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性的人,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有时候,不知道结果,会让你更有信心活下去。所以,我们的决斗,还是免了吧”李自成说完,径自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一干人不敢怠慢,趋从在他身后,转眼就出了琉璃堂。方才还喧闹不已的院落,转瞬间变得空寂无比。朱慈烺怔怔地立在当地,琢磨着李自成的最后一句话,内心充满被打败后的懊恼和沮丧。一直惊魂未定的方珍儿和许德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找来纱布帮助朱慈烺包扎伤口。朱慈烺却仿佛浑然不觉,任二人在自己身上摆弄,显得有些神思恍惚。转眼十余天又过去了。这一日快傍晚时分,朱慈烺正在练剑,只见许德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收住拳脚,奇怪地问:“德子,你怎么了”许德喘了口气,急匆匆地说道:“不好了,殿下听说京城又要完了”“京城又要完了这话怎么说”朱慈烺没听懂许德什么意思,不解地问道。“听说大顺皇帝打了败仗,逃回了京城。后面有吴三桂和满洲几十万追兵,不几天就要追到京城来了”“打了败仗征讨吴三桂打了败仗”朱慈烺似乎不肯相信。“是。听说吴三桂已经投靠了满洲,现在满洲兵帮着打大顺,大顺皇帝马上要逃跑了”“逃跑李自成要放弃京城逃跑”朱慈烺吃惊地问道。“不错,听说这两天就离开京城”“这两天”“听说是。”“你听谁说的此事非同小可,可别胡乱听信谣言”“殿下,此事千真万确”许德急道,“现在宫里都慌了,人心惶惶,要不奴才哪里能到处走动还听到这么重大的消息现在没有几个用心做事的,都开始寻找出路了”朱慈烺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瞬间震惊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大顺朝廷就支撑不住了,当初攻下京城的时候,他们是如何摧枯拉朽一般颠覆了明朝。父皇面临绝境时候的绝望和悲痛表情,此刻还清晰地映在朱慈烺的脑海里。他原本以为,由大顺改朝换代已成定局,自己要做一辈子的阶下囚,谁料转瞬之间,大顺竟然功败垂成,而今面临和当时明朝一样的命运。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是震惊、高兴、惋惜还是幸灾乐祸,好像都不是。深重的、隐隐的担忧阵阵袭来,渐渐形成一股汹涌的波涛,在他心里不停的翻涌、撞击,使他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许德看着朱慈烺失神,小心地问道:“殿下,大顺要完了你不高兴”朱慈烺表情凝重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许德不解地道:“为什么殿下一直想杀死李自成,为皇上、皇后报仇,如今他就要完蛋了,殿下反而不高兴了”“我也说不清楚。我在担忧别的事。”“别的事殿下在担忧什么”许德还是不明白。“很多。”朱慈烺似乎喃喃自语地道,“这样看来,又要打仗了。李自成如果完了,对国家并不一定是好事。吴三桂投靠了满洲,难道,难道,明朝的江山要落到满洲人手里吗”“不会吧,殿下。”许德不以为然地道,“吴三桂会听满洲人的满洲人能控制大明江山”“这些年,明朝与满洲一直战事不断,父皇曾经深为忧虑。今日的满洲,早已经不是昔日俯首听命的建州,他们羽翼丰满,兵强马壮,早有狼子野心现在竟然长驱直入追到京城来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听太子一说,许德也觉得有道理,也开始担忧起来:“殿下,你这么一说,那如果满洲真占领了京城,那怎么办”朱慈烺深深叹了口气:“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了。”这一夜,朱慈烺辗转不能入眠。第三天晌午,琉璃堂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朱慈烺正在内堂和许德、方珍儿两人说话,就看见一位年轻的武将带着两个随从大步走进来。许德和方珍儿脸色一变,心里惊惧,以为是要带朱慈烺走的。方珍儿惊疑地看着来人,许德慌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这位将军,您是”来人对朱慈烺一拱手,朗声说道:“宋王,本将军是大顺皇帝身边的亲信成虎。”“原来是成将军。”朱慈烺见来人彬彬有礼,于是镇定地起身招呼道,“不知将军驾到,有何贵干”“宋王,我是皇上派来看望你的,代皇上顺便跟你告个别。”“告别”许德和方珍儿吃了一惊。“你们皇上要弃城走了”朱慈烺讥讽地问道。来人淡淡一笑:“原来太子也知道了。”“现在京城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说吧,你们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我赐死吗”成将军听朱慈烺这么一问,冷笑道:“宋王太小看我们皇上了我们皇上从来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说过不杀你,就绝不会对你动手,你多虑了”“那你们”来人并未立即答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拿在手里,这才说:“事到如今,皇上也顾不得你们。因此吩咐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让你们自寻生路”“李自成放我们出京城”朱慈烺大出意外。许德和方珍儿则惊喜不已。“正是。大军明日就随皇上撤离北京,回我们的大本营,准备与满洲军决一死战。路途遥远,且必定战事不断,因此不便携带你们。以后,你们自生自灭吧我们皇上已经仁至义尽”说完,来人双手递过银子。听到这番话,朱慈烺心中五味杂陈,他迟疑片刻,忍不住问道:“你们,会打败吗”成将军傲然道:“实话说吧,当初我们来到京城,号称几十万人马,只不过虚张声势,其实只带了十几万,就拿下了紫禁城我大顺还有几十万大军在陕西、河南、山西等地,现在撤退只不过保存实力,先与大军会合,再打他个落花流水怎会战败”“你们真如此有信心”朱慈烺怀疑地问道。成将军又冷笑道:“自举义旗至今,我们大大小小也吃过不少败仗,但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今日的力量,比往昔不知强了何止上百倍为何没有信心”朱慈烺不无担忧地道:“满洲军,你们不可小视。”成将军轻蔑地哼了一声:“而今大顺已经据有大半天下,区区鞑虏,何足挂齿”朱慈烺看着成将军不可一世的样子,心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中一寒,只勉强一笑,再不言语。成将军见朱慈烺并未回应自己的豪言壮语,遂语带讥讽地道:“太子,恕我直言,你看我大顺军战败,此刻心中很痛快吧”朱慈烺缓缓摇头,正色道:“成将军此言差矣。凭心而论,此时我心中并不觉得痛快。”成将军不满道:“那你因何长满洲志气,灭我大顺威风”朱慈烺苦笑道:“我只是担忧罢了。”“太子,那是你杞人忧天不日你就会看到我大顺卷土重来,届时一统天下,国泰民安”朱慈烺心中隐隐忧虑,因此并不理会成将军的豪言壮语,冷冷道:“保护好你们大顺皇帝,我还要取他的人头”罗将军也不示弱地道:“世道混乱,你这久居深宫的太子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假如你还能安然无恙,相信我们皇上也想让你亲眼看见他在紫禁城的登基大典”说完,来人再次递上银子,“太子殿下,本将军这就告辞”“小德子,收下吧。”朱慈烺没有推辞。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那么仇恨李自成了。成将军似乎也看出了朱慈烺的态度变化,于是点点头,郑重地说道:“我使命已经完成,这就告辞了。太子,以后你多保重吧”他看一眼许德和方珍儿,又说道:“皇上说了,你身边的宫人,可以由你带走。”“多谢”朱慈烺对来人一拱手,发自内心地称谢道。“你们随时可以离开。晚了,恐怕也对你们不利。太子,告辞了”来人对朱慈烺一拱手,旋即转身准备离去。“等等”朱慈烺叫住他。“太子还有何吩咐”来人停下脚步。朱慈烺犹豫片刻,认真地说道:“希望你们能打胜”来人笑了,但没说什么,大步离开了。看着他走远,许德忍不住问道:“殿下,你不是希望李自成死吗为什么又说希望他们能打赢呢”朱慈烺没有回答,喃喃地叹道:“满洲人进关,李自成战败,大明是祸是福”许德和方珍儿看到朱慈烺忧心忡忡,都不再说话。此时,一直躲在屋门后偷看的慈焕慢慢地走了出来,他靠近朱慈烺,拉着他一只衣袖怯怯地问道:“皇兄,我们又要离开京城吗”朱慈烺听见慈焕发问,这才回过神来,俯身对慈焕道:“没错,我们要离开京城。皇兄带你们一起走。”他站直身子,对着身边的许德和珍儿说:“德子,珍儿,你们有什么打算”许德和珍儿对望一眼,德子毫不犹豫地道:“殿下,那还用说,我们当然是跟着您了”珍儿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头。朱慈烺沉吟道:“外面兵荒马乱,你们跟着我”珍儿不待朱慈烺说完,抢先道:“殿下,你说过以后我们要同甘共苦的。”许德立即道:“没错,同甘共苦”朱慈烺摇头道:“不,你们应该回家。不能跟着我四处漂泊。”他把手中银袋递给方珍儿, “这些银子,你们两人把它分了。”方珍儿坚决地道:“自从我爹取了继母,我已经没有家了我跟着殿下。殿下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也是”许德毫不犹豫地道。“你们”朱慈烺感动地道,“我怕你们跟着我吃苦。”许德憨厚地笑道:“我们吃苦早就吃惯了,又不是没吃过。”珍儿俏皮地笑着看了一眼许德,表示赞同他的话。朱慈烺见二人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好吧,我们一起走。不过话说在前,还是那样,什么时候后悔了,随时可以离开。”方珍儿打趣道:“殿下,你又来了。”许德见朱慈烺应允同行,也无比高兴,连忙问道:“我们可以出宫了那我们去哪儿”“是啊,殿下,我们去哪儿”朱慈烺沉吟片刻,毅然道:“去南京。”“南京”“对,去南京。南京是我朝留都,现在那边应该还无战事,虽然我在宫里又滞留了一段时间,还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我们出去后尽快打听清楚。如果能到南京,复兴明朝就还有希望”方珍儿和许德久在宫中,对于朝廷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知道南京有一套完整的朝廷机构,现在听朱慈烺决定了去南京,都大喜过望。“这么说,如果能去南京,殿下就能登基吗”许德惊喜地问道。朱慈烺摇头道:“不知道,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我们目前要尽快离开这里,走一步算一步。”珍儿道:“殿下说得对,那我先去收拾东西。”见朱慈烺点头,珍儿快速地进屋去了。小德子问:“殿下,我们今天就走吗”“是,越早越好。万一晚了,京城被围,想走也走不了。”许德点点头,又低头想了想,对朱慈烺道:“殿下。”朱慈烺见他有些欲言又止,便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殿下,我舅舅在京城谋生,我刚到京城时,受舅舅照顾了几天。现在要走了,我想先去看看他,打个招呼。”“你舅舅在京城”“是,舅舅年轻时害病,后来就腿脚不太灵便,在京城开着一个小铺子,勉强为生。我偶尔出宫一次,会去看看他。现在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去道个别。”朱慈烺体贴地道:“既然你在京城有落脚点,不如留下来照顾你舅舅吧。”许德有些伤怀地摇摇头道:“不了。舅舅还有个儿子,已经成家了,一家人凑合住在一起,奴才去多有不便,反而给他们添麻烦。”“那好吧,你现在去吗”“是。我也没什么好收拾,我想趁现在珍儿收拾东西,我去房间取我两件衣服就走,去一趟,也不耽误。殿下意下如何”“也好。你舅舅家离皇城可远我们一会儿如何碰头”“不太远,就在正阳门大街南头玉皇庙附近,我们两个时辰后在南坊的正义坊下碰面如何我只去打个招呼,可能会先到那里等你们。”“好吧,就这样说定了。”朱慈烺点点头,见许德行了个礼就要走,忙叫住他,一边从银袋里拿出拿出两锭银子,递给许德,“把这个带去给你舅舅。”许德见状连忙摇手道:“殿下,使不得,奴才自己有银子。”朱慈烺生气地道:“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快拿着。”许德急道:“殿下,奴才这里真的有银子。”他从怀里摸出三四锭碎银,“您看,奴才没骗您吧”“这哪里够啊”朱慈烺说着就把银子往许德手里塞。“够了够了这些也够舅舅家用两三个月了,已经尽到奴才的心意。”许德连忙退后几步,感激地道,“奴才给了舅舅所有的积蓄,以后还要用殿下的银子,也是一样的。殿下,一会儿见啊”说着,壮着胆作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朱慈烺无奈地摇摇头,把银子放回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