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日暖。而潮州接连下了几日雨,整座勒州城都仿佛是浸泡在了湿气中。这干燥的边塞从未得到过这样多的雨水,就如同他们从未想过今日会被蛮夷占领此时。林沉衍外头皮了一件毛毡大衣,他才走了两步,足上已经沾满了泥。而勒州满地都是泥沙,如今沁足了水,一踩下去就陷入了里头。他低头深看了一眼,又朝着四周看了一遭。只见那些溏纶族人各个多是精壮高大,几乎是打着赤膊在军营中穿梭,轧蚺的胡子上挂满了潮湿的水汽。而他们也好像是厌倦了这样天气,不时从口中吐出几句咒骂。“大人,族长在等您呢。”走在林沉衍之前的那个异族男子轻微弓着背,见他驻足轻轻提醒道。林沉衍朝着他点了下头,飞快的跟了上去。那顶硕大营帐还未靠近,林沉衍却已听见从里头传来的爽朗的声音。他神情漠然,等转进去之时,依然有种不卑不亢的沉然自若。然待他进去,之前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坐在上位那人面色泛红,他不过四十多的中年男子,却一双浓眉下的眸子却像是最锐利的刀子。“哈哈哈,是林大人。”他面上又立即重新带上了笑,只好像是见到多年未见到的挚友。“林兄弟是我族的上宾,快来随我一起坐。”林沉衍微微颔首,声音平静的回道:“族长客气,林某也不过是依照主子的命令办事。”那人见他如此,愣了一楞,却执意拉着他的手,“说这样见外的话不论如何,你是都是我卡察的兄弟”他拉着林沉衍转身去自己的之前的位置。“大膺人都胆小的很,依我看,只有林兄弟你和荀夫人才有我族的气魄。”林沉衍早见这帐内还有一人斜斜倚坐着,不是旁人,正是荀夫人卫音荀。她因为久病,手中还抱着一只鎏金手炉。面上分明的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却仍然笑谓道:“族长谬赞了。”“大膺的女子柔弱,但夫人当日虽被欺凌但依然镇定,若非这样,我又怎么会信当时区区一介俘虏的话”卫音荀勉强一笑,那日被擒,若不是她自献一物,又何来今日贵宾礼遇,只怕早就身陷囫囵而死了。林沉衍也再不推辞,顺应着在卡察身边坐了下来。大帐中有几名胡女,拍着鼔拨着琴哼唱着欢快的调子。林沉衍往那一坐,犹似占了三分春意,容光扑面,那几个胡女不免红着脸多看了几眼。卡察瞥见,眼角一抽,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林沉衍的肩膀道:“林兄弟长得俊,把我们塞上的姑娘都给迷住了。”林沉衍敛着眉眼,尚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却已是听见卫音荀咳嗽了两声,接口道:“林公子自然长得好,不然也不会成了”她说了一半,却猛然停了下来,只好似一不留神说了这许多的事情。卡察好奇,看了二人后不禁追问道:“这里头有什么趣事”卫音荀用袖子捂着自己的嘴,只让人觉得眉眼弯弯,透着笑意。林沉衍望着她,不由拧了拧眉,心中总是生出了一丝阴翳。他低头,将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大约是饮得急了些,低咳了声才慢吞吞的回道:“不是什么大事。”卡察见他没有半分细说的意思,也再不勉强,“林兄弟你往后多喝喝我们自己酿的奶酒,就不会觉得如此辛辣了。”他说着,又给自己面前添上了一大碗,才想起什么事情,对着卫音荀问道:“荀夫人,你刚才要说什么事情的,还非要等林兄弟一起来才说。”林沉衍低头看了卫音荀一眼,一时间帐内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卫音荀忽然嘴角含笑,她这样轻笑,病气也少了几分,“族长可知道我和林公子是旧相识”“不错,之前是提了。”卫音荀又款款道:“妾身这一路上身子不利落,只是当日出门出的急,没有一人得上。”说着她眉眼一转,直直的盯着林沉衍,“不知道林公子舍不舍得将帐中人来给妾身做个伴。”林沉衍半敛着眉,之前喝酒脸上红晕已经退去,在漆黑的长睫下,反倒是显出了几分冷白。卡察看了他们二人,轰然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不过是做个伴,只是这事情,只能看林公子肯不肯了。”林沉衍咧嘴一笑,笑得声色犬马,他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朝着前面推了一推,“此时正是林某心头好,只怕不能遂荀夫人的愿了。”他的目光直逼卫音荀,好似全然看不懂她忽然这样做到底意欲何为,不肯有半分松动。卫音荀也不见有丝毫怒意,只是笑意渐渐收拢,眉目中已经带了几分恹恹之色。“果真是心头好只是,妾身只知林大人心里头可重来只有一人。”卡察摆了摆手,劝解道:“不过想要一个伴,我们塞上的姑娘也很是善解人意的嘛待会我便派个人去夫人那。”“族长不知,那人妙得很,长得像我一个故人,罢了,既然林公子不愿,妾身也不勉强。”说成这样,多少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味。林沉衍由始至终都看着卫音荀,心中冷笑,他掩在袖中的手轻微握着拳头。这样女人心思太多也太毒,反复无常。他忽然想到宁沽南,他敢娶这样一个人睡在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日夜夜都在细心算计。不过,好在他之前便从未想过要全信她。所以也不在意她现在搞出的这些动作来,更甚至是,他倒是希望她敢痛快些。“族长,外头有人拾到一样东西,像是大膺之物,小的不敢怠慢特地呈上。”帐外的人得了命令进来,双手奉上了一物。卡察仔细端看,却看不明白到底是个何东西,然卫音荀不经意看了一眼,脸色一遍。她看了一眼林沉衍,轻道:“妾身倒是认识这个东西,只是只是她无论都不应该在这地方。”“是大膺金吾卫才有玉珏。”卡察看着这,再看看卫音荀的脸,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玩笑的迹象。他捏着那一块白玉,口中喃喃自语:“金吾卫金吾卫”大膺的金吾卫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当然知道。这东西正如卫音荀所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地方。他猛然站了起来,“来人”“来人仔仔细细给我清点人数”卡察紧皱着眉头吩咐道,好像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东西此时猛然出现惊扰了他的分寸。他一扭头,看了一眼帐中的两个人,一个捂着手炉,病弱的不堪一击,一人捏着酒杯,正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二人难不成是这二人中有古怪”但其中一人持着格铘族真主的信物,那信物千真万确做不得假。而另外一人卫音荀,她能在此,不过是因为她给了自己一封书函,那书函上的字迹也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的。卡察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来回回,恨不得此时此刻能掏出他们的心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几分异动。他心中盘算一圈,此时只是咬牙切齿的恨大膺人的狡诈林沉衍抿了口奶酒,笑着道:“大人总不至于会疑心我二人吧”卡察不说话,只是眸子中如同淬了毒药一样盯着他们。帐内的姑娘已经停止了歌乐,讷讷的坐在那,一个都不敢作声。“出现这样的东西,谁都说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察到底松了口,只是面上已经懒得再有之前那样亲和的笑意。他苦心攻下勒州城,外人看来可能是大获全胜,可其中折损了多少兵力耗费了多少米粮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更何况他们是远攻,一路而来无非是存了破斧沉舟之心,想着攻下勒州城自然有补给好修顿。可是他万万不曾想到,当日攻城之时会有大膺皇帝招降的圣旨到。既然那招降的官员未被捉拿到,大膺派兵也就快了。而那日勒州城的粮草也被一并烧了,他们居于城中若是没有援兵恐怕卡察并非傻子,为了这些早已经是苦心孤诣的筹谋了许久。他哪里肯在这地方功亏一篑,叹了口气,口气又松了几分,只对着林沉衍道:“之前是我被气糊涂了,今日下午,格铘的使者必然就到了。”林沉衍点了点头。卡察这话到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格铘迟迟不出兵,他们便也再不能支撑几日。他这两日似乎能听见有大批的军队的在横渡着东湖的声音,隐约觉得过不了几日,大膺被会反击了。到了那时候,只怕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能有之前的悍勇。格铘的使节未来,林沉衍终究因为握有白羽而安枕无忧。何况卡察虽然明面上并未为难,暗中却多加了士兵看守。等回到自己帐中,见揽光正低眸翻看着书,她看似闲适,并无一分担忧。林沉衍不免苦笑道:“你倒是悠哉。”揽光将那书反扣,挑眉看他:“那特使呢”“什么特使”林沉衍嗤笑了一声,“他永远都到不来勒州。”他撩袍坐下,将那沾满了泥浆的鞋子脱了,凑到揽光身边道:“卫音荀起了歪心思,我们”他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揽光眼睫微抬,思付后点头应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11929727菇凉的地雷和火箭炮虽然没啥人留评了,但还是让我开森死了么么、第128章 识距破城之日已经过了的五日,潮州迟迟不见有任何做动静。刺史府中表面上平静,却早有人急的团团转。刺史汪铨已然下了决定,他手中捏着一方兵权,到这时再不肯静待。十数日前大长公主曾有密函交代他手上,要他以十日之约增持勒州。只是那个时候万万不曾想到勒州破城之日会来的这样快。而这几日,形势虽然紧迫,但那大理寺少卿萧淮萧大人手中持有公主信物,他铁口铁牙咬定了暂缓出兵。然而汪铨思虑再三,更是寝食难安,今日一早起,便将那麾下将士都集结了起来。潮州富庶,因地近边关,辖内一直蓄养精锐将士。此时五六万人一齐集结,浩浩荡荡占满了整条街道。沿街挨家挨户都开着门,伫在门口面容肃然。刺史汪铨穿着铠甲,他正跨出门,却听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汪大人。”他抱着自己红缨头盔,侧身朝着后头上来那人看了一眼,“萧大人。”萧淮依旧是一身文人装备,白衣儒服,气质文弱。“大人今日出兵潮州,怎么不喊上萧某一道”他一步步走上了前来,面上神情冷若寒霜,似有责怪。“不敢劳烦大人。”汪铨冷笑了一声,之前几日他因为萧淮有公主信物而一直唯唯诺诺,可眼下已然做出了决策,细思之下竟然觉得面前此人其心可诛。当即对萧淮也再没有半点好颜色。说着,汪铨将那头盔套在了头上,跨上停在府前的战马,大声喝道:“出发” 他身后千万人听了他的命令,立即回道:“是”一时,喊声层叠而起,如同山呼海啸,叫人震动。他扭头看了一眼萧淮,咬着牙道:“此去势要夺回勒州”萧淮缓步走了上前,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不多时,那人牵出了马将缰绳递到他手上。萧淮翻身上马,一气呵成,他蹬了两脚,驾马到汪铨的身边。“汪大看来是误解萧某了。”语毕,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缎布,“皇帝圣旨在此。”众人见得此物,纷纷跪下,盔甲撞击的声响淹没了汪铨那一声惊诧“你”字。萧淮瞥着他,唇上带着丝丝不明意味的笑意,“萧某今日在此,全是皇上圣意。如今泱泱大膺竟被蛮夷所欺,岂止可笑,若不夺回勒州,我萧淮愧对圣上,愿一死以谢天下。”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字字铿锵,如是能敲响人心中的大鼓,任其在里头一遍一遍的回荡。那些将士被这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更加之潮州偏远,此时圣意垂连,又觉得豪气上脑,只山呼道:“誓死收回勒州誓死收回勒州”“汪大人还不起身”萧淮将那圣旨重新塞入到了袖中,不疾不徐的对着汪铨道。刺史汪铨回看了一眼斗志激昂的将士,心中暗道这个萧淮果真是做得了一手好戏。他再回想之前他手持信物却迟迟延缓自己出兵,可见统统都是上了他的当。而今日他在军前一番表志,纵然今后有人追究出兵延误一事,他也大可推得一干二净。“多谢萧大人。”汪铨回道,心中对此人却有些近而远之。眼下,他甚至悔恨自己当日懦弱,轻信人言。萧淮见他面色不佳,漫不经心的说道:“汪大人岂知今日出兵,才是一击即胜的好时机。”汪铨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只道:“臣年纪大了,只知道忠于圣上。”他没由来的回了这样一句,再没有和萧淮攀谈的兴致。而萧淮则是会心一笑,眉目清俊,凝眸看着远处。隔着东湖,他隐约能穿过白猊丘看见此时的勒州城。当日他离开之时战火迷乱,过了这几日,不知道被铁蹄扬起的尘沙有没有都落了地。勒州城中。“夫人。”玉风端上了一盏茶,里头搁着荀夫人最爱的金池梅。只是量比之前少了许多,所以这茶的滋味也就淡了许多。卫音荀才刚抿了一口就察觉了出来,她朝着里头看了一眼,微蹙了眉头冷冷开口,“这只剩下这么点了”玉风“嗯”了一声,他好似也颇为担忧,“还是在京都好,什么都是顶好的,虽然那个什么族长都送了好东西来,却哪里比得上府中那些。”说着,他大为不屑的看了一眼四周,很是嫌弃。“这里的确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