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听得她这般说,只狠盯了一眼她,也没说甚么,扭头往屋里慢慢迈着她那小脚,走路姿势让后头的文箐看着十分别扭。文箐想到周同一个人被晾在那儿,只好拉着文简往厅里走。文简紧抓住姐姐的手,惶恐地问:“姐姐,那个沈肇也是野种”这话听得文箐心酸,道:“什么叫也是”文简苦着脸,噘着嘴,气恨恨地开口道:“上次,三叔家的哥哥说我是姨娘生的”文箐差点儿脱口而出:“你别管,他爹亦是姨娘生的。”思及还有个周同,这话便到嘴边亦咽了下去。文简继续道:“祖父上山后,有天我们在院子里耍,便有人骂是野种四叔家的哥哥说那是骂人的。姨娘让我莫要与母亲和你说”文箐以前见他从不乐意提在苏州周家的事,只以为他是因为小狗 没了故而伤心的缘故,没想到幼小的他早就接连受了创。早知如此,她想,自己决计是不乐意带他回苏州的。可是周同已经来了,现在反悔都来不及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自己是姨娘生的,周夫人没怨,其他人何必来插一脚不制住那帮人,此时既便离了苏州,只日后,自己嫁人了,文简终归要认祖,又如何归家她越想越来气,一会儿要打退堂鼓的,一会儿又想着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矛盾不已,脸上表情很是愤慨。一抬头,却发现周同独自一个人在外院围悠,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就一直在内宅大门处听墙角若是,那沈老太太的屋子周围的动静,显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方才自己同文简说的话,他可曾听入眼里她这时有些迁怒,十分不满地盯了一眼周同:明明他那意思是不适合掺合亲家的事,却在这里等着。这算甚么事啊没等她发泄不满,却听得文简叫了声:“四叔,你看见我表哥同人打架了吗都流血了好可怕哦。”周同抱起他,认真看他一眼,再看文箐紧锁的眉,便道:“无事,莫要紧张。幼时你四叔我不晓事,亦同你爹闹过,打过。你三叔,我更是同他没少打架”“打架不好的。”文简天真地道,又关心地问了一句:“那我爹比你大,你打得过他”周同想了一想,道:“打不过,也得打啊。那时小,不懂事啊,就觉得说不过,便要打”哪处都不安宁,周凡是庶子,周弘是嫡子,又大好多岁,这二人要是当初真发生打闹,又岂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文箐仍是心中犹疑不定。文简扁了下嘴,道:“你真笨我姐姐说了,打不过要先跑。等打得过时再打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岳州时同他讲的,没想到他还真记住了,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全部说将出来。文箐在心里叹口气。周同闻言,先是一愣,认真瞧一眼文箐,然后哈哈一乐,道:“是啊,四叔我打小就是个笨的。所以你爹能中进士,四叔只能作个举人,三叔连生员都考不了”气氛表面上轻松了些,扯着一些周弘的旧事,文简只觉得从四叔讲的话里,自家爹英明神武,他人莫及,很是自豪,对着四叔也多了份亲近。谁晓得对方是不是个笑面虎文箐心里腹诽,生怕弟弟乱说话,得罪了周同。喝道:“没大没小,四步与爹还有三叔的事,咱们是晚辈,莫要多说。”周同却不以为然,道:“箐儿,你倒是同你伯祖父一般,凡事这般要讲规矩了。你小时,那时文筹连路都走不太稳,你可是也打上了。文筹听说有个姐姐打小欺负自己,说要报仇呢。”文箐不好意思起来,这些事,她哪里晓得。想想本尊先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欺负人打打架是家常便饭,倒也有可能。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四叔,箐儿幼时不知事。如今想来,兄弟姐妹间,凡事好商量,动手动脚自是不妥,没轻没重的”周同见她一本正经,不由得一笑,淡淡道:“不过是兄弟之间的一点不开心,打一打过后,或许就放开了。不打不亲嘛。如今文筹不能同姐姐打,定是要同文简时常打闹的。简儿,怕么”文简笑道:“筹哥哥才不打我呢。他帮我打三叔家的哥哥”“好,你打不过文笈,让文筹帮你打”周同亦笑道,低头见文箐仍皱着眉不说话,便又说得一句:“都是孩子,难免发生口角与争执,日后大了明白事理了,就会好些了。”文箐没想到一个古代人在同自己讲这些道理,脸上有些发红,她自己没有什么育儿经验,一切只不过是以保障文简安全为出发。前世自己受宠,在表堂兄弟姐妹中,自己最小,也没人与自己嬉闹到打架争嘴的地步,自是认为打架便是件严重的事。先时经了岳州曾家大年初一的惊吓,孩子间一场战斗,被周夫人点了个醒,此时再次由周同提到这事,她心中便开始想想: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他们这时已走回厅里,吴涉正在焦急不安地张望着,一见周同,立马便行礼请安,道是饭菜备好了,请四爷入座。文箐道自己回屋同表姐一起,只留了文简陪着周同。临走时,听得周同对吴涉道:“我听说箐儿来这里之前,着了风寒厉害得紧,故而在苏州带了好些药来。你且让跟着我来的郭良速速去取了过来,在灶上熬了。”吴涉道了声“是”,又怕对方嫌自家照顾不周,便道:“表小姐的风寒症已是大好了。四爷莫要担心。”周同看他一眼,见他不开窍,索性点明了道:“她好了,那更好。只这药,我带着亦无用处。既是华庭侄儿着了水,只怕家里备的药不多吧这大冷的天,还是先用些药,方才妥当。”文箐这回,不得不认真想想周同方才的一番话了。好似在他嘴里,什么都是轻松平淡似的。这人,到底如何一个性情真洒脱自如文箐上楼,银铃陪着华嫣正坐在楫儿摇篮边,而后者正打着瞌睡呢。开门声,自是惊醒了她。华嫣仔细察看表妹脸色,却瞧不出个名堂来,担心地问道:“箐妹,见着你四叔了是来接你归家还是只来探望的”文箐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端给她,一杯自己喝了一口,方道:“只怕今夜便要搭船走了。真舍不得你”华嫣一听这话,惊道:“今夜的船这么急不能多留几天么”“再隔一两天,就过年了。只怕四叔抽空来接我,也不易。”文箐看着茶杯小声道了句。华嫣放下杯子,道:“是喽。不说我都忘了要过年了。这回过年,家里哪有往年的景像,半点儿不象过年的光景,我时常都忘了已经马上就要过年了”文箐一看又要勾起她伤心,便踮着脚跟走到柜子边,取了上午写的纸,放到桌上,推给华嫣:“我正要同你说些事呢。上午写了些句子,你到时说与杨婆子听,让她记熟了,照着那些说,大户人家都拣好听的词儿。若是有小姐喜欢诗词的,听得念那么一两句诗,要是合意了,只怕更是乐意花钱买”华嫣看得密密麻麻两张纸,没想以今日早上自己发呆的时间里,表妹却在忙这些正事。她脸立马绯红起来,道:“你昨夜是不是没困觉连夜想的这些”文箐道:“我夜里可没心思想这个。这些,也不过是书里的诗句,以前我爹教我背过的,如今只拣能想起来的一些,凑合着用吧。”她想,如果把自己夜里看帐本,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方说出来,只怕会惊了华嫣,倒是不妥。且待查证了再说,反正苏州离杭州也近,好通消息。这时,她肚子里响了一声。早上没吃两口,这过了午饭点,没吃上,自然肚子闹上意见了。一时不好意思起来。华嫣看向门外,道:“早过了午时,铃铛怎的还不把饭盒提来”正说着,铃铛已提了饭盒过来。耳边听到华嫣的责备,半点儿没有难过,反而面上很是轻快地直认错,手脚利落地摆放好碗筷。华嫣一吃完,楫儿便醒了。铃铛忙着准备米糊,一边搅拌,一边高兴地道:“小姐,今次大少爷可是替我们出了一回恶气了。”华嫣让银铃唱着曲儿哄着楫儿,转过头来不解地问道:“庭弟他出什么气”铃铛眉飞色舞地道:“大少爷把那野孩子,狠打了一顿,头破血流的,全身湿透了,我瞧着,定然不会好受。你说,是不是替咱们出了口气”华嫣听了,大惊,道:“那他要不要紧”铃铛轻松地道:“大少爷不过是衣衫湿了大半,又有奶奶与太太挂念,喝了热汤,定是无事的。眼下正在陪亲家四爷用饭呢,有我爹照顾着呢。小姐放心吧。”华嫣呆了一呆,道:“庭弟不是才回来吗怎的会同他打起来了这中间出甚么事了”正文132 打架首尾铃铛是非常具有八卦素质的一个人,这时一听小姐来了兴趣,更是激动起来。道:“小姐说的对,这狐媚子养出来的,果然不是个好货。大少爷从苏州给太太带回来的糕点,那野那小的竟然趁大家不在,偷着吃起来了呢见着这种人,便是我都气不过,更别提大少爷了,自是气不过,便让他吐出来。他竟然不接大少爷的话,便往外走,大少爷自是拦住他”从铃铛嘴里,文箐加上后来的一些了解,得到的实情是这般华庭从厅里出来,正想着去换鞋,结果在往老太太屋里的廊下,遇到了二强。便问道:“你怎的到了后院来了”二强忙辩解,道:“那个野孩子适才从厨房急急地跑了,我便跟了过来”华庭尚不知家里发生的事,糊涂地道:“甚么野孩子二强哥,家里有客人,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怎的今说话,这般没规矩莫要让客人见了笑话去了。”二强急急地将赵氏还了沈肇来家要认祖归宗的事说出来。华庭一听,自家爹居然在外头同人生了儿子,如今闹将上门要认祖归宗,有些不能接受地道:“你睁眼说瞎话我爹只有我同弟弟两个儿子,哪里来的冒牌货跑到我们家里来了打将出去便是了,怎的留在家里了”二强道:“少爷,你去瞧一眼,便晓得我没有胡说了。他方才正一个人偷偷溜回屋呢”华庭彼时仍是不置信地道:“他住哪里你带我去”二强唯恐大少爷不信,便自作主张地在前头带路,道:“便是住在太太正屋旁边,靠近大少爷以前住的那个屋子。”华庭听了,急着往前赶,道:“那不是放置一些杂物的吗”二强仍是火上添油地道:“正是那里。听我姆妈说是太太作主留下来的,奶奶昨夜哭了一宿没睡呢。”华庭听得这般,哪里还会有别的想法二人一阵风似的往老太太屋子那边赶去,结果去到旁边小野种住的地方,发现没人。老太太的正屋倒是开了个小缝,听得里面有动静,便探头往里一看。却见着新来的野孩子正抱着一个木匣子,往几上掏了两块小糕点,想了一想,又掏出三块来。“哪里来的小偷”华庭吼一声,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野孩子手一抖,匣子差点儿掉地上,忙抱紧了。华庭眼尖地觑到那匣子眼熟,便去掰那孩子的手,两人拉扯着。二强一看主子动上手了,却没占多大上风,便在后头抱住沈肇的身子。华庭抢出那木匣来,一看,这不是自己给祖母在苏州买糕点吗一时气愤不已,便开口骂道:“好啊,我祖母留了你,没想到竟是留个了小贼看我逮你个现形,我打死你个小偷”把盒子往地上一扔,道:“我给狗 吃,也不会给你个野种小贼吃”那边,沈肇正被二强抱住,挣脱不得,嘴里叫道:“我没偷放开我你们欺负人”脚下连踢带踹地尽往二强身上使劲。二强不过是碍于他是太太留下来的,虽是野种,自己却动手打不得,这时只死着劲儿抱了他,好让少爷来动手。“我先打你个半死,再拖你到祖母面前,看她不把你赶出去才怪”华庭见他喊得越是厉害,越是生气。便一拳上来,打在沈肇胸口上。沈肇疼得直抽气,然后又挨了一拳后,不喊冤了,只叫道:“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不是好汉要打,我同你打”他学的吴地话虽不标准,可也刚刚好能让华庭听懂。白挨打不是他的性格,他在北地那里都是军户,军户家的小子没少打架,他亦是没少去打人,自是不服输的个性。此时被二强缠住,眼见华庭打架竟然不计公平,以多欺少,再次要过来,便一口咬住了二强的手腕。二强疼的嗷地叫了声,松开手来。华庭那一脚,差点儿便路踢在二强身上,只落在旁边几上,反把脚踢疼了,一时更是火起来了。老太太屋里毕竟有桌椅,施展不开,二强忙着把椅子搬开,好让华庭大施手脚。只是沈肇不是个蠢的,一脱出二强的手,晓得自己此时打不赢他们二人,就往外跑。才跑到外头,又被二强同华庭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