,是贪心无脑了些,但是又何其可怜。还有……你的夫人,被局势所携,半点不得自主。妾偶尔会想起她在上党郡的
举措,那样聪慧又果敢的女子,若非在更早前被夺去了主动权,不曾早些发现身边隐藏的祸害,或许她不至于如此被动,以至于后来对抗命运,几乎没有招架之力……&34;
&34;妾有幸,提前知道了潜在的危险,故来寻君求救。&34;公孙缨这会正色低首,恭敬施礼。
贺兰泽听得认真,阖目颔首, &34;你想孤如何做?&34;
&34;此去西征,妾三位堂兄弟、两位叔伯皆往。劳殿下许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您的大业,为妾的安生,马革裹尸,魂归故里。&34;公孙缨拎起酒坛,敬贺兰泽, “妾会领幽州城,作殿下最好的盟友。”
皆是想跳出桎梏的年轻人,贺兰泽能够感同身受,却一时没有接她酒坛,只笑道, “若如此,公孙姑娘区区一个暗子,怕是不够。&34;
&34;殿下要什么,但说无妨。&34;
“你既有此心,此战也莫前往了,只说要侍奉病重的高堂。”贺兰泽拎过一旁的酒坛,继续道, “将你的人手挪一半给孤,分两处,一部分插入西南线防谢琼瑛,一部分埋在红鹿山,替我守着我夫人。&34;
他将酒坛拎起来,自嘲道, &34;孤与你的确半斤八两,身家人手,十中八/九都不是真正完全可以独享独掌调以私用的。虽号令在手,却多有牵制。&34;
烈焰寒风,浊酒撞坛,两人痛饮而下。
城中的烟花在天际腾起又散开,贺兰泽在烟火中,仿若看见谢琼琚的样子。他怔怔望着苍茫夜空,伸手想要抚摸她。
脑海中想起延兴七年,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夜。一晃十年过去了。
那会她尚在将笄之年,他未至双九年岁,不曾及冠。
他说, &34;浅子深深,长乐未央。&34;
她说, &34;春祺夏安,秋绥冬宁。&34;
他们,那样好,那样爱。
百里之外的红鹿山上,相比绚烂人间,自然少了喧腾多出寂静。谢琼琚站在临窗的位置,念起年少的祝福。
来此近一月,她的郁症时好时坏。譬如今夜,她又失眠了,只披衣起身,看窗外起伏山峦,回想少年事。
滴漏渐深,晨曦初露。
br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晌午在此陪了她一月的薛灵枢同她问安,谢琼琚第二次催他下山去。
薛灵枢道, “主上二月才出征,不急。”
谢琼琚道, “可是您在这处,也是耗着无事,不是说了我的身子急不得的,不是一时半会能治愈的,且不如早些回去。新年伊始,您总有亲友要聚。如此伴着妾,妾实在心生愧意。&34;
薛灵枢念她病症,最是逆反不得,只道, “听夫人的,在下这便收拾行囊。”“你可有话带给主上?”薛灵枢离开前问道。
谢琼琚抬眸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34;不急,您且慢慢想,在下先去收拾衣物。&34;
午后出了日头,薛灵枢来此辞行。谢琼琚送他至山门, “薛大夫一路走好。”&34;不是,您有话需要在下带给主上吗?&34;薛灵枢忍不住问道。&34;和他说,我很好,不必担心。皑皑也很好,还有些想他。&34;
&34;让他出征照顾好自己,多带暗卫,少上前线,统帅作帐中指挥,那才是他的位置。&34;&34;还有……还有让他往前走,有合适的……&34;&34;就这些吧,总之慢慢都能忘记的……&34;
谢琼琚把这些话在脑子里来回想,只定定看着薛灵枢。山巅风大,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她方回神,摇首道, &34;没有,妾没什么要说的。&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