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猛地一睁眼,凌厉的凤眸里闪出一道光,直直地盯着傅朝云,慢慢说道:“你可真是娘亲的好女儿。”傅朝云心肝猛地一颤,低声道:“母亲何意”谢氏也认识到自己说话是重了些,生怕吓到了傅朝云。不由自主地便缓了缓,轻声说道:“迎风阁闹鬼的事是你背后指使的”傅朝云有些心虚地低了头,当时怕谢氏担心,她的确是没有说。谢氏也只是知道她要去西山上香,并不知道是她一手策划。谢氏一看她的样子,哪里还不知晓,气得急促地喘着,仍又闭了眼。她年轻时毕竟是极有涵养的世家小姐,就算再是生气也不会如王氏一般摔杯掷盏的,平白被人说是小家子气。但即便没怎么表现,傅朝云却看得出来,谢氏正是气到了极点。卫妈妈早已带着常棣跟柏舟候在了门外,屋里只有一片长久的寂静,只能听得到母女两人的呼吸。良久的沉默后,傅朝云缓缓地跪在地上,轻声道:“女儿知错了,请母亲保重身体。”谢氏的呼吸这才逐渐平稳下来,睁开眼睛看着床上跪得端正的傅朝云,轻声叹了一口气。自从傅朝云从听雨楼上被推下来,整个人都变得沉稳起来。这种变化无疑是让她更有见地有担当,但是同时也让她变得格局有些小,整日里只盯着后宅的一亩三分地,甚至学会了后宅妇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想到此处,谢氏又免不得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一番。“云儿,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傅家是百年世家,而你是嫡长女。你生来就注定要承担着傅家的使命和尊荣。“我不止教导过你一次,格局要开阔可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使用这些下作的手段,跟那些姨娘一般。“我让你在后宅放开手脚,但不是要你去主动害人只是想出门去上个香,你就能害得一个丫鬟精神失常”傅朝云知道谢氏是真的动怒了,自然什么都不敢说。只得沉默地跪着,等谢氏消了气才低声说道:“女儿知错了。”谢氏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心头的气自然也消了许多。看着傅朝云低着头跪在地上,自然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才轻声说道:“你起来吧”傅朝云跪久了,膝盖都有些麻了。加上前几日又受了伤,膝盖上还有些瘀血。猛一站起来还有些不稳,左右摆了两下才站好,然后又偷偷揉了揉膝盖。那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谢氏的法眼,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心疼,只不过仍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嘴上淡淡地说着:“罢了,让柏舟她们扶你回去吧”傅朝云这才转了身,慢慢地往门外挪着。谢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云儿”。傅朝云回过头来,谢氏便又说道:“为娘不是教你应该多善良。只是你要谨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傅锦云低头想了想,复又问道:“那母亲,人若犯我应当如何”谢氏眼中迸出一道凌厉的光,一字一顿地斩钉截铁道:“人若犯我,斩草除根。”傅朝云这才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说道:“母亲放心,女儿记住了。”谢氏这才吩咐卫妈妈将她送回去。傅朝云由柏舟一路搀着回了采薇院,重又坐在了书房里。谢氏的一番话无疑是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她本以为,这后宅里风云翻涌,有时用了什么手段,何须在意。她的确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甚至为此沾沾自喜。她觉得宅斗也不过如此,只要比她们更黑更狠,她就能稳站不败之巅。可是她从未细想过,若是这样做,她跟王氏和刘氏又有何区别。想到此处,她不由得猛地打了个激灵。好险她差一点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想到谢氏都已经知道了,傅海容可能也会知道,傅朝云不由得手中捏出了一阵汗。她还是太心急了,不该先动手,可能就留下了把柄。谢氏刚训斥完傅朝云,正有些疲惫地闭了眼睛在假寐,就听到卫妈妈回禀道:“夫人,事情都处理干净了。”谢氏并没有睁眼,只是轻声问道:“你说,老爷会不会已经知道此事了。”即便谢氏此刻并没有睁开眼睛,卫妈妈依旧是恭敬地垂着头说道:“奴婢认为老爷就算知道了也不要紧。证据都已经处理干净了,老爷就算知道了,也要顾及几分夫人和大小姐。”谢氏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说道:“你说的也对,但老爷从来都是个黑白分明的人,我怕他知道了会对云儿失望。”卫妈妈连忙又安慰道:“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世家何曾干净过,大小姐只不过是用了一点自保的手段而已。老爷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氏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但愿如此吧”涉江眼见着卫妈妈一个人找了个人伢子,发卖了几个丫鬟,这才回了采薇院跟傅朝云回禀。傅朝云听了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那几个丫鬟是她吩咐常棣找了去扮鬼的,现下被发卖出去也终归是因为她。卫妈妈背着她去做这些事,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不能跟那些丫鬟有任何牵扯,以免留下把柄。正院里的事自然是落在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刘氏听银杏回禀说是谢氏关了房门训斥了一番傅朝云,不由得有些喜上心头。原来,昨日半路上的“鬼”,正是刘氏背后主使的。她早就想到了迎风阁的鬼是傅朝云使的计。所以她才将计就计,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甚至放出留言,说她每晚都会梦魇。趁众人都放松警惕,以为只有迎风阁闹鬼的时候,她就可以将计就计,让人去吓吓傅朝云或者王氏。这样更不会有人怀疑,被“鬼”所扰的自己会是幕后主使。她昨晚派银杏去吓了一番傅朝云,本来是想引着傅海容去彻查,这样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傅朝云。而到时候傅朝云被鬼吓到,只会被人说是“以邪招鬼”。大黎虽然并不崇尚鬼神之事,但私下里对这种事却十分相信。一般人认为,若是有人生了不正经的心思,那么鬼怪就会跟随此人。这在民间被称为“以邪招鬼”。到时候不仅没有人会相信傅朝云,还会暗自鄙夷她这个大小姐。却没想到,这傅朝云胆子还不小。只是受了点惊,并没有回禀傅海容,这让刘氏不由得有些心头恼怒。此时听闻傅朝云跟谢氏杠起来了,自然是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故作矜持,却还要低声问银杏道:“这消息属实吗”银杏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听说大小姐出门的时候红着眼眶,估计十有是真的。”刘氏细细琢磨了一番,不由得又轻笑起来说道:“这大小姐可真是我的福星啊这回我看夫人再怎么嚣张。”然而刘氏不知道的是,传闻中跟谢氏翻脸的傅朝云,此刻还在谋划着怎么把闹鬼之人揪出来。“涉江”涉江正跟常棣在门外候着,听见傅朝云吩咐,便推开门大步走进来问道:“主子有何吩咐”傅朝云并没有如同昨日一般再挑剔她的规矩,而是直接吩咐道:“听陆景恪说,你擅长收集情报。我要你去查出昨日之事到底是谁主使的。”涉江应了一声便直接退下去了。傅朝云低了头盯着桌上的书,却并没有看进去。慢慢低了头又深思起来。谢氏对她说过的话仍然在耳边回荡着,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反思。她的眼界只囿于后宅,是不是太过狭隘。第二十四章 京师流民陆景恪翻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美人以手支颐,淡淡蹙着眉,天然自带一股忧愁。陆景恪皱了皱眉,仍如往常一般笑起来,颇有些轻狂地说道:“美人儿想什么呢”傅朝云听他如此放荡,心里忍不住就有些生气。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张口说道:“世子爷下次来访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进出女子闺阁仿如自家后院,怕是不太好吧”陆景恪眉眼弯弯地笑着,侧身坐在书桌上说道:“对别的女子自然是要保持距离,对云儿可就不必了。”傅朝云抬头瞥了他一眼,想到昨日他未曾解释便直接走了,心里不由得又生起气来,直接呛声道:“那可未必,听说世子爷花名在外,可是出入了不少秦楼楚馆。”陆景恪不由得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当时年少无知,云儿大可不必计较。”傅朝云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那是自然,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似世子爷这般风流人物,自当如此。”陆景恪直勾勾地看着她鲜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心里真是恨透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几句话,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说他。他是个纨绔怎么了他长得好看怎么了想到此处,他便僵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咬牙切齿道:“那便多谢云儿夸奖了。”傅朝云看见他生气,莫名其妙便觉得心情好起来。于是便微微笑着回他道:“好说好说。”陆景恪不禁气得肝儿都疼了,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捏捏她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恍然记起来看她的目的,于是便嘱咐道:“近日京师附近出现了许多流民,你若是出门便多带些人跟着。那些流民饿狠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傅朝云平日里就在府里待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流民的事。史书上倒是记载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京师附近也有流民。她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问道:“京师附近怎么会突然出现大批流民呢”陆景恪瞧了她一眼,颇为得意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啊”傅朝云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你若是不告诉我,我明日就自己去街上。”陆景恪一听就被她吓到了,连忙上前说道:“你可千万别我告诉你还不成嘛”傅朝云心底暗笑,她一个世家小姐,怎么会轻易出门去。连出门去上个香都要使尽手段,怎么可能会看到流民。此时的她心里只是暗自得意骗过了陆景恪,却完全没有想过,这只是关心则乱。陆景恪微微有些红了脸,面色却逐渐严肃起来说道:“近两年湖广一直有不同程度的旱灾,尤其今年夏天,格外严重,庄稼收成本来就不好。“久旱之下必有蝗灾,听说以湖北灾情最为严重。蝗虫所过之地寸草不生,大批灾民流离失所。”傅朝云不由得有些疑惑,以往史书上记载,这种情况下为防止灾民暴动,朝廷都要拨赈灾款,在各地建粥棚,怎么还会有大量的流民涌到京师来。如此想着,她便也问了出来。陆景恪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轻蔑道:“史书这种歌颂盛世、粉饰太平的东西,你竟然也相信。”傅朝云不由得微微睁圆了眼,这些的确是她所不知道的。陆景恪为她打开了史书之外的另一扇大门。“当今圣上继位以来,励精图治,但贪污之风仍然屡禁不止。赈灾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最后到达灾民手中的不过十分之一。更何况奸商趁机哄抬物价,那点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傅朝云听他如此说来,心里的感受绝不只是惊讶。她从来没想过,原来不止是世家内里黑暗,整个天下皆是如此。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掩饰,实际上却是贪蠹盛行,不过剩了个光鲜的壳子而已。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些东西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就是个纨绔的世子爷吗”陆景恪脸色有些古怪,别扭地说道:“这有什么的,走在街上就能看到了。”这一点陆景恪倒是撒了谎,毕竟是天子脚下,哪里能让流民横行。巡城御史为了保证京师治安,早已把所有的流民都禁在城外。但毕竟只能是一时的,毕竟堵不如疏。还是会有少数流民想办法进城,流窜作案。所以他才特意提醒傅朝云,若是出门定要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