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人时,语气和气势都是很有压迫力和感染力的,毕竟这算是他们的职业技能。不过黎池并未因王礼容的压迫力,从而胆怯或退缩,“王御史如此说,本官也不知该从何反驳起了。不过王御史既是外驻江淮行省的御史,想必是去过浯阳县,亲眼所见了”“御史风闻奏事,本官未亲至浯阳,就不能奏事了”“本官未有此想法,只是以本官对族人的了解,关于刚才王御史所说之事,觉得不可置信罢了。非是人证物证俱全,主犯和苦主都有,就不敢相信本官的族人们会是傲慢贪婪的人,更不敢相信他们会仗势索要财物。”对质几个回合之后,对于王礼容所参第一点,黎池给出的答案是: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嫌犯和受害者都不明,所以他不信。到这时候了,也争不出定论来,事情究竟是真是假,还需查证后才能得知。贞文帝对王礼容说到:“王御史不是说所参条目甚多,那就继续参。”王礼容转过身去,朝宝座之上的皇帝行了礼,继续弹劾:“臣所参黎池第二条,乃其不孝长辈。黎池携妻在京城吃美食、穿华服、住广厦、睡阔屋,不接来父母长辈在跟前奉养就罢了,将其留在乡野间,甚至要亲自耕田种地,方能讨得衣食。”王礼容这一条参得,让黎池听了,竟不知从何辩驳。因为全是他母亲的瞎说此时贞文帝出言问了:“黎池族人不是在乡里仗势索拿财物,怎么竟连衣食都困难了他那三进状元府是朕赐下的,三进小院也能说得上广厦阔屋”御史这个官职,是专门为弹劾而生的,不仅是弹劾群臣,还弹劾皇帝。有的御史甚至以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为荣,那样的话,就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死谏美名。当然大多御史都不敢死谏,但他们的脾气大、胆子大也是事实,因为他们有御史不以言获罪这把保护伞。所以哪怕贞文帝亲自开口,询问王礼容所参罪名的前后矛盾之处,王礼容都没有惊慌害怕。“回禀陛下,之所以衣食困难,或许是财物分配不均,又或许是仅他们没有参与索拿,这并不重要。而广厦阔屋、美食华服,不过是比较之下的说法而已,相比黎池的生活,其长辈就过得艰苦了。这就好比一家乞丐,父母长辈饿死了,晚辈却吃得饱饱的,那晚辈就是不孝。只要父母长辈比晚辈的日子过得差,晚辈却不以同样的衣食、房屋去奉养,就是不孝。因此,黎池也不孝之人”御史到底是御史,那一张嘴确实厉害甚至黎池尝试不动脑子,就跟着王礼容的话去想,竟然也觉得王礼容说得很对。贞文帝被王礼容堵了话,一时间神情莫测,也没开口让黎池辩驳,黎池也只能安安静静地站着。大殿之内有那么几息的时间,安静极了若按这不孝的定义来,这朝堂之上怕是大部分官员都是不孝之人了。此时,站在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周青扬,打破安静、出声说到:“陛下,黎侍讲的祖父母和父母,日子过得是否艰难,臣未亲眼看见,并不能轻易断言。不过依臣想来,应是不至于艰难到衣食无着的地步的。去年冬天时,那八十八两一套的羊毛六件套,臣后来再想多买一套给家中老妻换着穿,都没能成,因为黎侍讲说那十三套六件套,是要留给族中长辈的。想来若是他们实在艰难,拿出来卖上个一两套,就能在乡野里衣食无忧地过一段日子了。”十三套羊毛六件套,八十八两一套,那就是一千一百多两。真若是转手卖,绝对不愁卖不出,甚至价钱还会更高在乡野间的一千多两银子,几乎比京城中的一万两银子还值钱。如此一来,黎池长辈都不至于缺衣少食。而且都往家里送十几套羊毛六件套了,这也证明黎池是孝顺的,又何来不孝之说在辩驳时,出自他人之口的话,比出自本人的自辩要更能取信于人,尤其是这人还是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时。黎池按照正常的反应,看向周青扬,面露感激。事实上,他也是真的感谢周青扬帮他说话。既然周青扬开了这个头,黎池也准备跟着开口自辩的,结果对方却又继续说到:“不过,王御史所说黎侍讲的长辈亲自耕种田地这事,臣倒是知晓一些内情。”贞文帝很配合地问道:“哦周爱卿知道内情”年近花甲之年的周青扬,慢悠悠地道出了内情,“敕诰房的敕诰舍人厉云,曾亲去浯阳,为黎侍讲祖母和母亲送敕命文书、行敕封仪式,回京后好一段时间内,都常在内阁里说起在黎水村的见闻,言是黎侍讲都六元及第了,其家人还那样勤俭,真是罕见。”“如何勤俭了”贞文帝问道。“住的是寻常农家小院,但收拾得干净而整齐;穿的是寻常衣服,并非富贵的绫罗绸缎,可也大方得体。而且还亲自耕种,厉舍人问起时,当时黎侍讲的祖父笑着说:儿子媳妇儿都是当干之年,闲在家里不像话没得只因孙儿考中了状元,一家子就都闲在家里当懒虫,等着孙儿来养的道理。”周青扬虽不是寒门出身,但年轻时家族中的那一群懒虫蠹虫,可都是咬着他吸血啊他还不能将他们怎样,不然就要像黎池今日这般,被御史弹劾。不仅是周青扬心有感触,贞文帝也是深有体会的。到他这里,赵家才只掌了两世江山而已,可赵姓皇族的人员就已经很多了。大多都是些不事生产的蠹虫,可他又不能拿他们如何,只能好吃好喝地养着,不然天下人就要说他刻薄寡亲。贞文帝:“若真是如此,倒也确实难得。”子孙出息了,却还不放弃劳作,不铺张奢靡,确实难得。皇帝虽在确实难得之前作了假设若真是如此,但在京为官的朝臣们,是亲见贞文帝对黎池的种种信任和宠爱的。所以不难猜出,王礼容弹劾黎池的两条,皇帝其实是不太信的。毕竟浯阳黎氏能养出来六元及第之才黎池,还将他养得这样聪明懂礼,很大可能不会像王礼容所说那样。即使有那傲慢贪婪的,可能也只是个别族人罢了。王礼容也看出来了,皇帝并未听信他的弹劾之言。不过,王礼容并未在意。他们御史上本弹劾,有时会一开时就直指要害,打人一个措手不及。有时也会做些铺垫,先弹劾一些不致命的过错,虽不致命但也种下了不好印象,最后才抛出杀手锏,力求一击致命王礼容之前参的两条,不过是起个铺垫作用罢了,真正的杀手锏,这次他留到了最后。“臣所参黎池第三条,乃其族人仗黎池之势,左右司法扰乱刑狱操纵人命官司”“嚯”“哗”乾清宫内满堂哗然“黎池二伯黎林之妻赵氏,及其子黎湖,生性残暴,联手逼死其儿媳其妻孙氏那孙氏的祖父虽已过世,也是有举人功名的,孙家在浯阳也算是有名的乡绅,本来黎池的堂兄黎湖一个童生,迎娶孙氏也算合适。可似乎是自黎池六元及第,仕途上又有了青云直上之势后,那赵氏和黎湖母子两,就看不上孙氏了,最终竟是硬生生地将其逼死就这还不算,孙家觉得孙氏之死有蹊跷,于是报官浯阳县令。但赵氏与其子黎湖,又或者是整个黎家,竟然仗着黎池的势,向浯阳县令施压言是:我侄子是六元及第的五品翰林最终浯阳县令将此案草草了结,判了孙氏乃投井自杀,与赵氏和黎湖并无干系。孙家并不服气,就又一纸状书,告到了江淮承宣布政使司。因此,臣也才得知此案。”黎池听了王礼容的话,真是震惊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黎湖之妻孙氏,竟然去世了那个有些娇气,但并不娇纵的孙氏竟然投井死了殿内群臣间也是惊讶不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贞文帝眼神不错,下面朝臣的小动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自然地,黎池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样子,他也从头到尾都看清了。黎池的神色只有震惊和不信,以及反应过来之后的悲伤,没有哪怕一丝的心虚和慌乱。看来黎池事先也是不知情的。“王御史,你所奏这桩命案,可是属实”王礼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臣刚才所说并无半句虚言。臣这里有孙家状书一份,还请陛下过目。”太监总管张忠下来,将王礼容手上的信封拿过去,呈给了贞文帝。贞文帝拆了信封,展开状书看起来。贞文帝看完状书之后,又沉思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大理寺少卿张明,并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涂远成,你二人明日出发,前往淮阴、浯阳一趟,查明王御史所奏之事。黎池就暂时待在你府里,等今日之事查明之后,再论以后。”大理寺少卿张明,以及都察院御史涂远成闻言出列,跪下接了旨:“臣领旨”黎池也跪下了,“臣遵旨。”原本待议的事情都已经议完,王礼容又参了黎池一本,结果虽没能让黎池革职在家待查,却也让他暂时待在府里,不用去翰林院当值了。发生了这件事,也没有哪个朝臣继续奏事了。皇帝的心情明显不佳,今日并不是奏事的时机。既没有朝臣再上奏,这次早朝也就散了。“退朝”“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141章在黎池前世的世界中,明朝洪武年间时,曾有过规定:凡在官者,其族属有丽于法,听其解职归乡里。大意是在任官员,其族人若有违法犯罪者,立即就要解职回乡。相当于族人违法,官员亦要连坐。这样的规定有利有弊,利在于有效防止了官员的族人亲属仗其官势欺人,弊则也是连坐的弊处,极易牵连无辜。有时仅仅是因族里的一个远房族人犯罪,就能让一个好官断了仕途。而大燕也有类似规定,要求官员管束好族人,不可让他们倚仗官势欺人。虽没有黎池前世历史中明朝的那样严厉,可若是官员的族人仗势犯罪,也能影响该官员的仕途。所以,若是王礼容弹劾属实,赵氏与黎湖或说黎氏族人,仗黎池的官势去左右司法,扰乱刑狱,买断人命官司,哪怕事情并不是黎池犯下的,他甚至丝毫都不知情。黎池的仕途,多半也会就此半道夭折了可哪怕是这样,黎池往宫外走的时候,也都没有失了风度,还与往常一样。只是脸上一贯的笑意没了,愁眉紧锁,神情中带有悲意。往日下朝出宫时一路走的官员,一个也没有了。就连同是俭王派系的唐翰林,也只是用似同情、似可惜的表情,看了黎池一眼,就与王掌院一起走了。官场人情冷暖就是如此,虽然在此之前,黎池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但也看过不少,因此并没有很伤心或愤怒。只是到底有些惆怅唏嘘,昨日周岁宴时还送了礼、一起喝了酒的官员,现在就跟不认识他了似的。官场上的冷暖炎凉,如今算是见识到了,现实得很真实啊黎池往宫外走的速度不快不慢,没有落荒而逃,也没有腿软到走不动道,步伐依旧稳健,还带着他独有的步伐韵律。神情中有忧愁、有悲意,却没有慌乱失态。黎池就这样一路往宫外走去,路上有超过他身边时偷瞄的,也有本来走在前面,却似是不经意地慢下脚步,然后用眼角余光偷瞄的。那些偷瞄的人看到黎池这样,心底不禁暗道:看这黎和周的样子,很像是真不知情,也真不认为他族人会犯下那等事啊。黎池就这样出了宫,找到等在宫外的自家轿子,坐了进去。“回府。”郊外的一个抬轿小厮问道:“老爷今日不用去翰林院当值了”“最近都不用去了。”抬轿小厮见自家老爷似乎不愿多说,也就不问了,喊了起后就抬起轿子,往回状元府的道上走。黎池靠在轿子内,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膝盖,沉思着。这变故真是突如其来,即使早朝前他在朝房里时,就已察觉出王礼容可能会弹劾他,并做了心理准备,结果却是怎么都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事情要说黎湖会逼死孙氏,他是万万不信的。黎湖是先相中孙氏之后,再才向家里提出上门去提亲的,可见黎湖对孙氏是有情的,又如何会去逼她死呢而且,他年少时虽大部分时间都在专心读书,可毕竟在同一个村子里相处了十几年,黎氏族人大体上如何,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但是他如今已经近两年没有回黎水村了,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人都是易变的,黎家又是乍然发迹,此时的人心是不好掌握的。一路上,黎池的脑子里一直在快速分析着,到达状元府外时,分析出了一个结论:静观其变。事实上除了静观其变,黎池现在不能做任何事情。无论是黎池事实上只是因无计可施,还是现在最佳选择就是静观其变,他现在都不能做任何事情。说起来,皇帝下旨,派去查明王礼容所奏是否属实的两名官员,其中一人与黎池竟来是老熟人呢。涂远成涂御史,擅长制墨,但近两年来,涂远成已经没有制墨了。在黎池赶考住在黎府的那段时间,黎镜就送了他一壶涂御史制的墨,后来他又从涂御史手上买了一座石山。黎池走进府门时,想着:黎镜送的那支笔和那壶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