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恼道:“你这嘴,给我闭严了。难道你想让四爷与四奶奶每日里都大吵一架不成让三奶奶在一旁笑着看热闹”郭家娘子听到此,不再言语了。见文箐要下车,郭家娘子忙上前非得背了文箐上船,生怕她再次受伤。这份小意与讨好,文箐倒是心领了,寻思着临行前,特意让吴婶拿钞出去换的铜钱,应该是可以应付于打赏了吧文简被周同拿新买来的玩意儿逗到隔壁舱里去睡,文箐一人在舱里躺下来,心中却忐忑不安,一时想的是沈肇的性命之忧,一时又想到自己到得周宅之后又会如何只觉心乱如麻,提不起神来。郭家娘子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她,小心问道:“四小姐,瞧还有哪里不妥,需要我做甚么,只管说将出来,我这厢定然再仔细些”文箐不想因为自己有心事给她留一个印象冷面孤傲的小姐脾气,这是四叔带来的人,还是需得好好应付。故而亦微笑道:“甚好。娘子这般体贴,我这很是感激。只是,还不知如何称呼你呢。适才四叔有说,我却未曾听清,还请见谅。”郭家娘子已忙完,在离文箐身边三尺远的地方亦铺开了褥子,听得问话,忙停了手头上动作,恭谨地道:“我娘家姓董夫家姓郭,四小姐叫我郭家娘子,或者郭董氏都成。”文箐看她年纪好似也才三十来岁,便道:“这个,我平素叫惯了陈妈。郭管事既是曾服侍祖父的,若不然,我还依例称呼你为郭妈,可好”郭董氏拍了拍褥子,停下来,客气地道:“四小姐,莫要这般客气。你这般称呼,只怕我要折寿了。陈妈,那是小姐的奶妈呢。那般称呼,自然是应当的。我可是比不得”文箐软语道:“这有甚么比不得的。都是管事家的娘子。”郭董氏满脸通红,道:“使不得,四小姐,我男人可不是管事的了先时承蒙二老太爷看得起,我家男人当了个小管事。只是去北京那趟差事没办好,老太爷一去,我们后来还是四爷心善,赏我们一口饭吃。”文箐想“二老太爷”怕是说得是自个儿祖父周复,那看来郭良就是当日随了祖父上京又返苏的那个小管事了若是如此,关于周宅的情况,还有北京的一些事,或许可以找这对夫妇问个明白了。她自觉找对了人,越发笑语嫣嫣道:“四叔人好,你们跟着他,自然不差的。我看,你们夫妇二人定是在四叔面前也极受器重的,若不然,四叔出门也不会带了你们,不是”郭董氏面上带一点自矜。“这个,不是我自夸,我家男人随了老太爷出去,亦是见过些世面的,故而,四爷便时常带了出来办差事。”“哦上次在归州,三叔不是说家里的事务如今都是他操劳吗这么说来,眼下四叔亦帮着三叔照顾家中事务了”文箐翻过身来问道。郭董氏一愣,道:“哪里啊。三爷才不会让四爷插手呢。现在家还没分完,怎会”说到这里,突然意识自己嘴大舌长,便低了头,赶紧忙着整理自己的铺盖。“家还没分完”那意思是已经说到分家或者说分家早开始了文箐心里咯噔一下。正文140 居然差点立嗣且说文箐关心分家的话题,只是奈何郭董氏不接话了,她正听到紧要处,哪里会容对方躲闪。“唉,可怜我,只幼时在祖父面前呆过一阵子,那时小,都不记事。如今,我爹与母亲俱不在了,连姨娘亦被人害了,只我与弟弟好不容易找到家当时在外头漂了三个月,如今归家竟是哪个都不认得,身边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对家里的事就更别提了,真正是一摸黑。可怜我弟弟还小,我这能靠谁啊呜呜”说完,拿了帕子挡在眼睛上。郭董氏本跪在地上折腾最下面的那个毡子,这时一抬头,见得她缩在床上抽泣,立时同情心大发。也真是,四小姐没爹没娘,周家对她而言,一下子真个如作客一般。以后可怎么办忙蹲坐到她床前,哄道:“好了,好了,四小姐,莫要把头捂在里头,憋坏了可不好。莫要哭了,你这边要是有动静,四爷那边该怪罪我照顾不周了。”文箐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郭娘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想起来伤了心,如今便是归家,虽说有四叔四婶来日会照应,可要是他们一时忙不过来,我这愣头愣脑地进了家门,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哪里会晓得何时便做错事说错话了”郭董氏已为人母,立马动了恻隐之心,也情不自禁掉了泪。道:“四小姐,你怎的想得这般难过四爷自是会照顾好你们姐弟的”文箐却从被子里伸出抓着她的手,紧紧地,道:“郭娘子,四叔又要忙着进学,还有家中弟弟妹妹需他照顾,一家子事那么多,又哪里顾得过来你莫要哄我,我虽年弱却多少心里有数,我感激四叔,可是”她缓了一口气,盯着郭董氏,道,“你瞧在我与弟弟没人照顾的份上,可否同我讲讲家中的一些事”郭董氏见着她小手不如筠小姐白腾,先时宅里上下都说筠小姐同箐小姐一般模样,都是白白胖胖的,只如今见得,眼前这人哪里能说一个“胖”字显见也是累的。实是可怜得紧。“你要想听,我自慢慢同你讲讲,只莫要伤心了。”文箐的身子在被子里动了动,小脑袋完全探了出来,只一双眼眶很发红,欣喜地道:“真的郭娘子,莫要拿话打发我。我现在有好多事,不清不楚呢。你既在我身边,我自是把你当陈妈一般看待”郭董氏见她质疑,生怕她不信,忙道:“我郭董氏从来说一是一,绝不打马虎眼儿。四小姐,日后常相处,便晓得了。”文箐点个头道:“那方才我错怪郭娘子了,我这里给你赔礼了。你且同我说说好叨说叨。你适才说家没分完,那言下之间,是正在分家啦”郭董氏没想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被她记在心上,可是这些事,自己要说出来,自然是讨人厌的。“四小姐,我这些事,真不是我作为下人好说的。适才要不,你问别的吧。”文箐却没接着她的话,反而拉了她手,指着床下她的铺盖道:“你也别再铺被子啦,就同我一起在床上困吧。反正夜里凉,凑一起还能暖脚。”郭董氏忙推却,道:“四小姐,你是好心,不嫌弃我。只是我是下人,得守我的本分才是,莫要乱了规矩。”文箐抬着正视她:“甚么嫌弃不嫌弃的。我若是嫌弃你们,那日后还不能吃你们的饭了我瞧,你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可四叔看起来,好似并不讲究这个啊。”“四小姐是足寒吗要不要我去找船家讨些热水灌个汤婆子来”郭董氏小心地道,听说先前对方着了风寒才稍好,只自己今夜照顾她,可莫要再有个受凉,一归家便大病起来,那这趟差事可就又办砸了。“四爷对我们正人自是体贴,可是我们也懂得谨守本份啊,那些个规矩,老太爷立的,四爷作为儿子,也自是不敢轻慢的。”“多谢郭娘子关心。我不冷呢,只你莫要冻病了,我看你那被子薄了些。”文箐打量了一下她的被子,道:“我见四叔笑的多,三叔可是严肃得很。四叔话多一些,一出口就是故事,很有意思的;而三叔,我记得他去过一趟归州呆了两天,只是嘴里时常记挂生意,看起来十分忙碌呢。”郭董氏认真听完,直点头,道:“四爷常说自己是心宽体胖;三爷说自己是劳累命。兄弟俩在性情上是真个不像,连老太爷在世时,也这般说。”文箐有了谈话兴致,不知不觉便坐了起来,郭董氏忙给她找了外袍搭在背后,又用被子围了一圈,免得她着凉。文箐道:“分家的事,我不问你了。我且问另一件事,我听说家里闻得我与弟弟又被拐卖 ,找不着,便有人说要给我爹这一房立嗣,不知本来想立的是哪家”郭董氏刚走回自己的铺盖上,听得这句,脚下打绊,差点儿摔倒,急道:“四小姐,你这是打哪听来的。定是外间传言,作不得数的,莫要信这个了。你这不是归家了吗”文箐看她脸上那情形,便已料定表哥说的或许真有其事。“你方才还说有一说一,这会子,这事儿反正传得苏州满大街都晓得,你莫要哄我了。方才那事我不问了,现下这事你又说是传言。无风不起浪,这个道理我还是晓得的。”郭董氏被她逼迫,脸上为难,道:“小姐,我说出这事来,你只莫要同人说是我讲的。”见得文箐直点头,便缓缓道:“其实,这事好似也没成真,大多是下人传出来的,东家作主的是不是这么考虑,我就不清楚了。只听人说及,三爷想过继自己的小儿子,这从血脉上,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只是箧少爷却”文箐不吭声,直盯得她头皮发麻。郭董氏索性把话撂开来讲:“箧少爷幼时出过痘,发过高热,那次病伤了底子,身子虚,谁个晓得命”她要说出口的话终于发觉不吉利,忙刹住了嘴,没想出好的词,只得跳过去,“这身子有疾,若是过了继,有个万一岂不还得重立族里人说得也有理,要按昭穆来论,便是大老太爷家的二少爷呢”文箐对于这个过嗣的事,也只有因为黑漆儿才有所打听过,可那时毕竟事不关己,这会子听得她说一些细节,却是极为关心,问道:“只是,我伯祖父那边同意”郭董氏道:“大老太爷要发话,那定然谁也不敢反对。想当初,二老太爷同大老太爷是亲兄弟,也是因为过继,才成了堂兄弟关系。故而,血脉连着呢,大老太爷同二老太爷,很是亲厚,过继不过继,也没影响感情,不是”文箐点点头,这些往事曾听陈妈提及过一些。大曾祖父名周旭,是自家祖父的亲生父亲,只是后来因为二曾祖父替他顶了罪,充边后,丢了性命。周旭过意不去,便将次子周复过继给了二弟这一房。其实,要她说来,这过继好似对现在自己这一代人真没什么影响,反正上两代的长辈都没了。“听说,族里有人讨论到此的时候,三奶奶晓得了,自然是第一个不乐意了。大老太爷那边,作为长房,早就将家业分出去了。若是再过继一个过来,这不等于家里的产业分成三份,长房那边又得一份吗三爷也不太高兴。”郭董氏这人虽是个厨房婆子,可是道理上一旦她想明白了,也讲得极清晰。文箐听得直皱眉,道:“三叔这态度倒是理所当然,毕竟三叔同我家是至亲,要按昭穆来说,比伯祖父家的更亲。只是你同我说,伯祖父到底是何意见”“小姐别急,这就讲来。大老太爷为官多年,听得有人传此事,便怒了。正好成爷家的人,便撞巧在外面说这事,被大老太爷狠训了一顿。在族里发话,好象说侄孙家才出事,指不定便在外头呢,等寻来人,若是宗族已立嗣,到时又该如何后来,便打发人四处寻箐小姐与简少爷来着”郭董氏说得略有些条理不清,文箐好容易才梳理清了,不解地问道:“成爷你是说周成那恶人的家里人这有他们甚么事也来插一脚”问到最后一声,她有些动气。“成爷你叫成伯的,算到四小姐这一辈份,刚刚出五服,若是以四爷来论,还是五服内的族亲。他家孩子都大了,而且也多”郭董氏说到这里好几次犹豫,才慢慢说完。不提还罢了,一提周成这人,还叫“成伯”,文箐就勃然大怒,一踢内侧床板,恨声道:“他成伯让我这般叫他,见他的鬼去吧害了我姨娘,把我们搞成这样,就他家,还有脸,竟也起心思想谋我家产业怎的会有这般下作人家他”慌得郭董氏忙起身去捂她的嘴,道:“我的小姐唉,都夜了,莫要大声啊,四爷的舱房可就在隔间”文箐气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消得些,看她一脸小心,深吸一口气,道:“只这人,一提起来我就气不过,他死了,那是活该。我听说,怎么前几日还闹到我们家来了又为的甚么事”郭董氏不知她打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还极准。小声道:“小姐,周成可不仅是族亲,这里,唉,这些事,说起来太长了,有些我也搞不清楚了。只前些日子,不是那成嗯,那个周成,百日祭嘛,周成他爹亦是因为儿子没了,病在床上,如今”她话没说完,便听得舱门被敲,开门一看,自家男人立在门边,示意她虚掩上舱门,问道:“四爷问,箐小姐这边出甚么事了怎么又哭又叫的简小少爷方才歇下,差点儿惊醒过来。”郭董氏小声道:“无事,不过是四小姐想起先时在外头一两件事,说起来难过罢了。”郭良责道:“你同她提外头的事作甚快去哄好她,莫要同她多说,先让她好生歇了,明日到家她还要拜见一众长辈,届时可有得忙”最后又不放心地道,“你好生照顾她,说不定,日后咱们”说到这里,声音愈发小了。郭董氏没听清,追问道:“晓得了,晓得了。你也莫要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哄个小女囡,难道我连这点子本事也无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