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珠的脸色一白,抬头看着朝歌,张了张小嘴欲说些什么,可是眼底又有挣扎,朝歌也不急,只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这异于常人的耐心仿佛与某些时候的卫衍如出一辙,平静,可又不容抗拒。就连车外的车夫都察觉到里头的气氛有异,走得稍远了几步并不催促,可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姐”挽珠有些怕了朝歌这样平静的目光,仿佛朝歌若是与她生气,倒还好些,可她如此安静,如此温柔地等待着挽珠开口,挽珠反而心中没底,唯恐朝歌澄澈漆黑得比那耀石还夺目的眼仁中,溢出对她的失望来,挽珠顿时心下一沉,对朝歌磕头道:“小姐,咱们去燕归楼”朝歌心中绷着的那一口气,缓缓地松了下来,她心中何尝不紧张,她与挽珠也算是一同长大,度过了至关重要的那几年,如今姑姑去了,倘若挽珠再令她失望,朝歌实在是不能承受,她扶起了挽珠,又温温柔柔地哄道:“我知你对我真心实意,墨耽是不会看错人的,倘若你对我而言有危险,他不会将你留在我身边,还有”还有卫衍,若在过往的几年,挽珠有一丝一毫对她不利的心思,卫衍定是能看出来的。“小姐”挽珠虽明显看到朝歌的神色温和了许多,也在朝歌身边坐下了,并听到朝歌吩咐车夫径直入城,但挽珠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一方面是因为朝歌这般轻易谅解了挽珠,让挽珠仍旧自愧不能轻松,另一方面,却也因为燕归楼的那位一路上朝歌并没有吭声,只闭着眼睛养神,又似在深思,连方才撞折指甲的手指微微发红也不曾察觉,挽珠心疼地捧着朝歌葱玉白晰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帕子泡了水轻轻沾着,可消肿镇痛,朝歌也不阻止,只若有所思地倚靠在车上。燕归楼神秘得很,朝歌从小就知道,不久前她曾在燕归楼见到公陵哥哥和怀之哥哥,她便一直在思量着这燕归楼不简单,必然和公陵哥哥有什么关系,公陵哥哥是个谨慎的人,她虽想不明白以公陵哥哥如今的地位和立场,为何要冒险回北周,但唯一能确定的是,燕归楼必然足够安全,甚至可以躲过卫衍的眼睛。燕归楼那地方,是否与西梁也有关系呢那么挽珠和燕归楼又有什么关系思量间,时间便过得快了,朝歌的马车停在那别有风雅和脾性的燕归楼前,挽珠搀扶着朝歌下来,她还未开口说明来意,便有童子上前迎人:“恭候小姐多时,我家主人已备好了小姐喜爱的茶品。”恭候多时朝歌有些纳闷,却也没有出声询问,脸生的青衣童子恭恭敬敬地做了请的姿势,笑道:“我家主人说了,小姐是贵客,今日闭门谢客,只供候小姐一人,旁人恐怕不能招待了,不过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倒是不妨一道入内,以免咱们的人不知小姐喜好,伺候得不周到。”朝歌这趟身边本来就只带了挽珠一人,那侍卫乔装的车夫也并没有随着朝歌入内的意思,这倒是让朝歌不得不觉得这燕归楼的青衣童子看着寻常,却话中有意,“闭门谢客”似有意说给别的人听的,卫衍送她的暗卫到底是有本事的,就连挽珠都不曾有所察觉,这青衣童子看着面色入常,恭敬带笑,会是比挽珠更敏锐地察觉到了暗卫的存在吗朝歌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不能开口问,只好笑道:“只我与挽珠进去,有劳童子引见我们与贵东家了。”年仅十一岁的挽珠跟在朝歌身边,眨了眨眼睛,却也不曾察觉到微妙。“小姐请。”青衣童子作了个揖,然后在前方领路,就如童子所说,今日燕归楼果然闭门谢客,整个酒楼安静得很,随着童子穿过大堂,上了梯,又进了雅厢处,童子方才开了门,笑道:“我家主人在里面等候小姐,二位请。”朝歌微笑地点了点头,送了片小小的金叶子向童子道谢,出手大方得很,那童子欣然收下道了谢,但从头到尾的表现极其宠辱不惊,并未因收到金叶子而惊喜。朝歌入了雅间,那雅间茶案之前,恰恰坐了一道清瘦的身影,醒目的苍苍白发令朝歌一瞬地觉得触目惊心,可再一看,那身形虽清瘦,却也风骨潇洒,银发松松地用一根桃木簪子束在脑后,暗红的袍子竟衬得那满头银发更添了几分神秘,朝歌脚下不停,但待她在茶案另一端站住了,才方才有了些惊讶失神眼前的男子生了一张清俊风雅的脸,他微微含笑抬头看她,眼睛的颜色充满了神秘和智慧,满头的银发与耀眼的红袍,似让他的神秘更添了几分,若说有什么异样这人的面色要比朝歌还白些,但却是苍白,他看朝歌神情有些异样,也并不奇怪,似习以为常那般笑了:“小姐请坐。”“你知道我要来”朝歌回过神来,坐了下来,小脸之上缓缓流露出了些糊涂,但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鄙人燕归楼,是这里的东家,正儿八经的生意人。”燕归楼给朝歌倒了茶,有问必答,他的目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朝歌身后明显神情紧张的挽珠,复又笑道:“挽珠这丫头对小姐一片赤诚,将小姐带到我这儿,也并不奇怪。况且,我与小姐也算是老相识了,多年不见,燕某备了份小礼,权当见面礼。”朝歌还没开口问,燕归楼便已猜出了她的来意,在朝歌开口之前便提起了挽珠,这让她不得不谨慎对待眼前这个智慧得如同狐狸一般的人物,而燕归楼方才所说的“老相识”,却确实让朝歌纳闷了,她何曾与他相识了又听燕归楼说备了份小礼,朝歌这才注意到她的面前果然安放了一个木质深厚的木盒,见朝歌不动,对面的银发男子还满是鼓励地催促道:“小姐不喜欢怎么不打开看看”朝歌可不是来与他闲聊的,但还是依言开了面前的木盒,只见一颗六七岁孩童拳头大小的珠子端端正正地呈在其中,那珠子剔透无暇,只恍惚间,似有奇异的流光迅速地滋滋在其中滑过,朝歌不自觉地抬头轻轻触了触那珠子,指尖碰到那冰凉的质感时,方才迅速消失无踪的流光似又轻轻地在她触碰的地方出现,奇妙得很“定纲珠。”朝歌当然想起了这颗珠子,她小时候曾虽着公陵哥哥和二位兄长来这里,就是为了目睹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珠子的风采,因她当时年幼,这朴实剔透的珠子又在她来的时候突然大放异彩,将她吓了好大一跳,几乎是落荒而逃,这才六七年的光景,朝歌自然印象深刻,还记得这件往事。“小姐好眼力。”燕归楼笑呵呵道:“实不相瞒,这珠子灵性得很,也极喜欢小姐,这些年我代小姐保管,总该物归原主,是你的缘分,便是你的东西,小姐便行个好,收了它吧。”朝歌想起当年多少人慕名为了这定纲珠而来,都说非有缘的贵人不能撼动,如今想来应该是夸大其词了吧,朝歌合上了木盒,也回道:“先生的好意我也不便推辞,便谢过了,这珠子很漂亮,便是至今,我也不曾见过能比它更甚的。便多谢先生了。”燕归楼的神情意味深长:“小姐喜欢就好,小姐的命格贵不可言,定纲珠本就是该归于小姐的,何来谢字。”“贵不可言”“绝对不可言。”燕归楼的语态神秘极了:“岂是区区一国之后能比的”此人当真是胡言乱语朝歌只觉得燕归楼似戏弄了她,便是她的命格再特殊,但一国之后不能比这绝对是荒唐的胡言乱语。见朝歌明显有了情绪变化,燕归楼无奈地摊手笑了笑,却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目光轻瞥了眼紧张得直咬唇的挽珠,方才又对朝歌笑道:“小姐此行,必是要问了,这燕归楼,到底是什么地方燕某人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不假,但这燕归楼,的确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的地方,燕某人与小姐的故人也的确是老朋友了。”他说的是赵公陵燕归楼就这么爽快地认了,倒是朝歌一点开口的机会也没有,竟让原本应该掌握在朝歌手中的主动权一时也交付给了燕归楼,偏他说的都是朝歌想知道的,竟也不能打断。见朝歌不说话,燕归楼便知她是想明白了这燕归楼的实力,也想明白了燕归楼对赵公陵而言的重要性,更知道,燕归楼的确和西梁有着洗都洗不清的关系。“至于小姐身边的挽珠”燕归楼既然是赵公陵的人,而赵公陵却也未必会害朝歌,若是挽珠也是燕归楼的人,挽珠对朝歌又是一片赤诚,那便也并不是说不通的事了,但燕归楼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燕归楼中的人,便是小小童子,也各有所长,只是这些孩子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挽珠这丫头幼年时倒是和那些童子一样,为教授他们生存自保的本事,不得不自会站会跑的时候便要吃常人不能吃之苦,她是南姜与北周之境的襄州人,六岁那年我们寻到她爹娘的消息,便送了她回襄州,本盼她能平安喜乐,后来的境遇却也让人唏嘘,所幸遇到了墨公子,又有小姐照料,也算是造化。”燕归楼这话,似解释清了挽珠何以要带她来燕归楼,既然与食髓蛊有关,那一切便与西梁有关,而挽珠毕竟是知道燕归楼身份的,便将朝歌带到了这来,或许能有些线索。且也解释得通,挽珠除了知道燕归楼与西梁有关,对旁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一无所知,她对朝歌一片赤诚,更不可能害她。自小命途忐忑的孩子,为了自保,自然不能锋芒毕露,挽珠幼年吃了常人不能吃的苦,才有人一身自保的本事,可在朝歌身边,不收敛锋芒,不仅会惹祸,还会如今日这般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但无论如何,她一心为朝歌,却是真的。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