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差些的这女孩头低垂,背上好象在千钧重担在肩的模样。真是可怜。文箐为难地看一眼其他人,她真不是存心要与李氏过意不去。正如她先前所言,相貌虽然长得好看的会讨喜些,可是她找人是来做事的,不是为了做花瓶的那个年长的虽然各方面都好,可是文箐却不放心,对于一个还没进家门却已有离去之意的下人,那么她对东家亦不会带有多大的投入,不会象另外两个女孩那般用心。两个年龄洗脸小的一些女孩肯定想要干得时间长一些,所以会拼命学,努力做好。尤其是这个长得丑的女孩,既然人人都这样挑剔,兴许她别的地方没得可去了。想想她也不过是倒个夜香,竟也能着了小主人,可见只怕真没人能雇了。难怪前一世里,毕业生忙着整容就业呢。李氏扁扁嘴,文筜却极不满意起来,叫道:“四姐姐,她旁边的那个多好看,还会识字,怎的选她这么个丑八怪。夜里遇到她,还不吓着人了”她向来口没遮拦的,说话伤人却不自知,被她叫作“丑八怪”的女孩只低头,如同一株霜降时冻伤的小野草。李氏拉了女儿,训道:“你四姐姐自是有她的道理,用得着你在这一旁指手划脚吗回屋去,莫要在这里多嘴多舌,招人厌烦。”文箐只当充耳不闻,三婶母女俩都是说话让人难过的。她发愁地看着屋里其他女孩,这些要真按自己要求来选,哪个能合乎条件了如今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罢了。身边这个女孩虽然长得丑了些,可是相对而言,就也她凑合着在力气与忠心上最合自己意。她软语求道:“三婶,要不然,在我脚伤没好之前,先用着她若是不好,咱们再换个人。我不带她出门便是了。”李氏见她这么执拗,便冷了心,自己同她好说歹说,她倒是半点不领情。冷冷地道:“过几日,你伯祖母作寿,就算咱们家守制,可若来的客人多,也免不得到咱们这边来留宿,你们姐妹几个总要见亲戚。届时,文筜有雨涵侍候,文筠有小西陪着,只你呢你让这么一个丑女站你身旁别人会说甚么话到时还是不你四婶同我没面子我们作婶婶的,竟给你挑这等子下人背后还不得说成甚么样子呢,你伯祖母到时怪罪起来,哪个吃得消”文箐真没想这么多,她瞧着这女孩,也是叹气:自己不在意外表,可是旁人是在意的,颜面问题古人十分重视。而且三婶说得也在理,这一对比,外人不知情,定是要说三道四。丑女听到这里,只跪在地上磕头:“三奶奶,求求您了,奴婢不要工钱,只求你赏奴婢一口饭吃”李氏听得心烦,斥道:“难道我就在意那几个工钱不成周家还没穷到这份上让人做活,不给人工钱,这要传出去了,那我周家脸面往哪儿搁你再要这般败坏我名声,仔细我打烂你那张歪嘴”带丑女来的牙婆听周家三奶奶发火了,暗道这次差事办砸了,便上前作势踢了她一脚,骂道:“我好心带你到三奶奶面前走一遭,你倒是好,这般败坏三奶奶名声起来,出门我再不管你死活”牙婆转身,又涎着一张脸讨好地对李氏道,“三奶奶,您大人大量,求您瞧在她可怜的份上,宽恕她。这丑女只因父母双亡,伯母嫌弃她挣不了钱,赶将出来,我一时好心收留真不是给贵宅带来不痛快的”丑女经她这么一提醒,磕头更响,哭着央道:“三奶奶,您菩萨心肠,您观音再世,奴婢父母双亡,伯母赶了我出来求您了,三奶奶”李氏恼火地对那牙婆道:“这是你带来的好没规矩这大过节的,跑我们家里来哭闹,算甚么事儿我不雇她,我就是恶心肠她若真没个去处,这年节了,济养院的大门自是敞开着呢余氏,给她两文钱,打发出去”文箐听丑女哭得可怜,听得她亦是父母双亡,这要没人雇她,又哪里去讨生活眼见得那牙婆子同余氏要拖了她下去,看着她额头上都磕破了皮,十分不忍,于是也低声下气起来,道:“三婶,侄女儿知错了,没替三婶着想。只瞧她这般可怜样子,不妨先收留她几日,给她口饭吃,好歹让她过了年。反正我现在也找不到能背得动我的人,咱们就当是积福”这话说得倒是余地颇大,李氏就算恼火,也不得不为文箐那伤脚着想,真要是自己不同意,找不到一个人来背她,日后这脚落下毛病来,只怕便会道自己虐待侄女伤残。看一眼厅里其他人,真没一个能背得文箐的。这几日,家里的下人都没个闲着的,别说打发郭董氏来背她,就是洒扫婆子眼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人来背她文筜本来要被姆妈赶回屋的,听得丑女说得亦是十分可怜,只是瞧她的样子实在是难看。见四姐姐脸上很难过,好似在抹泪,便返身亦向姆妈求情:“姆妈,要不咱们收留她便是了。这雪天,很冷的”丑女又向来拖自己走的余氏哀求。余氏见李氏面上有些迟疑,似有想法,便唤了声:“三奶奶”李氏看向她,眼里带着疑问。余氏走向身边,小声说了两句话。李氏将信将疑地道:“真是如此你怎么不早说”余氏瞧了眼丑女,道:“我亦只是听说这般,才让牙婆带了过来相看。作不作得准,还真是不晓得,哪里就敢在三奶奶面前嚼舌根。咱们家有善名在外,如今,四小姐五小姐都怜她,三奶奶向来又是乐善好施的,若不然,先留她几日。等过些日子,再找人看看”文箐十分好奇这余氏方才到底说了甚么事儿,能让李氏突然消了气,动摇了起来。不过却见得李氏在同余氏说话之后,略微点了下头,逮着这个机会,笑道:“多谢三婶。”又对那女孩道,“三婶允你在这过年,你不用饿肚子了,还不快来道谢”那女孩正抹着泪,听得收留自己,当下便跪在地上,一边爬过来一边磕头:“多谢三奶奶,多谢四小姐。奴婢定当尽心尽意侍候四小姐”李氏叹口气,挥手让余氏把其他人带了出去。“你听好了,我们这是瞧你没去处,暂且收留你。你可算不得我们雇你的这家里吃饭,倒也不少你一口。只是,四小姐脚伤好之前,要到哪去你且背着她。”丑女听得三奶奶终于同意了,只是再三磕头。文箐女孩叫甚么名字,结果她说出来二字,真个让人无语“丑女。”唉,无盐女啊,其实也没丑到哪里去,不过是脸上麻子多一些罢了。“幼时你爹娘难道不曾给你取个小名”丑女一提到父母,眼泪汪汪,小声道:“奴婢小时叫囡囡。”李氏皱着眉道:“莫要在我们家里奴婢,奴婢的,我又不买你身契。家里下人,都只签一年契的。”丑女闻言,先是一僵,听得傻愣愣的。三有奶方才不是说只收留几日吗怎么又同自己说到立契了那是要雇自己了她人丑,可并不笨,立时觉得有希望了,忙抹干净眼泪。李氏嫌弃她长得实在难看,连眼也不带瞧她的问道:“你先时在哪户人家做活做得几年工钱几钱”丑女小声道:“便是县里钱家,奴婢五岁便在那做活了,工钱是八十文。”五岁就是文简这个年纪。那能作甚文箐看着她这样子,实在是吃惊。文筜亦是惊讶地道:“咦你五岁能作甚”丑女听得她的声音,更是低头,道:“那年没了爹娘,钱家要一个陪小娘子玩耍的”文筜想想她那面孔,道:“你这般丑,不吓着人家才怪呢。”丑女不吭声,她小时候也不是这般丑的,不过是后来出痘子,然后吃了游医的药,脸上布满疙瘩,再后来就用药敷,谁会想到,就出来好些斑点了。李氏问了一句:“如今钱家雇了多少人”丑女小声道:“奴我,我,只晓得,有六个长工。”文箐经过三个月在外面的见识,若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庶民之家,要是长期雇得六个长工,不算佃户的话,也确实算是有钱了。她问李氏道:“三婶,那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啊”李氏极其不屑地道:“那不过是一个有钱一点的员外罢了,难不成姓钱便真的钱多了其实也不过是粗略识几字大字,竟也敢摆这种谱来。”只是她自己亦追问了丑女一句:“那八个长工是你去了之后才雇的”丑女点点头。李氏若有所思,见余氏提了一个破布包走进厅来,便吩咐丑女道:“瞧在四小姐的份上,便收留你几日。若是你做得不好,也莫要怪我撵了你出门”见丑女点对如鸡啄米一般,又嫌弃地道,“你家人也实是好歹也要给你取个象样的名才是。箐儿,既是她侍候你,你且替她取一个吧。”丑女感激地给李氏要跪下磕头,李氏不耐烦她在眼前,赶苍蝇似的挥手道:“你这是吃定了我心软。若不然,换别家,哪个收留你”文箐也再次向李氏道谢。李氏却又想到先时余氏提到另一桩烦心事,只觉得这个侄女就是给自己找事来堵心的。可是,又不能真撒手不管。只她经常这般不听话,总是与自己为逆,自己哪还有威信谁个还听自己的邓氏想看自个儿热闹,时不是冷嘲热讽,没想到这个侄女却是格外不省心,难不成还收不服她她缓了缓语气,道:“箐儿,如今三婶可是依言挑了下人于你。只是,我怎么听说李氏又来了你还让她在家里,是要留下她来侍候吗这是怎么回事”“事”字尾音拖得极长极长“她,她非要来侍候我。我自是不敢收留。这不,正要请示三婶呢。”她这一问,文箐到厅里之前还想着“借刀杀人”,让三婶提出来,把阿静打发回去,免得自己当面拒绝,打激了阿静的热心,让她失望,落下埋怨。“你也晓得你伯祖母说的,咱们这一房侍候的人太多了,三婶这还发愁呢,你要一下领了三四个进屋,这不是驳了你伯祖母面子吗你没有应允她便好。”李氏打出长房周魏氏这张牌来。文箐只道:“她是带了儿子来看望弟弟的。弟弟打小便同豆子一起长大的,故而”李氏十分不痛快,她因陈氏夫妻二人谋财一事,连带着对李诚与阿静这一对夫妻也生厌恶,自是不乐意见到。“既是来看,怎的还带了大包小包行李过来箐儿,她原是跟了二哥二嫂在任上的,今春又是二嫂一早打发离开咱们家的。你现下又有了人侍候,留她一个孕妇何用你让她马上就走,哪里有赖在咱们家的道理”她说话极不客气,隐隐怒意冲文箐而来。文箐只得应一声“是”。来时文简央着自己,还想在三婶面前求个情,让豆子来年给文简做个书僮。且看今日情形,是没法提了。她也不想操之过急,且慢慢来。反正文简有自己看顾着,没人跟着的话,便让他出门就是了。文箐正要起身回房,却见文筠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嘴里慌慌张张地叫道:“三伯母,不好啦,不好啦,要出人命了三伯母,快,快救人啊”正文172 草菅人命文箐去到厅里,文简拉着豆子,把自己这一路归来买的物事,恨不得全搬了出来给豆子瞧个清楚。他同豆子说了些趣事后,就开始急着向豆子显示自己新学的本领,是在船上经小黑子哥哥指点学来的:鲤鱼打挺。“豆子哥哥,你瞧好了,我这就给你”他看了屋内空地,突然发现青石板上不妥,噔噔噔地就跑到床边,脱了靴子,两下爬上床上。阿静没想到一年不见,小少爷脱鞋脱衣,她还想在旁边帮忙,结果文简却自己动起手来,做得顺畅之极。文简先是在床上翻了好些个跟头后,向豆子炫耀道:“我没夸海口吧这床太小了,要是大了,我能连翻上几十个呢。”其实他现下翻跟头翻得有些脑晕晕的,不过是逞能罢了。豆子满脸佩服,道:“少爷就是厉害”文简得了他的赞叹,越发卖弄起来,笑道:“好,我这便给你瞧鲤鱼打挺。”然后翻了跟斗四肢面朝天状,双脚一蹬,却是失败了先前翻跟头太多,脑子缺氧,太晕了,手上平衡掌握不够,鲤鱼没打起挺来,倒是成了醉汉似的,半起不起,“咚”的一声跌下床来。阿静本来坐在桌边,听得这动静,吓得大呼小叫道:“唉呀,我的少爷,莫做了,莫做了,这要摔坏了怎么办”文简被她这么一叫唤,只觉在小伙伴面前实在丢脸,见她挺着大肚子来拉自己,便推开她手,自己摸了一下摔痛了的胳膊,揉了一下屁股,拍了拍衫子,再次爬上去。“我就不信做不出来,平时我给姐姐做得可多了。”阿静见他根本连痛都没叫一声,这哪里还是一年前碰一下就呼痛的少爷她想要检查他伤着哪了,文简可是不乐意了,半点儿没在意地道:“无事,不痛得很。”阿静拦不住少爷,便怨豆子,要是他不在这,少爷怎么翻跟斗摔伤。她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文简闲烦,道:“我姐姐都让我练,你怎么倒是这么多话来”阿静没奈何,只好干脆就坐在床边挡着,以免她再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