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珩此刻正站在眼前,他或许早已无冲上前去高声质问,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如今已经快是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燕王府庭院中的数十株在去年初秋新栽的桃树,此时已经含苞待放,初绽花蕊,绵延满目的粉妆玉砌。高珩执剑在桃红的花海中快速地穿梭着,每每扬袖起风,手起剑落,总能带动周遭飞起数片细碎轻盈的花瓣,四面飞雪,暗香幽浮。在空中一圈轻灵旋舞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脚边被早春那绵绵细雨所浸湿的新泥之中。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一招一式都极尽功力,仿佛有一个无形且强大的敌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向他发起挑战,来势汹汹,毫不退让。可任凭高珩如何发功披砍,却始终不能将其打败,反而屡受其累,却又迟迟不肯止步停手。顾寒清站在这片桃树前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在花海中的蹁跹身影,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去打破这份平静。他与高珩相识多年,此刻自然看得出他是在和自己掷气,也看得出他那双冷如霜雪的深眸中,所浮动着,被竭力隐藏的无奈与惆怅。默然半晌,直到瞥见身旁兵器架上横着的几把剑,他这才突然目光一沉,伸手取过其中一把,飞身冲入了那片花海之中。感觉到有一阵外力的侵入,高珩冷若寒潭的眸子骤然一紧,回身疾转,只是在视线接触到顾寒清的那一刹那,手中原本极强的力道却突然变轻,连招式都化繁为简,两剑相抵之下,很快就失了气势。最后,他直接收住手上的招数,被顾寒清以剑尖抵住了脖颈。而这一幕场景,也正好被收到白苏信件,准备前往漱玉阁而路过庭院的程金枝给尽收眼底。她躲在不远处的几株桃树之后,看着这拔剑相向的二人,心中升起了一股浓重的忧虑之感。即便程金枝知道顾寒清这一剑不会刺下去,可有那么一霎那的恍惚却又让她觉得,这二人决裂,终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残忍的现实。从两人的眼神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高珩和顾寒清之间与昔日相比,有些东西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改变。她也很清楚,这种改变,是自己绝不想看到的。“我认识的燕王殿下武功高强,今日又岂会败在我这个武学尚浅之人的剑下”顾寒清淡淡一哂,却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而是握紧剑柄,用一种带着质问的凌厉眼神深深地注视着他。“武功高强又如何,到底还是不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高珩自嘲一笑,将手中的长剑收回身后,迎上了顾寒清带着恨意的眸子,心中顿感一片凄然。他知道顾寒清一定会来,也早已做好了面对他的质问和怨恨的准备。然而,当他此刻如此真实地看到顾寒清这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充满敌意的眸子时,心头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两下。甚至感到了一丝浅浅的伤痛。“到底是你保护不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用真心去保护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不是因为愧疚,你为何要让着我,为何要故意败在我的手下”顾寒清向前一步,眼中的凌厉之色更甚,胸口气息起伏,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见高珩神情漠然却不说话,从来都温文儒雅的顾寒清突然眉间一紧,情绪很是激动地赫然抬高了音量,将手中的长剑逼近了几分。“回答我”“我只能告诉你,我对金枝,是真心的。”良久之后,只见高珩抬起眼帘凝视着顾寒清,很是认真地道出了一句。语气虽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十分郑重,听来底气十足,让人难以心生质疑。“我不想去解释,也不想去狡辩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时间自会证明一切。”“时间”顾寒清眉角轻挑,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最后终是一咬牙,将手中长剑丢进了花丛之中。“可我,不想再给你时间了。”“他现在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高珩态度冷硬地扬起下巴,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此刻更是寒气逼人。“给不给,不是你说了算的。”“没错,这才是傲气凌人的燕王殿下会说的话。”顾寒清冷冷地勾起嘴角,忍不住惨然一笑,但就在联想到高珩另娶新欢的事实时,下一秒却又拧紧了眉角。“可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我知道你一定在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高珩侧过身子打断了顾寒清的话,眼中迷雾重重。“可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没错,我的确很后悔,可我却并不认为,现在已经太迟了。”顾寒清瞟了高珩一眼,微闭双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沉浸在了记忆之中。“如果那一天,没错,就是你们成亲的那一天,我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接冲进府门,问她一声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做这个王妃,或许一切,都不会今天这个样子。”顾寒清的语气很是沉重,像是在慨叹,又像在自责,如同一首幽怨的琴声,让人听来只觉悲伤彷徨。而这番话,也让站在不远处的程金枝大惊失色,身子猛然一颤,脚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也正是这一步,让她不甚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断裂声。第二百九十六章 电闪雷鸣程金枝之所以会路过庭院,是因为她突然收到了白苏差人送到王府的一封信。信封中还附着白苏一直贴身所戴着的一支耳环。因为南楚公主一事,她的心情始终郁郁寡欢,本不想去任何地方走动,也不想与人接触。只是看到信上说关于当初的程煊一事有要事相商,字句之间充满了紧迫之感,她担心会生出意料之外的变数,这才姑且去漱玉阁一探究竟。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她事先派人去了一趟漱玉阁,在确定是白苏本人所写的信件之后,她这才暂时放下心来亲自前往。毕竟这个时候,白苏应该已经恢复自由之身,她没有离开漱玉阁,一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然而让程金枝没想到的是,她竟会意外听到高珩和顾寒清的对话。洞悉从不远处传来的异动,二人同时止住话头,一齐警惕地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程金枝本想快步溜走,岂料偏偏在这个时候,地上那暴露她行踪的树枝又再一次“狡猾”地勾住了她的裙角。她用力扯了两下,非但没扯下来,却反倒发出了更大的声响。“拜托,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干嘛非要缠着我”正当她万般无奈,暗暗感叹这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时,一个抬眼,却见高珩和顾寒清已经神色复杂地站在了眼前。而在看到程金枝很是尴尬地蹲下身子,想要去扯开被树枝勾住的裙角的别扭动作后,二人不由互相对看了一眼,脸上原本复杂的神情,又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他们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程金枝应该听到的。可这世上就是这样一些巧合,就像是精心设计好了似的,总是让人无法避免。“诶,寒清,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程金枝很是牵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闪烁了两下,回想起他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万般滋味皆涌上心头,牵扯着内心深处那些已经被淡忘已久的伤痕。此时此刻,她很想开口去问顾寒清,当年的种种,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他们口中的“决定”,他们口中的“后悔”,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渊源和故事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甚至当着这二人的面,她一定要假装成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就算不能填补这二人之间越来越长的沟壑,至少能让他们少为自己担一分心。这个时候,程金枝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挑起纷争和事端的“红颜祸水”。“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顾寒清恢复平素的亲和之色对着程金枝淡淡一笑,在看到她被勾住的裙角之后,却没有顾及高珩,而是先他一步直接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扯开裙摆,扔掉了那棵树枝。“以后走路一小心一些,今日所幸只是勾到了裙子,往后万一伤到脚踝可就不好了。顾寒清细心地替程金枝掸掉裙上的灰尘,刚想扶她站起来,只见一只手已经率先伸到程金枝的手腕处,将她猛然往自己身边扯了过去。抬眼间,只见高珩正紧紧地挽着自己,眼中如有似无地闪烁着一丝得意之色。而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正是因为被高珩抢先一步,而心有不甘的顾寒清。这二人乍看之下,实在像极了正在互相竞争赌气的孩子。“是啊,寒清说的对,你走路总是不看前面,上次脚上的扭伤才刚刚痊愈,若是再扭到就糟了。”高珩说着很是宠溺地揉了揉程金枝的头发,故意抬高了音量,“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每天都背着你来回走动。”“放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也没那些千金小姐那么娇贵。”程金枝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急忙转色道,“要知道我这些年在程府干了那么多的活,可不是白干的。”“是啊,殿下这就有所不知了。”顾寒清见状意味深长地瞟了高珩一眼,在定了定神之后,脸上也同样显出了得意之色。“金枝小时候一个人就能提两桶水从前门走到后院,却不会将水溢出。她扫庭院落叶的速度,比两个成年人还要快。她最不喜欢洗衣服,不仅因为这活既费时又费力,而且就算洗得很干净,还是会被她那两个姐姐横加诟病。她最喜欢喂鱼,毕竟这比起那些粗活累活,这是最轻松的”听闻顾寒清脱口而出的这些话,程金枝不由瞪大眼睛抽搐了两下嘴角,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顾寒清是“偷窥狂”的震惊和恐惧感。不过很快她就收起这样的感受,凝望着面前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庞,只觉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变得暖意融融。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在他眼中,就已经是那样特殊的存在了。而一看顾寒清借用程金枝儿时那段自己并不了解的时光进行打压,高珩眉间一蹙,显然感到自己占了下风,于是便不以为意地道出了一句。“看来你对金枝小时候的事了如指掌啊。”“那是自然。”顾寒清扬起下巴,微微颔首道,“我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光都是在程府度过的,金枝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是吗”高珩语气轻飘地说着,突然眸光流转,“那你看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提水,扫落叶,洗衣服,喂鱼,可有去帮她”高珩此话一出,登时让顾寒清脸色一僵,很是不满地迎上了高珩挑衅的眸子,语气冰冷道。“殿下又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本王是金枝的夫君,为何没有资格”“你少拿这个身份来压我。”“就算你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眼见二人的头顶上正乌云压境,电闪雷鸣,程金枝无言以对地扶了扶额头,随手拿起一根树枝丢到了那道闪电之上。在看到树枝“吧唧”一声被电成黑炭之后,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决定转身起步,有多远走多远。第二百九十七章 堕其术中程金枝之所以没有加以劝慰,而是急匆匆地离开了庭院,看似是在害怕受到这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的连累,实则却是因为心中早已一团乱麻,不知所措。此时的她,除了给自己,也给他们让出一点空间以外,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在程金枝看来,只有她这个“罪魁祸首”先行一步,高珩和顾寒清才能够息事宁人,而不是像两个孩子一样,始终在言语上僵持不下,纠缠不休。有那样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当初张氏张口闭口地喊自己“扫把星”,似乎是有一点道理的。怀着这种既复杂又沉重的心情,程金枝本想出了王府直奔漱玉阁而去,只是在看到被树枝扯破的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