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鹅卵石上明晃晃的,前边一个人也没,一声话语也无,虽与往常无异但宝璐总觉得这后园死气沉沉的。宝璐到了兰苑,里头仍是幽静,她唤了两声不见人应,她径直走到了吴瑛惯来闲坐的凉阁里,里头也无人。一阵风来,长案上雪白的玉纸被翻得纷飞,宝璐忙上前拿了一条兰花纹镇纸压住,纸上墨汁未干,两行娟秀的字“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宝璐怔愣,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吴姐姐对谢峤也存了这么一份心,她竟从未发觉过。她低低一叹,那前些时候那如今吴姐姐如何该是“沈姑娘。”绾色纱窗外传来钿儿的唤声。宝璐收拾了下心情忙出去:“钿儿,我在这里。”外头钿儿扎着双丫站在院子里笑道:“姑娘在后院,叫我来唤你。”宝璐应了一声,跟着钿儿往后院去。后院里吴瑛正坐在石榴树下看棋谱,宝璐见了道:“姐姐好闲趣。”吴瑛抬头放下棋谱,笑道:“妹妹此番前来想必已有了决断。”宝璐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道:“什么决断不决断,不过是求生活而已。”吴瑛笑笑不言,宝璐看着吴瑛侧脸姣好,气度沉静,终忍不住道:“姐姐这般心意爷知道吗”吴瑛一怔,宝璐忍不住吟出口“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吴瑛听罢,哀婉一笑,目光凄凄落在远处高墙乌瓦上,低声应着:“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念罢凄凄一笑,叫人看了也肝肠寸断。宝璐原以为吴瑛心思玲珑早已将这内宅看通透置身事外看各人做戏,原也存了这么一份心,想来亦是怜惜,仍旧问了她一句,“爷知道吗”吴瑛顿了下,目光回转,眼里带笑,“爷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这府里的美人多,他看不到我的。”宝璐叹了一息,“姐姐这样好,爷看不到是他的损失。”吴瑛看了她一下,带了几分不可思议笑了声,眼角泛出泪花,“爷即便看到我,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宝璐不信,瞪着眼道:“吴姐姐生的好,学问好,性子又温柔,何人会不喜欢”吴瑛久久看了一眼宝璐,此刻方觉宝璐可贵,收回目光落在褐色的泥地上,有些自嘲道:“对比妹妹赤诚相待我实在羞煞,想那次爷受了你的宫绦,我明知妹妹不会主动对爷献好,仍跟个深闺怨妇似的上门横加指点,如今想想真是脸也羞红,我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吴姐姐”吴瑛纤纤玉手一伸制止了宝璐,随即笑道:“我知道你想解释那日之事,但这些都已不重要,我喜欢他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事,他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这算不得错事,爷喜欢谁是他的自由,若是因我喜欢他他便要做出回应,那府里这么多人他哪里回应的过来。”宝璐想,这便是一场无望的暗恋了,道:“吴姐姐,你以后该如何”吴瑛浅浅笑:“若一直在谢府可真不知何时会被这情爱给溺毙,如今爷放我一条生路,我怎肯在此自寻死路,道是从今往后了无牵挂才算真正的海阔天宽。”宝璐看着吴瑛柔婉里透着一股坚毅,觉得她才是真正豁达之人,即便控制不住自己一颗爱慕之心,却也未曾因这份心打扰了谁,如今更是拿得起放得下,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宝璐端起茶盏道:“妹妹以茶代酒敬吴姐姐这份阔达。”吴瑛笑回:“见笑与你了。”说罢举茶饮尽,决口不再提谢峤之事,只与宝璐说说笑笑四季景色而已。及晚,宝璐惦念着老太太的晚饭,如今虽说要走,但老太太待她不薄,对老太太尽最后一份心算是对老太太的回报。宝璐从后园出来径直进了永安堂后楼角门,穿过后院走上正房前游廊,巧见谢峤从房中出来,宝璐见了他忙止步屈身做礼。谢峤走到她跟前问,“往老太太房中去”宝璐答:“早上老太太说想吃松鼠桂鱼,我这边过来做。”谢峤点点头:“你有心了。”说罢欲走。宝璐想,如今虽说谢峤开恩放她们出去,但早上的事情没说清楚,到底是她心中一根刺,就算走也要清清白白的走。“爷。”宝璐唤住经过她身边的谢峤。谢峤回眸看向她,不知她还有何事。宝璐正色道:“内书房的事确实不是我泄露的。”谢峤微微一怔,不想她如此在意,旋即淡声道:“我知道。”“知道”宝璐有些疑惑的望向他,又思及谢峤上次在青玉斋所说之话,忍不住道:“难道爷早已意料到”谢峤本不欲多跟她解释这些,但看她小脸亦消瘦了一圈,思及这段时日老太太多赖她照料,耐着性子道了一句:“圣上刚继位,退一步未必不是好事。”亦未正面回应。宝璐却是听明白了,新皇刚继位各方势力都在重建中,外贬安稳一段时间未必是坏事,所以对于内书房泄露之事谢峤才未认真追究,终究打发各人出去便清静了。所以宝璐不再多想,终究要走细较也无异议。宝璐道:“倒是宝璐多想了。”谢峤道:“自个儿心里明白便好,老太太也未曾受惊,我承诺你的事依然有效。”宝璐微微一笑,“多谢爷。”谢峤露了一点笑意应下,这才离开。第136章 沈家与你断绝关系永安堂内,谢老太太见宝璐过来依然欢喜,宝璐不确定老太太是否知道谢峤早上的决定,她如今还未思量定一个周全之法也不敢贸然回了老太太,依旧欢欢喜喜伺候老太太用餐。晚饭,谢峤不曾来吃。老太太说他方才来问过安,道是如今事情多,不得空过来吃饭。说着,老太太便让孙嬷嬷将松鼠桂鱼及其他一些菜拨出一些送一份给谢峤。不一刻孙嬷嬷便回来,满面笑容道:“峤哥吃了很喜欢,直夸姑娘好手艺,还让卷帘拿了一袋子金锞子说要赏姑娘。”宝璐知谢峤是借晚饭之事行赏人之实,同时心中叹了声,怪不得出尘如吴姐姐也陷了进去,谢峤长得好,学问好,品行嘛说实话确实不错。除了那次酒后乱性,其他时候确实君子,之前承诺的事情也未食言,且考虑到她只身一人,还给了物质保障,连借口都替她想了。宝璐想到日后沈家、父母长辈俱靠不住,身边确实少不了钱,心中对谢峤确实感激,笑笑道:“多谢爷了,爷吃的开心便好。”谢老太太哼了一声:“俗气,姑娘家的该是花呀、钗呀的送点,给什么金锞子呀”宝璐笑道:“金锞子好,宝璐爱买什么买什么。”谢老太太笑了声:“这倒也是。”宝璐伺候完谢老太太晚饭,方才回后院,行经兰苑见里面还有灯光,想着进去同吴姐姐说会话。宝璐刚转身,吴瑛倒出来了,见了她笑道:“心有灵犀了,方才想着去找你。”宝璐道:“吴姐姐找我可是有事”吴瑛道:“之前虽有去意但到底没思量定,如今思量定想同妹妹告个别。”“这么快”宝璐惊讶。吴瑛笑笑道:“也不快了,本就是无牵无挂之人,往哪里去不是一样。”“吴姐姐要往哪里去”宝璐问。吴瑛道:“府上的女子除却你,俱是奴籍。我原籍苏州,后有官员献媚将我送至韩都督府,韩都督又转送给了咱们爷。如今爷宽仁,竟使晴照过来还了我的卖身契,我原在苏州还有几房亲戚,想着竟是回苏州方是。”宝璐点头,谢峤也算是照顾了,“那姐姐何以为生”宝璐关心道。吴瑛宽慰她道:“爷虽不曾正眼过我,却不曾待薄我,在府里一切吃穿用度俱是公里,而逢年过节的赏钱都是自己留着做体己,如今虽不算万贯钱财却也是下半生衣食无忧。”宝璐叹了声,女子的命运也就如此了,握了吴瑛的手:“姐姐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多多保重。”吴瑛道:“我是不妨事的,倒是你,你父母原本就是有意将你送来,可见他们对你不上心,你一个女子若是出去了在这京城之内只怕也难讨生活,少不得忍耐着些看你父母的眼色讨生活。”说起这个宝璐就烦恼,她着实还没想清未来前途,若是凭她一人擅自离了京城恐怕沦为流民抑或沦落风尘,但在京中到底与沈家脱离不了干系,心中着实烦恼。宝璐正欲与吴瑛吐一吐这烦恼,突然后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宝璐与吴瑛转头去看,后边假山林荫处缝隙透出来点点灯光,间杂这一些婆子的喝声。宝璐和吴瑛奇怪,不免往前走了几步,转过一处假山前边便是凌霜阁,只见一群婆子提着灯拥过来,中间似夹着一抹红。到了凌霜阁前,两个婆子一推,那抹红便飘落在凌霜阁门前,几个婆子提着灯头也不回的走了。凌霜阁内奔出一个丫环,飞快的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宝璐二人这才看清原来是阮香。此刻大家殊途同归,平日里的怨怼也烟消云散了,宝璐二人忙过去一起将阮香扶起来,问:“阮姐姐,你怎么了。”阮香脸色煞白,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哭泣。宝璐二人同丫环将阮香扶进屋又上了炕,丫环又忙去打水来,二人帮忙净了脸换了身衣,宝璐此刻才发现阮香穿的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妆容甚是艳丽,只是因为泪水晕开显得红一块粉一块。二人帮忙将阮香收拾干净又递上茶水安抚她情绪,半晌才见阮香稍稍平静下来。吴瑛道:“阮妹妹是怎么了,弄得这般狼狈”阮香此刻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想着反正已经丢了脸,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说开,“我去思我院了。”宝璐、吴瑛二人听了皆是一讶。阮香也不在意,冷冷哼了一声:“来了这么久都没去过,如今都要被打发出去了,非得进去一趟将这谢府姬妾的名号坐实了。”二人听了更是惊讶,阮香素来泼辣,想不到还有这般心性。吴瑛叹了一息道:“你又是何苦呢”“何苦”阮香冷冷睨了吴瑛一眼,“咱们都不要藏着掖着了,你我都是自小被卖做妾的,不过是这府进那府出,所见皆是些油头肥脑之人,何曾见到如爷这般清俊的,你敢说一句你不心动”阮香见吴瑛不言,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写着的那些诗啊词啊的是对谁思情,上次你的好姐妹从思我院里出来,你敢说你没嫉妒”吴瑛脸涨的通红,难得高声了一句:“你莫要胡说。”阮香白了她一眼,“我就不似你这等虚伪,我喜欢爷,我也不愿意出这个谢府,所以这最后关头,无论是何结果我都要努力一把。”“结果如何,还不是形容狼狈的回来了。”吴瑛因着阮香连刺带讽不免也动了气。阮香被吴瑛说到了痛处,想跳脚又觉得没意思,气性上去半晌落不下,最后倒结成了几分伤心,她悲凉一笑道:“至少我不会后悔了。”宝璐看着她俩,一言不发,在她们二人眼中她是最没资格说话的,因为无论真的假的,在她们眼中都是近了谢峤的身的。阮香此刻也懒得敷衍她二人,高声叫丫环过来就要收拾行李。宝璐忙问她以后如何打算,阮香道:“爷倒不至于绝情,发还了我的卖身契,以后也算自由身,我便是回老家找个老老实实的人嫁了,也好过冷冰冰的待在这高门大户里。”说罢,再也不去理会她们,自顾自指挥丫环收拾行囊。二人在里头再待着也无趣,只得转出来。吴瑛因着阮香的话颇有些难堪之色,一路上也不曾多和宝璐说话,二人在兰苑门口告了别便各自回去了。宝璐因着各人都有了出路,只她还没思量定,一晚上亦是辗转反侧。翌日一早,宝璐因一夜未睡早早便起来,绿萝、翠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亦是心疼,道:“姑娘,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也别太担心了。”宝璐叹一息:“爷因为惩戒众人打发了我们出去,对于其他人来说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爷还了她们卖身契,从此她们便是自由身,坏处是到底还是舍不得谢府富贵清闲的生活。我原想若是放我出去当真是谢天谢地一刻不留立即走人,如今细细一想我到了外头倒是没这般安稳生活了,若是回到沈家安危堪忧,哪有老太太这般疼爱我,但若是咱们自立门户且不说如今我们有无安身立命的本事,以沈家来说必是觉得奇耻大辱不让咱们安稳了,届时他们若是带人来强压了咱们回去,咱们如何反抗的过。”绿萝、翠芸安慰道:“姑娘莫要想太多,咱们慢慢再计划。”宝璐叹一气只得先梳洗起来。宝璐正梳头,外头忽传来一声:“姑娘,姨娘过来看你了。”宝璐一听忙起来,绿萝推门一看,果然是赵姨娘。赵姨娘走进院里远远瞧见宝璐站在房门口,她立刻便涌出泪来,一只手连连的向宝璐招来,另一只手抓着纱帕半捂着脸,嘴里嚷嚷着:“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宝璐三人忙将她迎进来,又是打水净脸又是奉茶,伺候了半天,赵姨娘才稍稍的止了泪。宝璐问她:“这一大早的过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