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走过。前面围有十几个人，还有一阵喧闹，在一片寂静中听到喧闹的人气，也算是特别的事情。走过这群人的时候，周燕梅好奇地看他们争执什么。却见人群围着的地面上放着血淋淋的两颗人头，还有一些血淋淋的肉块，叫着“想肉、想肉”，有人手挥着一柄带血的腰刀，指着人头叫喊着，有人则抱着钱袋在争执着什么。周舟再次催促周燕梅离开。那些人看到周燕梅，全部住了口，都转身望着她。那个手持腰刀的汉子“哈”地叫了一声，叫道：“好肥的两脚羊”腰刀挥动一下。周燕梅吃了一惊，加快脚步。周燕梅也知道，所谓“想肉”就是人肉，“两脚羊”也是指人，五代时乱兵以人为食，习以为常，故有这种特别称谓。这些人弄到两颗人头和一些人肉正在这儿出售，正在讨价还价。两颗人头已经喊价到六十文钱，手持腰刀的物主仍然不愿出手。周燕梅虽然是年轻女孩，却也有些知识。开元年间，一斗米才卖十三文钱，一年前，六十文钱在幽州也可以买到四斗上好的大米。现在，恐怕六万、六十万也不容易在幽州买到一颗米。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悯忠寺。悯忠寺是唐太宗为祭奠征辽阵亡将士而建造的，寺庙建筑非常宏伟。现在却和幽州其他寺庙一样破败不堪，很多大殿都被拆毁，用作城防守卫。跨进大门，就感到一阵阴气扑面而来，周星云吓得哭出声来。周燕梅也很害怕，赶紧安抚周星云。大门里面是一个非常开阔的场院，铺着青石地面，正中一个旗斗。左右两侧摆有几十个木墩和木架，地下许多木盆。木架上悬有铁链，木墩上放置有刀斧。这些木架和木墩，以及下面的青石地面，全是一滩滩的血迹，有的已经变黑，有的变得暗红。这儿每天都在杀人。幽州断粮之后，关在这儿的人象牲口一样被一批批宰杀，肢解之后分配给守城将士充作军粮。被宰杀的人首先是契丹俘虏，然后是掠进城的百姓，尔后是城中的普通百姓，再以后是将士们的女眷。周燕梅如何知道这些，只感觉到寺庙内阴森森的，虽然头顶上艳阳高照，这儿却冷气袭人，使人不停地打冷噤。因为有家将陪同，她顺利地进入了后殿，韩清婉被关押在一个小院中。守卫的兵士却不放她们进去。周舟和周雨在一旁说好话，这兵士也不答应。他受周德威严令，不放任何人进去。正在僵持之际，周燕梅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小院里面出来。这个人身材高大，本来很肥壮，因为饥饿，浑身皮肉松弛下来，只剩一层皮囊挂在脸上抖动。这人姓郝，虽然一脸横肉，面带凶像，却非常老实。人们称他老郝，后来又加上一个“人”字，最后就喊成“老好人”。周燕梅和“老好人”的女儿是好朋友，经常一起游玩。平常，周燕梅很害怕“老好人”，因为这个“老好人”是个屠夫，杀猪宰羊，手艺非常了得，到了周德威军队之中，又练就一身杀人本领。时常奉命执行死刑，斩首剥皮凌迟，无不精熟。有一次，周燕梅到“老好人”家中，看见他的屋子中挂着的各种形状的刀具，钩子，铁链，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觉得很好玩，后来才知道是行刑器具，做了好久的噩梦，再也不敢看“老好人”一眼。“老好人”露面，周燕梅虽然害怕，想到哥哥的再三托付，只好硬着头皮，道：“好、郝大叔，让我进去吧，我要见韩清婉姐姐”“老好人”很为难，看了一眼那守卫：“令公下了命令，谁也不能去见韩清婉，我们如何敢违抗军令”周燕梅软语哀求道：“这是清婉姐姐的女儿，也是我父亲的孙女儿。她哭着找妈妈，十几天了，谁也哄不住。你就让我们进去吧”“老好人”望了周星云一眼，周星云睁着大眼望着他，她刚才还哭过，眼角还带着泪水，悲声叫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老好人”眼圈红了，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周燕梅道：“郝大叔，你不放我们进去，以后，我就不和郝妹妹一起玩了，再也不理她了”提到女儿，“老好人”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周燕梅很吃惊：“郝大叔，你怎么了你哭什么有人欺侮郝妹妹吗是谁你告诉我，我要哥哥去教训他们”“老好人”蹲在地上，摇着头抽泣着。周舟拉了周燕梅一下，轻声道：“别问了，郝妹妹已经被人杀了”周燕梅抱住“老好人”，哭道：“郝大叔，你别哭，别哭了。郝妹妹死了，还有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你别哭了”“老好人”终于抹干泪水，站起来：“你们进去吧，不要耽搁太久”那守卫道：“老好人，你放她们进去，令公怪罪，谁来承担”“老好人”道：“我，我来承担，没你的事”“老好人”带着她们进入小院。剩余的二十多人全部关在这小院中。悯忠寺原来关着契丹俘虏和普通百姓共有五千余人，现在只剩下二十多人。“老好人”吩咐狱卒开门，周燕梅和周星云进入屋内。她们先听到一阵哭泣，周星云甩开周燕梅的手，向前扑去，哭叫道：“妈妈，妈妈，你，你躲在这儿，你不要云儿了”周燕梅好久才看清楚，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抱在一起哭泣着，一个是姚七娘，另一个则是韩清婉。她们的面前放着一个瓦罐和一个小碗，小碗里面黑沉沉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想来是姚七娘给韩清婉送来的食物。韩清婉抱着周星云放声大哭起来。这可与周燕梅心目中的韩清婉不相吻合。周燕梅经常听到哥哥谈起韩清婉，大家闺秀，文采风流，锦心绣口，温柔妩媚。韩清婉既有柳絮之才，更有倾城之貌，犹如天仙一般。此刻，却象一个普通妇人一样，搂住孩子哭过不停，神态也竭尽疯狂。韩清婉的声音突然哽住，倒了下来，周燕梅一惊，姚七娘惊慌地叫道：“清婉姐姐，清婉姐姐，你，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周燕梅帮助姚七娘扶起韩清婉，帮她揉搓胸口。韩清婉脸色苍白瘦削，气若游丝。她们弄了一阵，没有办法，忽听得旁边有一个童声道：“夫人，姐姐，你们不必惊慌，她是饿了，外感六淫，内伤七情，身体特别虚弱，所以陡然发病。你们将她平放在地上，然后按住她的人中、揉搓她的百会穴，很快就能苏醒”这声音很是稚嫩，分明是几岁孩子的语音，话语却又十分老成，周燕梅转头瞟一眼，说话的果然是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瘦得皮包骨头，一双大眼却炯炯有神。姚七娘已经将韩清婉平放在地上，掐住她的人中穴，又在百会穴上推揉一阵，不久，韩清婉果然呻吟一声，苏醒过来。姚七娘大喜，对那孩子道：“成龙，想不到，你小小一个孩子，竟然懂得这么多”那孩子喘着粗气道：“我妈妈，我妈妈时常这样昏迷，我外公就这样救护她”周燕梅又好奇地打量这个孩子。这男孩实在瘦小，裹着一条破烂的毯子坐在地上，挪动一下也很不容易，看到韩清婉昏迷过去，才滚了过来，他粗重地大口喘气，头上直冒虚汗。周燕梅问道：“你叫成龙你也是契丹人”那小孩道：“我、我叫石、石成龙我才不是契丹人呢”苏醒过来的韩清婉又抱着周星云哭起来，喃喃道：“妈不该，真不该带你到幽州来，是妈害了你，妈把你害苦了”周燕梅又问道：“你不是契丹人，如何被关在这里”那小孩不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姚七娘叹气道：“他是被人掠进城来的真可怜啊他妈妈不知去了哪里这孩子人虽然小，又机灵又热心，手脚勤快，这里的犯人和狱卒都喜欢他，和他一起被掠进城来的人大都被杀死了，他却留到最后，还没有还没有被杀”周燕梅道：“你妈妈是谁你父亲是谁”小孩气息均匀一些，声音低沉地道：“我我干吗要告诉你，反正没人相信”周燕梅不再说话，扫视一下室内，这间屋子还有几个人，躺在屋角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韩清婉神志更为清醒，对姚七娘道：“妹妹，你把这个，这个，端给那小孩，让那小孩吃了吧”姚七娘还没有说话，那小孩提高声音道：“夫人，我我不会吃你的东西，我我，一个男子汉，岂能从快饿死的女人口中争夺争夺食物”这几句话说得很有气概，哪里象一个六岁孩子的口吻。周燕梅又看了他一眼。姚七娘心中感慨，在人人饥饿难挨的日子中，竟连大人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她好不容易弄到一点甘草之类的中药材，加上几十粒珍藏好久的，比珍珠还宝贵的玉米，熬上半罐，给韩清婉送来。经过几处守卫，这半罐东西引来多少人贪婪的目光。姚七娘也不知说了多少好话，送出多少金银，才将这半罐食物带进牢房。韩清婉却因为思念孩子，什么也不想吃。她知道自己反正无法活命，也不打算吃什么东西。看到这个名叫石成龙的孩子又可爱又可怜，自己在生命最后时刻，居然认识这样一个小孩，得到莫大安慰。所以一定要姚七娘将这半罐食物给石成龙吃下去，他们已经推让很久了。姚七娘知道，走之前必须让他们吃光罐子中的食物，否则，一旦离开，屋子角落躺着的那些人会象饿狼一样扑过来，这两个非常虚弱的人绝对吃不到一口东西。姚七娘柔声道：“清婉姐姐，你还是吃一点吧，你和这小孩都吃一点吧你，你不要想不开，周光辅将军会想办法救你的已经几天了，你一口东西也不吃，如何得了看在云儿的份上，吃一点吧”提到“云儿”两字，姚七娘泪水滚滚而下，韩清婉知道她心中的伤痛，两个月前，姚七娘的小儿子生病去世，姚七娘心伤爱子惨死，痛不欲生，大病一场，如果不是韩清婉在身边，早就无法支撑下去。周燕梅知道，哥哥还被关着，失去了自由。父亲迫于众人的压力，断然不会放过韩清婉，韩清婉注定会被处死，也必然会象其他人一样，尸体被人肢解后吃掉。哥哥因为无力营救韩清婉，才求她将周星云带来，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想到这名扬幽燕的一代才女落得如此下场，不禁凄然。在韩清婉的面前，却又只能尽量安慰：“姐姐，父帅在气头上，你只好暂住这里，再等几天再等几天，我哥哥求父帅，父帅一定会放了姐姐。你听七娘姐姐的话，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要不然，我父帅回心转意，哥哥和云儿反而失去了你”韩清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好妹妹，你、你们帮我照顾好云儿，我已经很感谢了我，我只求速死幽州，幽州人对契丹人恨之入骨，又如何会放过我我、我上不能对父亲尽孝，下不能对子女尽爱，中不能对夫君尽心象我这样这样的女人，还有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她一阵激动，差点又昏过去，停了好一会，才抚摸着周星云的头，爱怜无限地说道：“云儿，我，我苦命的孩子，如果，如果你能够逃过逃过这一劫，你、你要对你父亲乖乖的，不要学、学你娘，只会让她的父母伤心”姚七娘和周燕梅知道，韩清婉何等聪明，如何不明白自己的命运，不管她们再说什么，都无法骗过她，她们没有办法，只有默然相对，听到韩清婉对周星云的临终嘱咐，不由得肝肠痛断，心如刀绞，泪流满面。韩清婉又对她们道：“你们快离开吧，带着云儿离开，这里鬼气森森，会吓坏孩子的你们你们要是能够保住云儿一条小命，我作鬼也忘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姚七娘和周燕梅都哭出声来。姚七娘道：“姐姐，你，你如何也对我说这种话”韩清婉要她们带走孩子，却反而把周星云搂得更紧，周星云在她怀中哭叫：“妈，你快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吧有鬼，好多鬼，鬼爬过来了我好怕，好怕”躺在屋角的那些人闻到食物的香气，都挣扎着爬起来，朝这边挪过来。周星云说他们是鬼，那也差不了多少。他们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只剩下饿狼一样的大眼睛在深陷的眼眶转动，实在恐怖之极。韩清婉搂紧周星云，柔声道：“他们不是鬼，他们他们和妈妈一样，都是关在这里关在这里的好人”周星云哭道：“妈妈，还是回家吧，你，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也会变成鬼的”韩清婉狠心推开周星云，叫道：“你们，你们快把她带走，带走”姚七娘和周燕梅没有办法，抱起周星云，正要出去。韩清婉突然叫道：“你们，你们站住”她们站住了，等候韩清婉说话。韩清婉跪起身体，喘了几口粗气，道：“我，我怕，我好害怕，你父亲你父亲不会放过我的女儿，你们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她我我求你们了”姚七娘和周燕梅泪流满面，哽咽道：“清婉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保住云儿，我们一定能救出你，你，你好好保重”韩清婉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