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册封大典就在年后的二月初四,北周皇帝卫衍大婚,对于周边诸国而言皆是大事,尽管诸国之间暗潮云涌,但从不会在礼节上出差错,南方十六国且不说,皆为北周属国,国君自当亲自前来赴宴道贺,北方三国自然也收到国书邀帖,冉魏王年纪大了,不便远行,由太子与部下亲自远赴北周国都来贺,作为冉魏属国的西梁,听说是掌权的赵公陵将会亲自随冉魏太子一同前来。至于北越听闻北越三皇子妃与云朝歌素有交情,三皇子闻人叹与卫衍及云朝歌皆打过交道,自然由三皇子携妻儿赴邺康来贺,从身份上看,虽比不上冉魏太子尊贵,但谁都知道,如今的北越,无论是那位尚且在位的北越王,抑或是北越不中用的太子,这闻人叹,才算得上是当今的北越真真正正的掌权人,他的排场,可不低于那位冉魏太子。诸国来宾均在大典前半个月便陆陆续续抵达邺康,入住国宾馆,册封大典他们是不参加的,只有北周朝臣与公亲贵胄会在太和殿天子坛拜见新后,见证整个册封典仪,国师云里雾请天意,念福报,供奉宝印,以显皇后之正统,乃天命之所授,必将母仪天下,福泽百姓。太皇太后请香供奉北周皇室宗庙,亲自将所供奉的皇后宝印请下,并连同金册一同赐予新后。丝竹钟鼓响起,太皇太后已焚香祭告祖先,请下宝印金册,太和殿之上设节案东西肆,左右又各设案一,南北肆。百官立于殿下百阶,听到那庄严而又令人肃然起敬的钟鼓声响,便知是帝后来了,百官身形略动,恭敬而默契地退至两侧,由帝后之辇行来,那后辇之上已隐约可见新后的身影,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着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褾、襈加金饰,白玉双佩,尽是高贵端肃的大气,但仔细一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仪敬体娴,十分像模像样,只见她忽然抬手露出纤腕,轻轻扶了扶那略有些沉重的发饰,这一小小的动作,还是流露出少女的轻盈与窈窕来。后辇在百阶之下止步,专司典仪的女官恭敬地请朝歌下辇:“皇后,陛下在等您。”朝歌今日衣饰繁华,但实在是沉重得很,这册封大典才刚开始,就已疲累得不行,方才一路走来,只顾着扶那沉重的发髻与凤钗头面,哪里曾顾及周遭,此时钟鼓未停,女官提了卫衍,朝歌才抬眸,看到卫衍也方才乘帝王之辇入太和殿,他的帝袍倒是与平日的朝服无异,赤金为主,帝冠垂珠,群臣百官下跪叩首,卫衍气宇轩昂,高大而俊雅,却又给人以无形的威压,朝歌一时有些发怔,只觉恍若不太真实。她与卫衍相识多年,她曾年少大胆,人人都畏惧卫衍,唯独她不畏惧,也曾因年岁渐长而和卫衍生出疏远间隙,近来因种种原因这疏远间隙似在悄无声息地淡化,但此时卫衍正向她走来,凤眸星目轻轻一扫,他看她的目光绝无半分散漫,反倒温柔得有点让人觉得危险,勾魂摄魄的危险,岂不让人失魂落魄身边的女官也不敢再催促,朝歌只失神地看着他亲自来到她的辇前,他衣冠庄重威严,群臣跪伏相应,不敢有半分逾越偷视,他脚下走过的地方,朝歌都能明显地看到那侧的臣子身子越发低了些,这是君主的威风,王者的气魄,可朝歌分明看得清楚,他眼中温柔,嘴角含笑,向她伸出手来:“皇后。”朝歌怔了一怔,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看着他看得出了神,以至于女官频频催促,而自己置若罔闻,也令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久久不得令起身,朝歌的面色蓦地一红,有些犹豫,但还是在卫衍循循善诱的目光之下,将手抬起,轻轻地落在了卫衍手中“天子惟德,母仪用式于家邦,芳流彤史,乃立国师云氏之女朝歌为后,系出高阁,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孝诚于蒣闱。钦哉”高亢的声音响起,钟鼓之声愈发大作,群臣跪曰:“陛下圣明,娘娘千秋”朝歌能感觉到卫衍手中的温度,并不温暖,甚至还带了几许凉意,可他的手很大,很宽厚,能将朝歌的小手几乎含于掌心之中,帝后二人的宽袖垂下,那百步阶梯层层而上,跪伏的臣子只见群裾与衣角浮动,却不见那宽袖之下,卫衍微微用劲的大手将朝歌的小手握紧了。朝歌只觉得心头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脑中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飞速地闪过,心头澎湃而震撼,心尖却莫名地涌上微微地酸涩刺痛,这样的场景,似见过,又似不曾见过,身边的人,是他,又似不是他朝歌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层层衣服之下,心口处殷红的胎印,似会灼烧。国师云里雾将太皇太后请下的宝印与金册奉至他二人面前,卫衍执起那宝印与金册赐予朝歌,朝歌茫然接过,转过身来,看着百阶之下臣子浩浩荡荡,众人再次跪地叩首,而她的父亲和兄长,也在那跪地叩首的人之中册封大典持续到申时,宫宴之上,朝歌为新后,随卫衍坐上座,接受诸国使臣道贺,南方十六属国,皆君主亲自来贺,他们虽是国君,但他们与北周毕竟是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奉北周皇帝为天子,向卫衍与朝歌行半礼,并奉上国中寓意极好的珍宝道贺,朝歌待他们之礼须得如同对待北周贵臣,更有甚者携新生的皇子请朝歌赐名,以示对母仪天下、福泽百姓的朝歌的尊重。朝歌一一受了他们的礼,卫衍也会各有重赏,减税轻役都不会让十六属国的国君白跑一趟。冉魏太子与使臣也献了重礼,只是那冉魏太子行事荒唐,尚未开宴便已醉得不省人事,听闻来邺康的这半月,冉魏太子更是如同他父亲年轻时那般贪恋酒色,成日沉迷声色之中,但在北周帝后册封盛宴之前便醉得一塌糊涂,若不是这冉魏太子行事不知轻重,便是他根本嚣张跋扈惯了以至于目中无人,同行的使臣既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得罪北周皇帝陛下,好在同行的还有冉魏属国西梁的掌权人赵公陵,再怎么掌权,西梁也不过是冉魏的属国,赵公陵如同冉魏的臣子,代太子献礼也不算不符合规矩,从身份上看,也比寻常使臣要高贵些。赵公陵代冉魏太子赔了罪,又略一低头抬手道:“西梁摄政赵公陵,代公主与国君前来献上贺礼。”西梁公主也是今年及笄,因此未行加冠之礼,称不上国君,西梁上下仍以公主称之,赵公陵掌权,便又称之为摄政王,在场的都是诸国权贵,这赵公陵和北周的渊源可不浅,而今竟能与北周帝后二人同殿而谈,在场之人有面面相觑似有百般感叹在心的,也有面露诧异鄙夷之色,不知这叛了赵氏与北周的罪臣赵公陵是有何颜面竟这般厚颜无耻地以冉魏属国和西梁摄政的身份站在这向帝后献礼道贺。卫衍的面色倒是平静,凤眸微眯,似还有几分玩味之色,朝歌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忐忑,但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只得稳住声线,只作不识得公陵哥哥那般道:“摄政王一路辛劳,来人,迎礼。”赵公陵亦是不动声色,仿佛从前与朝歌并无交情那般,只淡漠疏远道:“皇后恐怕要亲自接过我们西梁的礼,此物乃烽火鹰,可飞跃千里,胜过千里马,烽火鹰认主,若嗅得皇后气息,便可认皇后为主。”此时朝歌才察觉到,赵公陵身后的使臣捧着一个以黑布盖之的物体,目的似就是为了隔绝气味,而捧着它的使臣,手上袖上皆有同样的黑布裹着。赵公陵的心意她是知道的,多年前,赵公陵送她寻风,意在盼着她此生能如寻风那般过得潇洒恣意,只是她身份如此,主动不可能潇洒恣意,游历山川,多年来,她甚至连离开邺康都极少,寻风被养尊处优于北周宫中,郁郁寡欢,直至如今早已消磨了昔日的放荡不羁,是她辜负了寻风,也辜负了赵公陵的好意。如今赵公陵送她烽火鹰,却比任何奇珍异宝都要珍贵,烽火鹰极烈,但却烽火不惧,可驰骋飞跃千里,即便她不能到达的地方,烽火鹰却能当她的眼睛,当她的嘴,传达她的声音,带来遥远的消息。朝歌下意识地看了眼卫衍,只见卫衍略微点头,朝歌方才亲自起身,走下台阶,来到赵公陵的面前,赵公陵这才方才垂眸看她,将掌心中可控制烽火鹰的银哨交给朝歌,朝歌将银哨挂在腕间,使臣将黑布微微掀起一角,朝歌将那戴着银哨的手探进了黑布之中,很快,她便感觉到有尖尖的嘴在轻轻地啄她的手,还是只幼鹰,并不疼,那幼鹰似很快熟悉了朝歌的气息,便将柔软的脑袋往朝歌的掌心蹭了蹭。朝歌收回了手,看着掌心那被烽火鹰啄出了一道口子的银哨,因为那道口子,银哨也将吹出独有的声音,为烽火鹰所熟悉,朝歌抬头,心中百感交集,看向赵公陵:“谢谢你”此时的赵公陵眸中忽明忽暗,似杂糅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但那宠腻和怜惜却很快被他刻意敛了下去,良久,只低声说了句:“它长得很快,也活得很久,无论大风起兮,它能逆风而上,实现你的心意。”朝歌似懂非懂,末了,只听得赵公陵轻叹了口气:“但愿卫衍能一直护得住你。”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