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光微鄙,她挪了几步到了灯台前。这铜灯原本上头有三盏灯盘错落,如今只被点燃了最顶上的那一盏。来之前,林沉衍同她说过,林相是病了,并非是对外托词而是实实在在的病了。可如今一趟,林缜思却说人不知在哪。噗好个不知。那跳跃的烛火落在揽光漆黑的眼眸中,跳跃着燃烧,好似将她周身的戾气也一下子烧了起来。她这几年跋扈嚣张,倒是练出了好大一番气势。即便是叫人不对望着她,也能体会那股压面而来的隐约怒意。“呼”揽光将眼前那盏灯台上的烛火给吹灭了。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她言语婉转,即便如此也带着叫人不可触及的矜贵:“不在便不在罢,本宫倒是有几句话要同林御史说。”林缜思如今正是在都察院任职,任侍御史,从六品。他正在思量为何灭了灯火,又听揽光如此这话,楞了一愣,才道:“公主有事,吩咐便是。”屋外也暗了,但好在有月光总比室内光亮些。几扇窗上都用的是透光的密纱,如此屋中也不是那种浓墨得不见万物的黑。林沉衍并不知道揽光这时要说些什么,他们来时的目的是林相并非他这个大哥。不觉,他也敛住了鼻息去听。只是他这人,有个长处便是耳力极佳,纵然是隔得远的窃窃私语他总也能听得清。然而,揽光的声音并不低,“本宫要你”她说了一半,又倏然停住了。暗色中那张脸上微有郁色,可不过转瞬便消失了。“没什么。”中段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揽光撂下这话,便是转身朝着外头去。林沉衍见她动身,三两步追了上前,走在她身前。揽光并不是个能被轻易打动的人,可越是这样细微的举动,越是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熨贴。出了门,外面虫鸣蝉唱,此起彼伏。揽光原本是要让林缜思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然而想了想,又觉得此时实在不可托付。所以话都到了嘴边,又反悔收回了。几人沿着来时的小路折返,林缜思跟在后面相送不敢越矩。他随着是半垂着眉眼,恭敬的跟随其后,可心中的疑惑却是渐渐大了起来。他稍稍抬头,望着前头的两个身影,心内已如波涛翻滚。他当日怎么也想不通,和权倾天下的大长公主成亲的竟是自己这个弟弟。当时他只以为是不过是因他嫡子身份,可一想到他如此浪荡纨绔,心内也并不多艳羡。可方才那对峙之下,他便已经约莫觉得,此人并不像他往日所见的那样简单。能迎娶大长公主的人,当真是这样简单更何况,在明月公主的气势之下,林沉衍竟然也并不显得有多暗淡。他心内不由得苦笑,可笑、愤恨、嫉妒零零总总都生了出来。少时,他不如他,这几年却自认为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却原来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林缜思咬着自己的牙齿,那那些情绪都是一点点强行压了下去。原来最蠢的人是他自己。林沉衍走在前头又是另外一番思虑。他怎么不知林缜思并不蠢,大约多想想也会明白他们此时出现这有多不合理。他有些担忧,如今宫内一个明月公主,宫外又出现一个。倘若那种情况他并不敢深想,如此,不觉伸手去握了揽光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指尖在揽光的掌心轻轻划过,又偏过头去望着她,情谊切切的模样。揽光知他是在提点自己,一瞬又收回了目光。她也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林缜思此人眼下只能收为几用。若是掌控不住,那么将来也只能一念功夫,她已经起了杀心。之前那事情,她本来还犹豫要不要交付林缜思,这档口,也由不得她再去左右掂量了。又走了几步,揽光开口道:“林御史,林相出外前可有同你说什么”这是最后的试探,若是他答得再是寒暄敷衍,那么此人揽光也是用不得了。林缜思望着眼前停驻脚步微侧身子来看他的那个天家贵女,立即噗通跪了下来。跪的干脆,不带一丝一毫的的含糊犹豫。“臣不该欺瞒公主,只是朝中局势紧张,父亲又再三叮咛,臣不得已才”“”揽光微挑了眉,她眉稍淡如远山,此番一动,更是显得面上多了几分神采。“忠孝两难全,既然林相也是为了朝堂稳定,也是为忠,你忠于父亲之意,再是坚持也不免落得个愚孝罢了。”她这番话不过是打了官腔走个流程罢了。她知道眼前这人这般说了,便已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遮掩避讳不谈了。“臣的父亲,去了帝陵。”帝陵修在京都两日脚程的栖梧山中。若是骑马过去,一来一回也费不了两日的功夫。林缜思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却是抬起了眸,眸中幽深,字字斟酌似的说道:“去了已有四日。”这刻意强调的日子,实在是叫人生疑。四日去了已有四日。帝陵那处又有什么不对的揽光这样想着,已经拧起了两道眉。她面上无甚表情,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恐怕也就只有周身气势相衬了。她此时心中唯一的想到的事情就只有的今日崔道念给她听的那一首歌谣。难道难道所有的事情都要去帝陵去查只是,林相平日最是老奸巨猾,立于党派之争中独善其身,不偏不倚。她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装病,亲自前往帝陵。揽光复又将目光落回到了身前跪着的那人身上,即便是跪在那,他也是脊背笔直,乍看过去,的确是像足了林相。她想了想,朝前倾身去将之扶了起来。“起来罢,本宫与你也是一家人,何必这样生分。”说话口气,的确是比之前柔和了许多。、第149章第二日清早,揽光已然决意亲自去一趟帝陵。原本昨日便想冲动前往,终究是事出突然须得周全策划一般。最终,林沉衍与之二人轻便同行。崔道也想跟着前往细查歌谣之事,只是揽光属意他回朝,以便回禀各方动态。他二人挑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驰骋起来,半日功夫已经赶到了帝陵所在栖梧山脚下。揽光端坐于马上微微喘息,一路行至此地她的脸恍若一直被风刀割着般,此时停了下来更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她凝望着眼前的山,郁郁葱葱,只消翻越过第一个山头,其后就是大膺历代以来的帝陵了。她当即翻身下马,对着身侧那人道:“下马,翻过这个山头就能见到守陵的侍卫了。”她一年中总有一次要来拜祭皇陵先祖先宗,不过以往都是浩浩荡荡一大波人步行而上。林沉衍依言下了马,朝着幽谧群山看了眼,胸臆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侧头,见揽光已当先迈开了步子,他立即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揽光”“嗯”林沉衍略有不安,吸了口气开口道:“你在山下等着吧,我上去看看。”说完,也不容揽光说话,强硬的将自己手中的缰绳交入到了她手中。揽光神色旋即变了几变,三两步追了上去,“你去也没有用,守陵人认得你么”她直直的看着林沉衍,唇角扯出笑意来,“林沉衍,这事情你做不到,擅自闯入恐怕只能死路一条。”她指名道姓的喊他,虽然带着笑意但那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肃然。林沉衍暗暗叹了口气,他的确是从未来过什么皇陵,恐怕也真如她所言自己一人上去并无用处。他抬眸望了一眼前面那座山,或许有许多事情的秘密就都在那后头了。又或许,早已经有人守在那处伏击着。“好,那我们一道去。”林沉衍再开口,已经是态度决然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揽光轻轻点了下头,径自往着前头去。她身量高挑,然而这接连数月的奔波已经消瘦了不少。如今从后头看过去,几乎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折断了。瘦的厉害。林沉衍平日不怎么察觉,此时发现后不免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问道:“你还在吃那药”揽光闻言步伐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斜着眼反问道:“什么药”“”林沉衍紧抿着唇,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在她脸上来回扫视。隔了半会,声音越发低沉了起来,“你是不是还在吃那药”揽光罔若未闻,自顾自牵着自己的马匹往前走。林沉衍见她此时这幅神态,心中更是冒出了一股怒火。他快步上前横梗在了揽光面前。“怎么”揽光皱着眉,一时逼人的气势压了过来。林沉衍扯起嘴角冷笑,竟也丝毫不输于她。“那日我和你说过,解药的事情我已经再差人做了。詹春给的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呵”揽光也笑了一声,却是丝毫温度都没有。这林中道路只因为是通向帝陵,所以也用青石子铺得齐整。两侧都是大树枝繁叶茂,将整个天空都要遮住了。此时日光烈烈,从树叶缝隙漏下了几块支离破碎的光亮。“若是制得出,我早不必受那病之苦。”她甫一出声,便带了许多颓然之气。林沉衍咬着牙,见到她这幅模样,气得牙痒,更加发狠似的抓紧了她的手腕。揽光吃疼,便略微挣了两挣,那人不放,她便也就懒得再动,任凭他握着。“你知不知道”林沉衍喉中发哑,竟是一时语噎,说不下去。揽光轻轻一笑,笑得无力也无奈。知道什么她或许什么知道她抬着眉眼望着他,缓缓开口道:“知道你换了那药粉吗”“”“林沉衍。”她又开口唤了他一声,“你没有这病,所以根本不知道那痛苦。”就比如饶是她这般的轻飘飘的提及,四肢都忍不住要痉挛一下。“你换来的药粉,虽然气味都一样,那却压不住我的病。”揽光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她说得平静,只好像若不是林沉衍此时提及,她也未必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凡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那样的药粉。揽光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其中又像是带着一股诡异的笑。“有毒是吗可即便是有毒又有什么关系”她伸出了手,凑在了日光下。十指纤纤,细白如玉石一般。然而那指尖指甲下却不见绯红,而是透出几分青灰。如此袒露于人前,她好像浑然不介意。林沉衍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欲言又止,最总从齿缝间逼出了几个字,“揽光,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揽光跟随着喃喃,复又展颜一笑,她姿容平淡,反倒因为这一笑让人觉得有种扑面的艳色。林沉衍是见过她发病的时候,恐怕也并不能体会她当时痛苦的万分之一。然而这时候看她,又哪里有往日权倾天下的气势。她是大长公主,世上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子。但眼前却这样神色倦怠,垂垂欲死,望不见意一丝生气。或许他们以往从未谈及到这些事情,这一刻林沉衍才知道揽光原来根本没有抱生的希望。她服这药,就已经知道后果了又或者这病根本无解,所以为了裴衾的药才甘心受制于宁沽南。林沉衍望了那只手,心中突如其来的一紧,将那手狠狠攥到了自己掌心。他长眉深拧着,低哑着声音开口道:“那药宁沽南有法子,我们也能有法子。”揽光迎着那如炽目光,心内也终于松动了几分。她不愿此时去多费一分心神去想那事情,飞快点了下头转了话道:“咱们先上帝陵吧。”她将那匹马的缰绳系在了林中一棵树干上,又对着伫立在原地林沉衍看了一眼,示意他也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经过方才这事各怀所思,一路上再也没有多说旁的话。山路被铺得齐整,山势也并不高耸,一路上去平坦无奇,只是废了些功夫力气罢了。等爬到山顶之时,往前头一看,只见峰底下偌大一片恢宏建筑,被周遭几座大山合包在里头。若非如今爬了上来,在山外根本不可能看到。朝着底下看去,便可隐约看见帝陵两侧都站有兵卫了。皇陵禁地,若非是重大拜谒时刻,即便是皇室子弟也不能入内,只得在陵外遥拜。揽光眯着眼,仍有些诧异为何林相回来此处,可至今已经第五日,不知他人还在不在这地方了。她理了一下身上衣裙,深吸了口气往下去。林沉衍跟随在后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带了什么信物没有”“信物”揽光愕然,转念又明白了过来,自负一笑道:“我这张脸难道不就是信物”是了,她前几年都有亲自来帝陵主持拜祭大典,守陵将士又怎么会认不得她这张脸。但林沉衍仍有顾虑,却是揽光现在十分坦然,“这些不必担心,他们自然不会阻拦便是。”还未等他们下到山谷中的帝陵,就已经有一队人马远远的策马过来盘问。为首那个身居官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什么人,胆敢”说话那人原本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斜睨,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再正色一看,脸色几番变化,磕磕绊绊了起来,“你、你你”揽光是见过此人的,又或者说这帝陵的每个人都认得她。当年,她带着裴衾在宁沽南的暗中扶持下重新回宫,第一件事情便是闯了帝陵想要开了先帝的棺椁验尸查明真相。那事情闹得极大,不过再大也就只有这守帝陵的一拨人知晓。只因为其后的事情,都被宁沽南压制了下去。所以,这将士一见到揽光这张脸,会是这样的惊慌失措,就连着说话都不利索了。他几乎从马上翻落在了地上,又立即跪了下来,口中忙道:“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