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筜学棋学得迷糊,老是摆错位置,还屡教屡犯,她十分不会布局,文箐好歹是下一步想后面的五步八步如何,她却只下当前那一步。她没心机,连文箐都轻而易兴地看透她的动机,败得比文箐更惨,输得也没精神再学了。此时听说要换一样玩,便十分积极地道:“是啊,是啊,现在园中的美人蕉都开得格外好,还有月季都开始爬架,开得好些”她一张嘴,便如泄洪一般,停不住了,把园中各花名一一数了出来。这份热情与期盼,是个人都听出来了。农历四月底的天气,正是春天光景,阳光非常好风儿轻拂,知了儿还味唱曲,园中寂静安然,很是适合悠闲度日。沈颛羞答答应允,随了他们到园中阁楼,去画此时已枝繁叶茂的花草,而文箐却故意为难他,指名要画墙边那株已结青果的梨。沈颛虽想教文箐作画,偏不知文箐到底会些什么,不知从何教起。文箐终归是多与人打过些交道的,便道:“我只知作画要取其意境,画不得落满全纸,需得留白才是。你且同我说说,这作画又还有哪些关窍,易于把握的”她说得十分干脆,沈颛还有些难为情,沈周却早就在一旁与文简说起来。文箐瞧向沈周,沈颛见得便道:“三,三弟比我会画。”沈周揭他的老底道:“大哥是深藏不露,十分会画兰花。我是半桶水随淌。”沈颛脸红。他还真只会画兰花,其它鸟啊,鱼啊,偏偏远不如小自己好几岁的沈周,另外他在绘画方面也不如沈周所下的功夫多,因为他的精力被兰花与围棋差不多全耗光了。文箐认为这是个别扭的孩子,扭捏得很啊。于是再次主动提问,道:“大表哥,不如同我讲一下如何画树”沈颛瞧向文箐,见她面上十分恳切,想了一想,教文箐要旨:“见只木便如见丛林。欲画丛林生机,只需一角隐现枯枝。又有关窍之外,在于枝之曲干遒劲。一枝一节伏于低,仰于天,莫不曲折而生”他一边说,一边提笔施为,十分认真,如此一来,终于一改往日结巴的样子,说得十分流畅。文箐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但见其运笔,果然:运笔略一弯一曲,枝态横生。画的是园中春色关不住,在梨树之下,墙头又有一架月季隐露花枝。端的是与景相合。一幅画,在他手下,轻松自如而现,好似信手拈来。文箐也暗赞一声:了得虽心中十分信服,可对沈颛方才的总结言论,却故意顽皮地加以反诘:“世间之树,本来性直者不知凡几,怎能落到画纸上,却再无劲挺之态”这是她与孙豪之间交流互动时的经常斗嘴的状态,此时不经意里又这般复发。却不知沈颛更希望听到的时鼓励,是夸赞。沈颛略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这,这个”文箐眨眨眼,等着他下文。“表哥,可如何”文笈也左右摆着脑袋端详,道:“为何颛表哥所画,愣是比我们画的好看得多呢”他是按照沈颛画下来的样子,再临摹,却依然是画葫芦不成瓢,十分懊恼。文筜很仔细地瞧沈颛的画,她认为四姐这是故意为难对方,便忍不住插嘴道:“四姐姐,咱们都在学,便只有你自个儿不动笔。你也只动得嘴皮子,要不,你也动手试试”文箐没想到这个泼辣货越来越给自己添乱了,她本来就是纸上谈兵的多,此时偏被文筜给揭露了出来,道:“唉,我这是有自知之明啊。怕画得太难看,给表哥这老师丢脸啊。”她虽会画几笔,可那也是幼时学的油画,后来专业所学,也作图,也画过几笔,可是她在周家与沈家人眼里,是未动过笔作画的,此时便怕一不经意里,在善画的沈家人眼里露了破绽,作假可不是轻易能过关的。保守起见,不动为妙。故而宁愿被文筜笑话,也不轻易动手。沈颛再度脸红,无措地放下画笔,看着表妹,见她促狡地笑,才知是被捉弄了。心里却有些甜甜的滋味。沈周却毫不留情地再次揭底,此时却是指文箐,道:“表姐不动手,学得再多,也只能赏画,却是作不得画儿。”他正值总角之龄,直言直语,自是无所顾忌。文箐被这么一说,汗颜。“表弟,你真知灼见啊,火眼金睛,瞧出表姐我是个假把式了。我且先同大表哥学些作画要领,慢慢琢磨。”沈颛说话文绉绉的,文箐受其影响,与他打交道时,说话也带了这种腔调,一时同旁人说话的语感不一样来。沈颛敏感地觉察到这点,发觉她与文筜还有堂弟说话时同自己不一般,心中有所动。又怕文箐是真个怕出丑,忙替她解围,接着方才的问题道:“画树画其精魄,看其表见其髓。如表妹所言,若是欲画挺拔之姿,亦是茎干之直起笔,只待画至枝叶处,必有弯折,方才可取。”他作为一个古人,说不得美感,艺术感这类词,可是他能边说边直接落笔演示,十分恰当地给文箐诠释了作画之精要。沈周在一旁,不甘人后地教文简道:“画树最易的莫过于画柳。弯弯几笔,你再点上几个小黑点,就成了。”文简不信,可仍是依言而作。文箐一旁瞧得,发笑,道:“真是这么简单。”观弟弟认真的画下结果,其实是不细看,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因为现下说柳,仔细一瞧,才发现真个是疏柳垂枝,叶儿待发未发,又似春寒料峭之时,略有些萧瑟之感。沈周大笑,道:“简弟,这不成了么”一边说,一边替他在枝头上加上两只翠鸟,立时画面便焕然生机。文简有得自得,又有些遗憾地道:“还是三表哥画得好。”这话说得,要知沈周日后可是大画家啊。文箐心里暗笑。远处,文筹与文筠两姐弟在观望这边阁楼。春日,阁楼窗四处开着,楼里的欢笑在园中传开来。文筠有些不想过去,而文筹却被这边的热闹所吸引,径直地跑了过来,文筠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此时文筹一过来,便瞧到众人关注文简的那幅画,也凑过来瞧,道:“哎呀, 这不就是诗里说的一只黄鹂鸣翠柳嘛。”文简哈哈大笑道:“你说错了,明明是两只。而且不是黄鹂,表哥画的是翠鸟。”文筹闹了个大红脸,文筠进屋时,好似文简笑话自己一般,便心生不悦,对文筹小声道:“让你莫来,你偏来,如今好了,又给人添笑话了。”文箐知弟弟无意中又说错话了,在旁忙道:“文筹,文简是高兴来着。本来这画又没着色,瞧着黄鹂与翠鸟一般无二。”沈周歪头看自己画的,明明是翠鸟的长尾巴毛,怎么能看成黄鹂呢。不过他终究是大器些,忍着表姐这般指鹿为马,没说出反对意见来。文简也赶紧认错,文笈瞧一眼来凑热闹的文筹,道:“本来就是他错了,你认什么错。”这一句话,让气氛又变凉。最后还是文筹厚道,没多计较,而此时倒是瞧出沈颛会作从来了,他拉了文筹到桌边,道:“文筹也要学吗我来教你画兰花。”一下子,让人注意力不再在鸟上了。文筜随在文箐身边,却是努力地画梅花,因为梅枝胜在取其曲折,此时听沈周之言,也试着这么弯着几笔,似得其意,可是仔细一瞧,怎么也不如意。于是,放下笔来,认真地看向沈家兄弟,又瞧了文简的画,觉得连文简都能画出来,好似也容易之至。“其实,这作画同绣花差不多,原来画画也不是难事”文箐憋不住笑,真不是难事的话,岂不是世上皆是作画之人文筜被笑,恼怒,却没发作,替自己的方才那句话作解释道:“比起徐家的琴来,好学得多了。弹琴手指还容易受伤。”曾经一度她也羡慕徐家两姐妹弹得一手好琴,央着徐妍教自己,结果被徐妍一句“朽木不可雕”打击得信心再无。文箐忙哄道:“是啊,是啊,作画比弹琴容易。五妹还是随我们一道学作画好了。”文简瞧了瞧五姐姐画的,又瞧了瞧自己画的,很自得,因为沈周小声在他耳边道:“简弟,你画的好。”文筠很羡慕地瞧着这一切。可是她耳边老想着姆妈邓氏所说的:“文箐便是端着碗的,看着锅里的。”她年小,尚不太明白此话何意,但是四姐确实是一个到哪里,都能让众人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的一个人。文简很满足,渐渐与沈家兄弟相处融洽,与沈颛也有了十分密集的交道往来。只是,这样没几晶,沈颛的伤口结疤了,他返沈家了。文简失落,送了沈家兄弟后,闷闷地同姐姐道:“咱们甚么时候搬家呢到了那宅子,便好同表哥一道玩了。”文箐也想离开此地,可不是为了与沈家串门,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问他:“可去了那宅子,你上学待如何舍得大哥了”文简这才想到那就要离这边堂兄弟疏远了,左右为难,道:“不去那宅子,能让表哥他们一道过来读书吗这边房子明明空着很多啊”他小小的年纪,只求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常聚在一起,可这几年,即东奔西走,不时遇到一些人与事,相处方才熟悉和乐,却又没多久便再次面临着分离,事不遂人意,故而十分渴求团聚。他继续道:“要是华庭表哥,还有楫儿表弟也一道来便好了。我要画表弟咬手指的样子”他想三舅姆一家了。文箐明白。沈家如今并不见平静。在文箐所不知外事的情况下,苏州来了位钦差中使,不为别的,主要为了皇宫所需,来江南采备了。此行,在谁也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因某些人引导,结果却与周家,沈家则是关系非凡。周珑的婚事,因为一些事,再次被提及。由此,引来了一些是非,得得失失,人情冷暖,各有滋味。正文244 暗流1说到学画之后,影响最深的还是文筜。她问许先生:“老师,您能教我们作画吗”许先生道是自己难登大雅之堂。他本人确实不太会作画,是以无法教周家各女弟子。文筜郁闷。私下里便说先生不好,嫌弃地道:“沈周都能画好,偏他这大年岁了,却是作不得画。”在她看来,既读诗书,为人师尊,便该甚么都会。幸而文笒上京了,否则听得她此话,定会极大的笑话她不可。文箐闻言,也有些乐,小孩们都以为老师是万能的,幼时常将老师的话奉为圣谕,言而必遵,是以在心中总是以一种仰视角度来看待老师。文筜初入学,也如此。她这么问,虽可以说是天真无知,可是终究是小女孩言语太无忌,有时说话着实让许先生难堪。于是,文箐也忍不住刁难她道:“家中藏书万册,可有哪一个全读过了”文筜嘴一撇,不以为然地道:“那么多书,哪个能读完。”文箐再问:“祖父也曾作过王府师尊,却是因治经而出名,可祖父不曾因画而名噪一时;宫中画师作画很好,你可没听说还专门要治经的家中藏画不少,不比沈家少,可家中如今也只有四叔一人还能作画,其他还有哪个能如沈家人善画”她每问一句,文筜便咬一下牙,最后被文箐问得十分心虚,便低下头去。文箐便道:“家中请先生来为得是教你我识字、明理,非是万能。术有专攻,世间没有哪个是全才的。”文筜小声求饶:“四姐,我错了。”文箐发现她有一个进步,虽还十分任性,可如今真会“认错”了,以前打死仍要嘴硬。文箮很佩服地看着四妹这么教导五妹,道:“也就你能治得了她。便是她姆妈说话,她有时都顶嘴回驳的。”文筜性子其实要说起来,真如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有时也欺软怕硬,文箐开始时老让着她,发现她好占便宜,这习性很不好,后来便一改先前对她的态度,见其不对之处便索性直言指出。文筜对这个四姐是又敬又怕,明明同自己差不多大,现下却心服口服,唯其命是从。而文筜之所以一心想学画的原因,其实说来好笑,除了因为她是沈颛的拥趸以外,便是因为她绣花时,嫌余氏画的花样不好看,于是无心绣花,偏她自己不会画。如今文箐在家也学着绣些小物事,文筜一见四姐自己画的花样比自己的好看,便常常夺了过去。文箐也烦她这个,话说得重了点,她便心里想着不求人,要自力更生。孩子想学东西,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而且也值得鼓励。文箐为其出主意:“你同三婶说,家中又不止一位许先生,四叔那边也谋划书塾,且瞧老师中有哪个善画的”文筜直摇头,道:“我姆妈说再请先生来教我,便又得多花一些钱。又道女子学画无用,不同意呢。”让李氏往外掏钱,她肯定心疼。文箐想,文筵现在要考学,自是打搅不得,可四叔周同其实就会作画,只是画得不如沈家人好。便道:“我同你一道学作画吧。画了之后,你暗里去请教四叔。只是你不许与其他人说是我教的,三婶那儿都不能说。”文筜开始不信,四姐会作画又担心四叔不教。文箐便让文简去找周同,周同二话没说,果真同意了。文箐虽不会作山水画,可要是真动笔,肯定是比文筜这个一点没学过的要强。她隔三差五去藏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