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还不起来,日上三竿了。”丁妙余到我身前推了推,见我没动端过一碗果脯粥在我唇边拂了拂,好香的味道。我揉眼皮仰头伸了个懒腰,丁妙余递上果脯粥:“这是妙余用姐姐随身带的果脯借客栈的小厨房做的,姐姐尝尝味道好不好”粥还是热的,我吹气酌了一口,果真是澄萸给我包的果脯。果脯本就香甜,且丁妙余做的好吃,我只一小会便吃尽了。随手擦擦嘴打水洗漱,摊手化出浮光剑就准备启程。“妙余待会儿可要抓好了,高空御剑可能会快些,你怕就闭上眼睛。”丁妙余点头算是知道了,我牵着她踏剑凌空,御剑飞出不远我便警觉身后有人尾随。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个段千绝。“妙余,此去佛戾山远着呢,你可不要睁眼啊。”我在风力中向她道,丁妙余随之回我一声好,我当即施术拐了个弯往另一方绕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跟到佛戾山去。若是呈直线走,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听见轻絮鹤轩叽叽喳喳了。拖鸿琰的福,我还得再绕上一绕。“姐姐,我怎么感觉这是在兜圈啊”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丁妙余眉目紧锁终于向我提出质疑。我低头瞧着三次经过的楼台,没错,我就是在兜圈子。我回头,段千绝想必是受不了这来来回回早没了人影,遂回头宽慰着丁妙余:“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千万别睁眼。”我不敢想,丁妙余若是睁眼瞧发现我们还在原地徘徊不前会是个什么动静。好在段千绝已走,我加快些速度就是了。此行一路顺畅,落在风华宫外时算算也不足半个时辰,多余的时间全因那段千绝给耽搁了。“琉琉琉”风华宫守卫人咂舌了许久,我当下就认出来了,数日前逃跑时有个看守宫门的侍仙被我欺骗了心灵欺骗了感情,就是他了。我双手捧着下颌挤眉弄眼:“那晚的大飞鸽不是存心的,哥哥可不能记恨我。”侍仙摆手:“仙尊当你是掌上珠,我哪敢记恨你。倒是紫槿仙子气得够呛,你留神着就是了。等等,她是谁”侍仙见丁妙余不禁提防,我忧心他正经模样会吓着这好不容易认来的妹妹,遂赔着笑脸推至一旁:“她是我在伏城认识的朋友,这姑娘孤苦无依不知风华宫能不能收留”“收留”侍仙忍不住笑出声,“你当还在人间胡闹没个度么风华宫是不可能收留生人的。”“日久见人熟,何必如此古板呢”我凑上前眨眼哀求,讨好撒娇只剩捏肩捶腿了。他很识趣,在我凝拳动粗之前见好就收:“罢了罢了,你们进去我也就不拦了。只一条,若仙尊不肯收留,她就必须离开风华宫。”我使出吃奶的劲点头,过了进门关就容易多了,曲寒那里只不过是片刻的问题。我拉着丁妙余顺利通过守卫关,再往里走便是仙风结界了。这结界平日经过是没有问题的,今儿个我却不知何故头疼的紧,气闷郁结越渐乏力。“姐姐怎么了”我倚在树下喘息,丁妙余卷起袖口为我拭汗。我吃力笑:“无碍的,可能御剑太久有些乏了。”曲寒应允之前我不敢让丁妙余见太多的人,趁着此时僻静带她走小路赶回酌烟殿,关上房门才算松了口气。“妙余可是让姐姐为难了”丁妙余看我神色有异,只觉得是自己的缘故而生愧意。“哪里的话,只是少叫旁人看到免得徒生麻烦。”我隔着门缝偷望,见外面并无动静方才回头,“我去找仙尊求他留你,风华宫向来不喜生人进,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出去,更勿点蜡。”叮嘱了她我才推门而去,丁妙余摸索着自小厅进书房再入了内寝,坐上榻前闭眼倚着休息。屋内门窗闭掩晦暗无光,丁妙余有些倦了,不过些许便沉沉入了梦去。梦中眉梢并未有缓,反是较清醒时更惊慌了许多。数月前冬未至,心却不比现在要暖多少。万宝酒馆突遭横祸,家破人亡的惨剧说来便来了。那时她还泛舟江上和母亲捧着路边摘采的野花玩耍,父亲说晚上做她爱吃的糖醋鱼,今儿个特别允许她多吃一碗。“妙余爱吃什么小菜点心,娘多买些,晚上回去添点儿菜。”母亲牵着她站上船头,木舟靠了岸边荡起一抹涟漪,两人一前一后往原路返,途中进斋阁买了甜点米糕,回家却没见到本该有的糖醋鱼,酒馆打烊后堂内晦暗,连一盏灯也不见。屋内亮堂的时候她却和母亲被人用扫帚从虚掩的后门赶了出来,父亲染了咳疾不能受寒,眼下却被自己好心收留的人偷奸耍滑夺了招牌和家产。一家三口在街便露宿几日总要考虑下一餐该吃些什么,下一个时辰该去哪里睡,连喝水都不禁犯愁。又过几日,母亲受不住这苦日子趁着天未亮的时候偷偷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回了娘家,也许是投奔挚友去了。总之三人成了良人,丁妙余头一次尝到了想哭的滋味。次日夜,父亲受不住打击又犯了咳疾病,呛了几口血便没了气息。丁妙余一路拖着父亲的尸首去酒馆前讨要下葬钱,本想着那贼人受不得市井议论总会给一些,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了那般不堪的言语,若不是父亲尸骨未寒,那时的心境怕是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前一刻不死是为着父亲尚不安身,下一刻不死是因为有了心头的念想。为了这念想,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丁妙余失了银钱后算是真正的孤苦无依,盗乞丐银钱,甚至与牲畜争食。几次险些被心怀不轨的人带入了烟花之地,为了这股念想以必死的决心才得以脱身周全,女儿清誉比什么都重要,有些东西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纵使后来才知,那日思夜盼的念想也不过只是虚无丁妙余在睡梦中落了一滴泪,懵懂醒来方才噩梦初醒。困倦之余不竟诧异,自己竟将这月余来的生活真真切切又梦了一遍。屋里凉飕飕的,亏有门窗紧闭已好过外头许多,至少胜过那冰河中的无数倍了。酌烟殿布图宽敞,寝屋或是书房外厅都是民间小舍无可比拟的,甚至仅是一幅壁画一套茶盏便瞧得她神游天外。便是从前万宝酒馆还在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些好东西。“这布帛做成衣裳该多好看” 丁妙余抚着云锦桌布不禁迷了眼,从前的苦日子她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再回去了、灼灼仙气我悄悄靠近千秋殿外的石亭下,曲寒驻在玉桂前沉沉不语。天上飘起了鹅毛雪,紫槿从房里取出披风为他遮上:“下雪了,仙尊回殿里去吧。”“这玉桂又长大了,小璃却总不爱看它。”曲寒抚着树枝道,脸色苍白看似憔悴了许多,“还未探到魔殿的消息么”紫槿摇头:“魔殿消息把得严,我连东南山都进不去。流光星君上报天帝去了,也不知会不会受什么惩戒。”“流光有云家护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天帝不会因一次失利便拿臣子怎么样的。况且四凶器失了两个还有两个,其中的一个还在云若圣母的手里。”曲寒顿了顿,“我只担心”“仙尊担心琉璃”紫槿顺着他的眸子朝玉桂望了望,“魔君杀人易如反掌,既会带她走想必中有缘由,应是不会这么快伤她的。”“无论是否伤她我都委实不能放心,因为他是鸿琰”一片雪染上他的发,我招手唤了一声仙尊,又唤了一声紫槿。曲寒回过头半晌未动,只愣愣看我像极了吓坏的孩子。倒是紫槿小跑着过来拎我衣裳捏我脸:“你回来了让我摸摸活的死的”我冲着她的玉指青葱张口下去:“现在看我是活的死的”“啊”紫槿好一阵叫唤缩手回去,“你真的回来了好本事啊,竟然叫鸿琰放你回来了”紫槿夸我,我自乐不思蜀:“那可不,我是谁,风华宫应琉璃”“小璃”曲寒喃了喃。我小跑着到他跟前说笑:“仙尊,小璃回来了。”曲寒眉眼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我猜他是过分思虑我了才会把自己整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过终是因我的缘故,想到此便觉着自己对不住他,除了多笑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曲寒不说话,拾掇了披风转头进了千秋殿。我张望了半晌不知他做什么去,只瞧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东西,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把折扇。有道是公子翩翩高贵儒雅,紫槿见了不由心地脸红,怕是许多倾慕其姿色的女仙也会脸红。我摇了摇头,这严寒深冬也不忘记执扇造作,生得一副好模样便该如此任性吗“仙尊嗷”我眨眨眼皮正欲道出脑子里拼凑了好久的关切,却不防他手中折扇扬起又朝我脑门重重叩下,一下,两下,三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谋杀”我捂着脑袋绕圈跑,曲寒虽是身子不适可好歹仙躯,施不得法术跑步却不难,紧追赶着一路一脑袋:“谁准你离开风华宫的谁准你和鸿琰一起的谁准你去松坞山庄的谁准你让自己受伤的”我跑不过他索性藏到紫槿身后寻了个活挡箭牌:“佛戾山小风华,风度翩翩君子卓然,你这模样被仙女们瞧见有你后悔的”“紫槿,你闪开,我今日要好好修理这翻天的丫头”曲寒一声令下紫槿乖乖闪边去,我大叫着在风华宫上蹿下跳,从千秋殿外奔逃着到出入口的侍仙那儿,又抱头一路绕了回去。这来来回回突兀间发现了一个道理,在魔殿至少是不用挨打的。曲寒没有力气也不再动手了,沿途将风华宫绕了个遍早已挥汗淋漓,这落下的白雪也成了摆设。曲寒摇扇拂了拂,我叉腰隔他好几步远喘息不止,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扇子目不转睛。我发誓,这时候谁要给我一把扇子我立马嫁给他曲寒摇了许久看我楚楚可怜的模样才算解气,当即收起折扇伸手递了多来:“看看你什么样子,我待会儿让轻絮为你打水洗洗。”然而,我膛目结舌望着他递来的折扇僵在原处不敢动弹。不知现在收回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还来得及“犯什么愣,快接啊”曲寒看我未动索性将扇子塞进我手里,“赶快回去梳洗了来千秋殿,我还有许多事问你。”曲寒越走越远,我鼓起勇气背着他开口:“仙尊能不能收留小璃的朋友”曲寒止步:“朋友”我转身递过了书信:“丁妙余你可认识,我不记得何时见过她,可仙尊的亲笔书信谁也佯装不了。小璃是想过问的,只仙尊从来都不愿意告诉过往之事。妙余孤苦无依,风华殿能收留她么”曲寒指尖颤着执信无措:“你可想起了什么”我摇头,若真想起什么就好了。曲寒看我茫然不知方才松了口气,将信纸揉团塞进袖口正色:“她在哪里”我觉着有戏,当即欣喜若狂:“我带她回了酌烟殿休息,仙尊你真好”曲寒示意我停下才又开口:“那你随意寻间偏房给她睡吧,再叫人弄些吃的,明儿一早送她回伏城。”“嗯嗯。”我点点头,再摇头,“仙尊不肯留她”曲寒板上钉钉:“风华宫自有风华宫的规矩,绝不收留凡人。”我固执己见:“我也是凡人,你为何带我回来,为何救我,为何留了我一百年”“这不一样。”曲寒冷冷道了一句转身就要回去,我小跑上前拦着绝不妥协。“哪里不一样”曲寒张口却说不下去,憋了好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仙尊,流光星君来了。”紫槿在远处招手,曲寒点了点头向我开口:“我还要议事,你回去梳洗吧。”“我不”我敞开双臂拦他,曲寒左右行不得,半晌吐了口气无可奈何,“至多允她待十日,快让开。”我其实还想再辩,也不曾有过使苦肉计的心思,可偏偏才一开口就脚下瘫软跌了下去。方才的不适感又来了,且要严重许多。“快别装了,地上有积雪你倒不怕凉”曲寒不信我,看我蜷缩着难受的模样反而觉得我演技得了精化般的提升。任他催促我半晌,起不来就是起不来,我虽无意使苦肉计却也不会勉强着自己起来。曲寒终于变色:“小璃,你怎么了”我想开口,挣扎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自己言语困难的现实,索性仰头倒了去修养心神许会好些。偏偏就是这一动作吓得曲寒不轻,当下蹲下身扶着我的身子连连大喝:“小璃,你别吓我啊小璃”“她怎么了”紫槿在远处看着不对,小跑过来为我把脉,“她脉象很乱,怕是受了什么煞气侵体。”“难道是鸿琰”曲寒沉了沉抱我起身,“快去警醒着他们,传我令加重风华宫结界不许任何人出入”曲寒转身往千秋殿去,紫槿随后追上前:“风华宫外的结界只能阻平常妖魔,且不一定能挡住魔君鸿琰,他上次不就来过吗”曲寒驻足:“若他敢再来,我必与他同归于尽”“仙尊”我每一次呼吸都觉得难受,蜷在他怀里动也动不得。“小璃不怕,仙尊在呢,仙尊不会再让坏人带你走,不会”曲寒喃喃着一路入了千秋殿,流光随之跟了进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