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见不着的道理凤起洗完了澡,裹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书楼的时候,门一开,不出她所料,叶代依已经在书楼等她了,唯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叶代依身旁还站着叶风瑾。她本以为,叶代依肯定会急着见她,那必然是有很多话要单独跟她谈,可他还带着叶风瑾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三堂会审么接二连三的避而不见,让叶代依也一再琢磨着眼下情况,他与凤起之间的关系。正如凤起所揣摩的,秦桡死的第二天,叶代依就去过叶重琅的院子,他那是怀着一腔激动叙旧的心,却直到叶倬云委婉拦下他,他才暗暗警醒自己,这一腔激动叙旧的心情是否合适。直到想了那么多天,直到叶重琅境况转好,他再去找凤起,心情已然平复下来,所思考的也就不一样了。可他当即拖延了两人的婚事,凤起再度选择避而不见,让他终于明白了一点,他和凤起之间,已经不是故友那么简单,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打算,甚至很可能与他的想法相悖。趁着叶代依愣神,凤起先打了招呼,“见过家主,见过兄长。”叶风瑾素来一副温文尔雅的谦然,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冬日寒凉,前辈还是先擦干了长发,莫染了风寒才好。”凤起一阵惊悚,前辈她唤叶风瑾兄长,叶风瑾唤她一声前辈貌似也没错,但是合适么而叶代依面色沉然,话一开口便是,“你言之凿凿说孤竹需换个家主,我把孤竹下一任家主带来了,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凤起收起尴尬笑了笑,看向叶风瑾,见他除了唤她一声前辈,丝毫没有诧异的神情,恐怕这些话,叶代依已经与他说过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都听过,却仍旧关切她湿发会染了风寒,不得不说,叶风瑾这持稳从容,已远超叶代依,甚至比之祖父叶无己更胜一筹。“此事其实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啊,我那天不都说了么,你老了”叶代依突然打断她,“你最好谨言慎行,我如今仍是这孤竹家主,且家主易位,并非你说了算。”“好吧好吧,你是家主你老大。”凤起悠哉说着,去了条干布巾,坐在一旁细细擦头发,忽然问道:“不知兄长如何看待如今孤竹在众仙门世家中的处境”叶风瑾轻轻一点头,“前辈说过的话,风瑾已有耳闻。近些时日,东都无故倾轧孤竹,确实非比寻常。与孤竹交好的世家相继倒戈,先是与孤竹维持多年不交好也不为敌的扶风,后又是与孤竹有着姻亲之盟的兰陵,两家在仙盟中的地位皆举足轻重,按理说,纵有嫌隙误会,也不会这般公然与孤竹对立。浔阳虽与孤竹交好,但浔阳根基已虚,恐怕无多助益。秦淮柳氏素来依附东都,七大仙门世家之中,唯独还剩下灵武宁氏,却是当初东都外姓自立门户,灵武虽不会与东都联手,但孤竹也不便拉拢灵武,此时看来,孤竹已称得上是孤立无援了。”凤起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番结论是叶风瑾的,还是两人商议出来的,但这话说得绝对没错,孤竹,已经被孤立了。而叶风瑾唤她前辈,她却不改口,就这么别扭着来,“那兄长觉得,东都此举,于名于利,到底有多少可图”叶代依不说话,叶风瑾便继续说:“于名,东都此举并无美名可言,于利,孤竹素来与东都无争,东都此举可以说无利可图。如果确非名利之举,风瑾觉得,东都多年对孤竹礼遇有加,突然反目且倾轧之势越见猛烈,并非仅仅是东都一己争权夺利的私心,若照此推断,东都背后,恐怕另有指使。”凤起欣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把话说明白了,也省得她干着急,“那兄长觉得,东都背后是谁”“东都一直仰仗神界,仙盟之首的尊位也是蒙神界默许,风瑾猜测,应是神界。”“啊”凤起一愣,仔细打量着叶风瑾,觉得他没有在开玩笑,问道:“就因为这个你觉得是神界要对付孤竹为什么”叶风瑾微微低下头,没再说话,而叶代依反而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灵光一闪,凤起诧异着抬手指向自己,“你们不会觉得是我连累了孤竹吧”叶代依眸光一错,不看她了。“喂,你们讲道理啊,神界直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存在,为什么要授意东都倾轧孤竹”叶代依沉声道:“我听闻,你此前跟重琅去过南湘湖,当时便有神将出手了。”“那是轸水回神界告了我个黑状。”凤起解释道,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们的方向错了,孤竹的事,跟神界没什么瓜葛,你们难道就想不到”“早晚会有瓜葛的。”叶代依笃定道,“除非,你不嫁入孤竹。”“那就让你亲侄子入赘魔道。”“你”叶代依终于被触动了,眸中含着怒气问道:“你当真是真心喜欢重琅”“这话你问了六遍了。”凤起挑眉看着他,“你以为我是要利用他然后借着他利用孤竹我犯的着么想利用孤竹,我直接来找你不是更容易”叶代依眉心更紧,“可时至今日,你仍旧未将身份告知于他。”凤起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冰冰凉瞥了他一眼,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你觉得他会介意么”“你若觉得他不介意,又何必隐瞒至今”“跟你说话真累。”凤起白了叶代依一眼,转而看向叶风瑾,“还是就刚才的问题,神界没有理由指使东都倾轧孤竹,兄长就没想过其他可能么”叶风瑾略沉吟,忽然微微蹙眉,“那前辈的意思是妖界”凤起点头,“我没有证据,但我有足够的猜测。”叶风瑾皱紧的眉心一颤,似仔细琢磨着,过了许久,那眉心才缓缓松开,他向着凤起浅浅躬身,“多谢前辈指点。”凤起满意点了点头,她一点儿也不怀疑叶风瑾的心思会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要叶风瑾听明白了,她没有证据,但不意味着不存在证据,叶风瑾只要能找到,那到时候东都不管往孤竹泼多少脏水,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孤竹还怕什么所以,她点着头就总结了一句,“所以我觉得,孤竹该换家主了。”叶风瑾微笑着一低头,“前辈这玩笑话恐怕要让父亲伤心了,前辈一别这么多年,旁人不提,父亲却一直郁结于心,其中惦念,怕是风瑾也未必能窥得一二。”“那都是老黄历了。”凤起舒长着声音道,抖了抖半干的发丝,又愁了一下,“不过,兄长啊,您能不能别称呼我前辈我这虽说但是”凤起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她和叶代依是故友,可如今她想嫁给他亲侄子啊,而她想嫁的人的兄长,称呼她一声前辈。而这时,叶代依又冰凉开口了,“原来你也知道不合适”那口吻,明显不是谴责叶风瑾对她的称呼,而是活脱脱在谴责她老牛吃嫩草,凤起觉得这话题永远都会很诡异,索性直接问道:“不知道家主打算什么时候喝我这杯儿媳茶”可叶代依就是不松口,他又问道:“你若当真喜欢重琅,可有替他想过”“这话你也问过了,我既然敢坐在这跟你侃侃而谈,这些问题便自然都考虑过。”凤起大大方方道,“既然是真心喜欢,我又怎么会害他”叶代依望着她,“你难道不明白,单单是你的身份就意味着”而话没说完,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个仓皇的声音,“家主,出事了,青朝坊东都弟子在青朝坊惨遭魔道劫杀”“什么”正文 第113章 恕不奉陪不出凤起所料,第二批赶往孤竹本家的东都弟子,在青朝坊被夙凝等人劫杀了。据听来报的弟子说,此次东都派了近二百弟子来孤竹,刚进孤竹地界不久,就在光天化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如其来的魔道中人杀了个惨烈。“魔道中人”叶代依紧凝着眉,脸色青灰得异常难看,“可是那前不久启封的两魔将”那孤竹弟子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到,“禀家主,当时在青朝坊附近的孤竹弟子并不多,待他们闻讯前去魔将已经不知踪影,只听幸存的东都弟子说,是三个魔将。”“三个还有谁”“一个手执长弓,说是魔将青邺,另有一人长琴在手,乃是魔将阡殇,还有一个女子那些东都弟子说,那女子手执金绡扇,自称是魔将夙凝。”叶代依愣住了,他难以置信看向凤起,仿佛难以接受这样的局面,她口口声声深爱叶重琅,却早已做出了这种事叶风瑾见他这般,接过了话问道:“东都弟子如今幸存多少人”“不足五十,索性带人前来的两位公子都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因琴音受了些轻伤,正打算日夜兼程,尽快赶到孤竹本家。”近二百人,如今折损还剩不足五十,青朝坊距离东都本家已远,离孤竹本家倒是近了些,可是,如此一来,局面就更麻烦了。叶风瑾又问:“可有听闻魔将为何要劫杀东都弟子”“并未听说。”而这时,叶代依开口道:“风瑾,你且去处理此事,不,你亲自带人,去将那些东都弟子接回来。”“是。”叶风瑾没再多问,匆匆带着那名弟子离开了,他也已经打算回避了,毕竟于叶代依和凤起的交情中,他是小辈,在场多有不便。凤起静静看着叶代依,她就等他说话,青朝坊一事是她早就安排下的,既然安排了,她就不怕叶代依质问。过了许久,叶代依仿佛才从苍凉中回过神来,问道:“夙凝,被封印在我孤竹南湘湖,她何时启封竟无人得知,你告诉我启封夙凝,乃是你指使重琅所为”“哪儿能呢你说的没错,我直到现在也不敢向重琅坦白自己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唆使他去解封魔将”叶代依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面色仍旧青灰的难看,“那此次魔将劫杀东都弟子为何”“当然也是我安排的。”凤起信誓旦旦笑着,“秦桡一死,东都必然摆着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来,二百弟子,那一个个犹如疯狗,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到了你孤竹,哪怕为了杀鸡儆猴,到时候死得也是你孤竹弟子。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也别告诉我你真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圣人了。”字字句句都没错,叶代依又怎能都不明白可他却觉得,如今孤竹,已经是进也败落,退也无路了。半晌,叶代依缓缓道:“你不会不知道,纵然我孤竹不能强行与东都弟子大动干戈,可一旦魔道插手此事,我孤竹与魔道相勾结的传闻,也就名副其实了。”“没错啊。”凤起还有点儿诧异眨了眨眼,“你孤竹没有跟魔道相勾结么不然你和我如今坐在这,是在干什么”“你”叶代依一口气噎得差点儿上不来,他忽然伸手颤抖着指向凤起,“你我孤竹千百年清誉你若只身一人寻个庇护,我且顾念旧情,可你你竟这般陷我孤竹于不义”“话不能这么说啊叶代依。”凤起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向他,“东都已经敢跟妖界相勾结了,你孤竹跟魔道勾结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等着被人铲平了还想讨公道吧”“胡言乱语”叶代依怒喝一声,“我孤竹不论存亡,也需有清誉在身,怎能有如此苟且偷生之举”“消消气消消气。”凤起抚着叶代依的后背替他顺气,“孤竹不是讲究清者自清嘛,坏事是我干的,整个孤竹上下谁都不知情,你管旁人说什么呢”叶代依气得手握椅子扶手不住发颤,他微微咬着牙道:“那你如今告诉我这些,又是如何打算”“打算么倒是有,不过就是长远了一点儿,我不晓得你撑不撑得住,要不然这样吧,这事你就别管了,安心在房里养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切交给叶风瑾处置就好。”叶代依抬头看她,冷沉的脸颊似有抽搐,“你还有后手”凤起点了点头,“那自然要有。”“恕不奉陪”叶代依一语落定坚持道,“我不管你之后还有什么后手,我叶代依与你乃是私交,你若有难处,我也当不计前嫌,但是孤竹绝不为你所用”凤起瘪了瘪嘴,见叶代依脸色青灰得厉害,取了颗轸水留下的内伤丹药,递到他嘴边道:“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