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懵懵懂懂,倒是没有把挽珠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不多时,挽珠便为朝歌挽好了长发,平日里朝歌的打扮多是素净,但今夜有宫宴,是专程为南北大将军接风洗尘的,挽珠挑了身颜色靓丽的衣裙,因怕晚上降温,又外披了件胭脂红的披风,更衬托得朝歌肤色白皙,模样端秀,最后挽珠往朝歌的发髻间簪了个珍珠抹额才算大功告成,亮白圆润的珍珠花垂在光滑饱满的额间,与那如绸墨发相衬,更频添了几分灵隽。因挽珠手巧,又是墨耽送的人,贵妈妈和兰玉姑姑都很信任她,贴身照顾朝歌的事便交给了挽珠,朝歌可是未来的帝后,先前又是养在太皇太后宫里的人,连同朝歌身边伺候的人都跟着得脸,因此挽珠小小年纪,在众多宫婢中也是极金贵的,便是别的宫里那些有些辈分品级的姑姑和女官都对她客客气气。“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去太皇太后宫里吗”挽珠带着些许期盼向朝歌请示,以往朝歌在宫里的时候,虽说现在的琼殿离太皇太后那有些远,但朝歌不曾中断每日亲自侍奉汤药的心意,只是今日不同,今日可是有宫宴的,一来一往难免要耽误了时辰。今日宫宴是为大将军办的,挽珠自然高兴,因为朝歌纵容,挽珠连自己都好生装扮了一番,左右她年纪还小,旁人也不会指责她心术不正,因而她就更不掩藏自己想要快些去宴上见到大将军的小心思。朝歌想也未想,还是坚持道:“自然是要去的,眼下要到奶奶喝药的时辰了,耽误不得,奶奶如今的精神头不好,虽说老人家是长辈,实际就似孩儿般,得哄着,我若不哄她喝药,旁人怕更哄不住。”“可是”挽珠急了,朝歌马上十五了,越是这个时候,盯着她的眼睛就越多,今日是什么日子,宫宴中婚配的未婚配的世家女子皆会列席,她们有的是冲着年轻有为的大将军来的,难保其中不会有人来打探未来皇后脾气的。北周律法伦理极为尊重嫡妻,男儿成家,定是先娶了嫡妻才能纳妾,皇室与贵胄更是如此,若有尚未娶妻便先纳了妾的,家风只会为人耻笑,更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与这样家门做妻,当然世家公子中也会有风流的,但在娶妻之前,决不会给那些女子名分的,但这样的世家公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自卫衍登基以来,臣子不出几个月就要劝谏卫衍立后纳妃一回,直到当年卫衍降下立后旨意的时候才全都消停了,旨意已下,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当年朝歌才七岁,离及笄能成婚还有七八年,皇后已定,那意味着这七八年来朝歌一日未及笄大婚登上后位,后宫必然空置,臣子们便是着急也不能罔顾北周的律法人伦。可现在不一样,朝歌马上十五了,离册封为后的日子不远,这时候贵族朝臣之中必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打量起后宫来,一旦皇后就位,上书劝谏陛下广纳嫔妃,绵延子嗣的折子只怕要用车拉进宫,这时候那些臣子与女眷们难免不各个紧盯着朝歌,打量她的脾性作风呢挽珠担心得不无道理,自家主子就该在这种盛事场合拿出威仪震慑她们,可别让她们觉得小姐好欺负,更不能让人觉得自家小姐不懂规矩,这以后可怎么服众啊朝歌自然知道挽珠着急的原因,但她也显然没将这些弯弯绕绕的烦人事放在心上:“谁愿意盯着我便让他们盯着去吧,况且那儿有仁太妃娘娘帮我盯着,出不了差错,宫宴的事还有贵妈妈和姑姑呢,我早到晚到左右也帮不上忙。”她虽是未来的皇后,可眼下毕竟还不是,去早了,那些个夫人小姐倒也不知道该如何待她,她又是在宫里长大,不似城中小姐那般互相有些交际,凑在一块也尴尬。“可”挽珠还想再说些什么,朝歌却是笑了:“便是我真的去得晚了,也是为了奶奶尽孝道,若有人因此觉得我不守礼数,倒是不讲道理,况且今日芙姐姐也会进宫,若是知道奶奶不肯喝药,芙姐姐不得担心”朝歌这通道理下来,挽珠倒也服了,她忽然间有些怔神,只觉得自家主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她只知道小姐天真烂漫,是个孝顺心善的,但她做事实则又是面面俱到,平日里不说,若真的要说起来,却是井井有条,有她的道理在朝歌毕竟也快十五了,又是在宫里长大的,平日里偷懒不愿意说,不愿意管,实则哪里会不知道别人的心思这里头的人情世故多多少少是懂得一些的。朝歌侍奉完太皇太后汤药,去往宫宴的时候也晚了,宫宴早就开始,丝竹管弦歌舞美姬,热闹得很,三殿相通,君臣一殿,夫人小姐一殿,歌舞在中殿。朝歌来的时候,虽特意挑了暗的地方进来,仍不知有多少道目光悄悄往她这打量来。“这便是云家三小姐模样倒是光彩照人”“瞧着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不是养在太皇太后和陛下身边的么宫里规矩不是严苛得很么”那言下之意,是在诧异于这位云三小姐竟这般不懂规矩了,迟了半个时辰不说,还这般悄悄地来,实在是不大方。“往后怕是治不住后宫啊,自己都是个贪玩的孩子。”也有些年纪大的夫人惋惜地摇头,这样一个秀里秀气的小姑娘,怎么看不像是个狠角色,年轻又轻,若是往后陛下纳妃了,未必能拿出皇后的威严来。“可她是国师府的小姐,且还有那位南北大将军”朝歌刚来,卫芙便向她招手邀她同席,朝歌笑着坐了下来,卫芙低声问她:“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晚”朝歌耸了耸肩,因许久不见卫芙,倒有些孩子气地撒娇道:“芙姐姐,不是还不到半个时辰么,不算晚吧”朝歌如今已经出落得清秀可人,今日的打扮又极为明艳,明眸皓齿是个难得的美人,只在卫芙这儿撒娇时还流露出了些孩子气,让卫芙觉得亲近,便也跟着笑了:“你啊,看来皇兄真是将你给宠坏了对了,今日宫宴不见祖母,祖母的身子”“今日侍奉汤药时,奶奶认出了我,还惦记着芙姐姐,不仅把药喝完了,还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朝歌怕卫芙担心,忙将这好消息告诉她。“那便好”说着,卫芙忽然记起了什么,将朝歌来之前发生的事告诉她:“你来晚了,先前的事没看到,那位少年将军好大的气派,陛下当着大臣与宾客的面正式将他封了南北大将军。”墨耽是云朝歌的人,这是北周贵族间都知道的秘密,虽说如今的墨耽今非昔比,他的功绩与官爵已经能和云朝歌的父亲国师大人相较,且墨耽手中是实打实的兵权,更重要的是,他还这般年轻,某种程度而言,势头甚至要超过了国师大人,但谁都知道墨耽的出身,也知墨耽敬重云朝歌,墨耽今日之势,几乎可与朝歌之势紧密联系。卫芙正与朝歌说着话,忽然有宫人恭恭敬敬地向她二人请了安,又对朝歌道:“小姐,眼下陛下正与您的父兄还有南北大将军说话,请您一道过去呢。”卫芙看了朝歌一眼,又透过中殿歌舞看向远远的另一殿,隐约可见那道熟悉的俊朗身影,卫芙不免神情一暗,随即又笑道:“朝歌妹妹快去吧,代我向你大哥问声好。”朝歌犹豫了一下,还是随着那名小太监去了,才刚一入殿,卫衍的目光便缓缓地飘来,朝歌本还想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卫衍却已慢悠悠地吩咐道:“歌儿,过来”朝歌愣了一愣,不期然还撞上了侧立在殿上,显然方才正与卫衍说话的墨耽的目光,墨耽立在那,很是玉树临风,气度高贵而又不凡,但气息内敛,不似少年时那般桀骜带刺,但他的目光在看到朝歌的一瞬,平静内敛中化出了些温柔,仿佛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势头正盛的南北大将军,而是当年那被朝歌救下的清瘦少年。卫衍微眯了凤眼,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等着朝歌自己匆匆收回目光,听话地来到卫衍身侧,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了”卫衍微微勾起嘴角,俊容之上倒是宠腻,见朝歌藏在袖下的一只手倒是包了一层纱布,他修长的大手轻轻的一捞,令朝歌纤细的小手落入他的掌心中,半晌,卫衍才缓缓道:“侍奉祖母汤药时烫伤了”如今的太皇太后的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性子犹如小孩子一般,需要哄,难免有时候也会难哄一些。卫衍今日格外温柔和好脾气,倒让朝歌有些不习惯,又觉得古怪得很,她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藏在身后:“不碍事的,已经上过药了。”“方才你父亲提醒了寡人,墨耽如今建功立业,也有了府邸,却少了个贴心的人。”卫衍顿了顿,狭长的凤眸抬起,似有若无地扫了圈宴上的臣子,嘴里却问朝歌道:“你怎么看呢,歌儿”朝歌愣了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卫衍这是要为墨耽赐婚,朝歌看向墨耽,此时的墨耽面色平静,平静得根本让朝歌探究不出他的态度,朝歌回过头来,倒是一脸无辜:“可我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是墨耽喜欢的呀”墨耽喜欢的吗卫衍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