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杜星和我一前一后出现在f城s分局门口。一路上我们也都是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除了过马路时很不温柔地拎着我的后衣领,杜星一下也没牵过我的手。即将踏入办事大厅时,我抬头望着阳光下金光闪闪的f城s分局几个大字,突然有些胆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到杜星背后。“你这是干嘛呢进去呀。”杜星一把将我揪出来,很不客气地往前推了推。“杜星哥哥,我不想进去,我害怕。”我不放弃地再次转身绕回他身后,还可怜兮兮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不进去好不好,你带我回去找秋城哥哥好不好,我不会缠着你的。”“我说这位小妞,你别逗了好不好,章秋城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个男的,怎么带着你你打算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啊还是愿意当他童养媳不行”杜星甩了甩手把衣袖从我手中拉出来,转过身跟我面对面站着,又拿出一张招牌扑克脸瞪我。“拜托,拜托哥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把我送进这里面,如果再遇到昨天那样的叔叔,我会被欺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竟倔强地又一次扯住杜星的衣袖,但也不太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抓着。这一次杜星没有立刻甩开我,也没有马上回绝我,而是呈沉思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了比上一次稍小的力道再次把衣袖从我指尖抽出来,板着个脸二话不说就往回走。我不知道杜星这番举动是不是代表答应把我留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准备带我去哪儿,但我不敢多问,怕这一问他又会强行把我往里送,只好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路上杜星都不搭理我,只顾低头频繁地收发短信,但也不时装作无意地瞟我一眼确认我的安全。幸而杜星虽然将他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保持了一路,倒也没为难我,而是把我带回了先前呆过的医学院医务室。凭这一路的畅通无阻就能看出,杜星和章秋城俩人平时的交情肯定不浅。不过也就是章秋城人缘好,若是换了章秋城想进杜星学校,估计得因为是那杜小胡子的朋友被人处处刁难。进门时还在医务室里整理着器具的姐姐见杜星带着我进来,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放下手中的工作进了里间。也不知是真的善解人意为我们腾出空间,还是觉得杜星这个小胡子看着遭人讨厌。杜星仍旧保持着他一贯的作风,拿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医务室里这摸摸那看看地游荡了一圈,才在一块铁皮圆凳上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继续发简讯。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杜星一扭头见我还站在进门处不敢乱动,便冲不远处的另一块椅子努了努下巴,然后低头继续摆弄他的手机。那意思好像是那儿有椅子,你爱坐不坐。我也索性赌起气来,装作没看见他的示意,就这么站在原地自娱自乐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头。我就知道善良的秋城哥哥不会让我等太久。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踩着下课铃的最后一声尾音狂奔而来。虽然此时的他满头大汗,谈不上帅气,甚至还有一点狼狈,但我就是觉得他的到来如同天神降临般神圣,我相信,他一定马上就会将我从小胡子怪哥哥的手中解救出来。他一眼看到我,便冲我温暖一笑,让我顿觉无比安心。可是下一秒他对杜星说的话,偏偏又让我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他说:“哥们儿,对不住你了,最近医学院治安不太好,查房查得严,我在外面租的那房子都退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要不这段时间你就当帮我先照看一下小妹妹,等这风声过去了,我再把她接过来。”“你说什么刚才我发短信跟你商量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有这么回事”杜星不敢相信地将双眼瞪得滚圆,冲章秋城嚷得震天响。也就是杜星手边刚好没有桌子,否则他准保要拍案而起了。“我刚才要是说了,你能答应吗要是你一犯浑把小妹妹丢大街上了,我可不就成罪人了。”章秋城也不介意杜星的恶劣态度,还好脾气地劝说着:“这样吧,我保证,三个月之内把小妹妹接走,怎么样别婆婆妈妈了,就是借你个房间用用,大不了所有费用我来负责。”被说到这份上,杜星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得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哼,谁稀罕别扭男邋遢男凶神恶煞男铁石心肠男”我虽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毫不留情地把这一点都不可爱的小胡子骂了个遍,还趁着他不注意,学着他的样子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临走时章秋城在我面前蹲下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并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别怕,杜星是个怪哥哥,但不是个坏人,顺着他点,他不会亏待你的。我把我的电话和地址写在纸条上塞进你的裤兜里了,有事随时找我,当然没事也可以,我有空也会尽量多去找你们玩的。”“嗯嗯嗯,秋城哥哥你要常来看我,我会想你的。”我感激地望着章秋城那一张始终流露着真诚的脸,双手忍不住伸进裤兜,摸索到秋城哥哥偷偷放在里面的小纸条。随即,心目中两位哥哥的对比度又加深了几分。那一天最后的记忆,是我在秋城哥哥的目送下,心怀着对明天的一丝忐忑一丝茫然一丝期待,有些吃力地追随着杜星的脚步,越走越远。、第二章上 2005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上午。我惊喜地发现,入户小阳台上种着的一盆混色的小苍兰悄悄地开了花,红白蓝紫,各有风情。不知不觉,竟又是一年春天。早在踏进杜星家的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同他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大战三个月的准备。虽然我并不希望让秋城哥哥为难,但我总得让这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小胡子知道,我可不是他想捏就捏的软柿子。一开始,我们确实过了那么几招。但后来,我发现事态的发展已在渐渐偏离原本设想的轨道。不过,是朝好的方向。比如,我已经变得不那么讨厌小胡子,甚至还有一点喜欢他。比如,三个月早已过去,甚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三个月也都划上了句点,我却并没有如约定的那般被秋城哥哥接走,而是依然住在这里。取出藏在抽屉最下层的日记,准备记录下这个可爱的清晨里小苍兰的花开和遇见春天的美丽心情。但刚翻开第一页,便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一时移不开目光。其实那一页上几乎没写什么字,除了日期和天气外,只有一幅笔画潦草的涂鸦画。画上的男人瞪着眼歪着嘴,一副气愤到不行的表情,虽五官画得不甚清晰,但一看下巴上那一撮显眼的小胡子这可不就是一年前杜星听说我只能暂住他家时的表情吗。算起来,这一年来我唯一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习惯,便是记日记。倒不是因为我文艺,或心里藏了太多无处倾诉的秘密,只因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一觉醒来便丢失了记忆丢失了自己的经历,心里便多了份忧虑,总会害怕失忆是种会复发的病,害怕某天睁开眼睛,脑海里又是一片触不到边的空白。我想到了那时,我的日记至少可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和依据,告诉我,再次丢失的这段时间,我是如何活着的。事实证明我完全是多虑了,起码直至现在我也没发现自己有过任何记忆衰退的迹象,甚至记忆力还越来越好。最好的证据就是,就现在,当我捧着厚厚的日记,一页一页慢慢的翻阅,一件一件地回忆这一年来被我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的事件,竟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似还在眼前,甚至连日记里遗漏的一丝丝一点点,都能被我准备无误地捕捉到,并自行脑补进去。其中关于杜星的那部分尤是。2004年2月18日星期三天气:晴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原本就长着一双大长腿,还故意一路走得飞快,完全不关心身形娇小的我是不是能跟得上。也对,他巴不得我跟不上才好。不得不很没骨气地承认,小胡子住的地方比我想象的干净整洁也温馨得多。甚至在跨入室内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丝惊艳。这是一套格局紧凑一目了然的小复式套房,楼下是客厅、厨卫和一间卧室,楼上是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虽然平层面积不大,大约只有六七十平米,但客厅天花板的挑高设计让整个屋子看起来简单大气,丝毫不显局促。楼上和楼下的三个房间门都是开着的,楼下卧室似乎比楼上的要大一些,但里面的陈设过于简单,除了书桌衣柜和床之外别无他物,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相比之下楼上的卧室就显得有人气得多,小胡子平时应该就是住在那里了。我没敢多问,但也能猜个不离十,这套房子是属于小胡子的,而不是他租来的。否则有哪个单身的大学生闲得烧钱,租房租个复式的不说,还空出一大间来养着灰尘。小胡子见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房子,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跑上楼去,关上卧室的门换了身衣服出来,又回到楼下,将一把钥匙和几张钞票放在了茶几上。“你暂时先住楼下的房间,房间你自己打扫,需要什么日用品你自己去买,钱和家里的钥匙我都放桌上了。中午我约了人,下午和晚上也都有课,吃饭的问题你自己解决吧。我一般不在家吃,冰箱里只有啤酒和饮料,你要真懒得出去的话,厨房的柜子里的泡面够你吃上大半个月的。”小胡子一股脑地说完,从沙发上抓起几本书来就准备出门。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般退了回来,然后补充了一句:“有一件事你要弄清楚,我只是暂时提供给你一个住的地方,至于其他,我概不负责,所以别指望我跟个奶爸似的给你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有任何问题的话,就去找你的秋城哥哥,少来烦我,知道吗”说完也不等我回应,抬脚便走,只留我愣在原地。空气仿佛在他关上门后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原本因着对这套小公寓的喜爱而产生的温馨感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寄人篱下,深深的哀愁。我甚至动了妥协的念头,想要独自离开这里到警局寻求帮助。可是,然后呢,若能顺利找到我的家人便罢,若不能,我会被安置在哪里救助站,还是收容所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住在一起吗倘若我一直想不起来呢不,我不要我将自己窝进沙发,抱着膝盖,试图驱散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最后,只得安慰自己说我的失忆本就有杜星的一部分责任,他收留我是应该的,不管他是否情愿,我都不能便宜了他。“一定要坚决和他斗争到底,一定要坚持到秋城哥哥来接我离开”我这么鼓励自己。然后我似乎真的恢复了一部分的活力,又休息了片刻便从沙发中蹦了起来,着手开始寻找工具打扫暂时属于我的房间。大概失忆之前的我不太有机会自己动手整理家务,所以做起来稍显笨拙。但毕竟不是什么高技术含量的事,经过一整个中午的努力,放眼望去,也已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床上的四件套都被我一一拆下来洗了一遍,晾在了客厅外的阳台上。收拾完毕之后,我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杜星所说的泡面,烧开开水泡了一盒,狼吞虎咽地把肚子填了个饱。其实我很想出去逛逛,买些日用品和换洗的衣服,可是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出门的念头。因为来的路上我光专注着追赶杜星的脚步了,根本就没顾上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如果就这么贸然出去迷路了,我可不指望杜星会这么好心地再把我找回来。但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身上的衣服又实在脏到不能忍,我只好大着胆子跑上楼去,从杜星的衣柜里扒拉出一件最不起眼的白色t恤,当起了临时睡衣。没关系的吧,他不会发现的吧,只要我及时把衣服洗了,等干了再换回去,他就不会知道我进过他的房间,穿过他的衣服了。我边往洗衣池里的脏衣服上抹肥皂边这么想着。2004年2月19日星期四天气:多云在自己低低的咳嗽声中醒来,我迷迷糊糊地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回忆着昨晚睡着之前的情形。我依稀记得,自己偷偷地拿了杜星的一件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下午的电视,看到觉得困了,便打算在床上凑合着先躺一会,等到阳台上晾的衣服和被单等等物件都干了以后再起来换上,可是结果我似乎就这么睡到了天亮。想到这里,我心中一紧,猛然低头身上果然还穿着杜星的衣服怎么办,他不会已经发现了吧他本来就不待见我,这下可算又被他抓住小辫子了我心虚地轻手轻脚下了床,趴在门边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凑近门缝处,试图看看外面的情况。但,什么都没有。这个时候,杜星应该去上课了吧。也许他回来得晚,还没注意到这些呢,偷偷换回来就好了。我侥幸地安慰自己。可一开门,我就蔫了。房门正对着的沙发上坐着的,正拿出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的,可不就是杜星吗。眼见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得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与他对视。“不是让你需要什么自己去买的吗”杜星悠悠地开口,倒听不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