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椒房宫里安静的诡异,却不是真的安静,更像笼罩在火药外面的一层假象。一旦拨开,火药的轰鸣就会响彻天地。一触即发的凝重最终被月蓝苍凉的笑声打破:“陛下说的不错,这些菜都是妾身亲手为陛下做的,每一道菜里的毒,也是妾身亲自为陛下加的。”她的口气近乎炫耀:“妾身一点都不觉得这么做过分。”她的目光终于越过琳琅满目的菜肴。落在李儇的餐盘里,这时我才注意到,李儇的餐盘是银质的,盘里放了一块鱼肉,而鱼肉附近的盘子已经变黑了。月蓝果真又行刺李儇了,不过,她不擅长做刺客,每每都会露出破绽,被李儇识破。“陛下当年不就是把毒药下到妾身的糕点里,想要毒死妾身么那时妾身可没想到要拿银针试毒。妾身今日也不过是效仿陛下罢了。”李儇情绪激动起来:“朕从来没想过要让你死”这个人真是奇怪。别人杀他他都没像今日这般激动过,听到月蓝提起他对她下毒,却激动成这样。月蓝却看着他通红的脸,冷冷发笑:“可陛下确实让妾身吃了有毒的点心,不是么”李儇攥紧了拳头,声音近乎咆哮:“事实证明朕没有让你死”“事实只能证明是我夫君救了我”她也跟着嚷了起来。但李儇的咆哮立刻压过了她:“他已经不是你夫君,朕才是”他一拳击到桌子上,震得满桌盘碟颤动,杯中酒溅出几滴。李儇长得文静,发起怒来却总是十分可怕。她一动不动望着他发怒的样子。似乎被他的模样吓到,话里一副哭腔,表情却是嘲笑:“天底下没有哪个夫君会拿着自己妻子的性命去要挟别人”这件事终究是李儇理亏,想辩驳。却没有了底气。“朕与你打过赌,只要你给朕时间,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留下。”咆哮之后,他的声音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月蓝一口回绝:“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她,她突然抬起眼睛:“妾身想要回到七爷身边。”“唯独这一条朕不答应”我看到了李儇眼里那一瞬间的惊慌。就好像一个三岁的孩童被别人抢走心爱的玩具。他的温和仿佛是在央求:“除了离开朕,其他的无论什么朕都答应你。”月蓝冷笑一声:“可除了离开陛下,其他的妾身都不想要。”话落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开椒房宫。我尴尬地留在座位上,走也不是,继续待下去也不是。李儇呆坐在座位上,脊背挺地直直的,好像逞强地在外人面前保持高傲,可眼里灰色的失落已淋漓地出卖了他,他一席干净的白衣依然出尘美好,可这一瞬间,他的颓废,无助,挣扎和绝望,终于能够把他和那个为红颜而失掉江山的无道昏君联系到一起。“陛下”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李儇兀自笑了一声。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觉得不能一直一声不响地闷下去。他夹起那块浸了毒的鱼肉,仔细翻转端详:“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朕绝不会拿她的性命冒险,朕恨不能把心交给她看。”“小女不敢怀疑陛下对蓝妃的心意,只是对蓝妃而言,椒房宫就好比一座黄金雕琢的鸟笼,陛下把蓝妃关在笼子里,再华丽的牢笼都是束缚,如果陛下真的爱蓝妃,或许应该成全她。”说到底,这是他们的家事,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打算掺和进去,只是在一旁看着,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句公道话而已:“七王爷救下月蓝的时候,他对月蓝说,她再也不是谁的奴隶,她是自由的,所以,他没有强留她,她是自愿留在七王爷身边,可陛下什么都能给她,唯独不能给她自由”“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将我打断。“陛下觉得,我应该知道些什么”“报”传信官双手捧着一道奏表一路小跑,跪地将奏表奉上:“启禀陛下,沙陀族使者已经启程,这是此次七王爷与沙陀来使签订的条约,请陛下过目。”李儇拿来奏表,盯着奏章外“寿王晔 呈”四个字,抬眼之时冷光忽现:“七弟与沙陀族签了条约朕却如何不知”传令官奏道:“七王爷说陛下公务繁忙,这点小事不用劳烦陛下,所以就代陛下与来使签了合约。”那副语气仿佛李晔这么做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李儇举着奏章停了片刻,忽的冷笑一声,连第一页都没有翻开,随手扔到地上:“既然如此,还拿给朕看做什么。”传令官走后,我捡起地上的奏表:“割让河中十五州的事,七王爷从来没有奏报过陛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儇斜睨我一眼:“墨姑娘若对朕之事上心的话,与其在这里看朕的笑话,不如替朕把月蓝找回来。山间夜里寒凉,朕怕她受了风寒。”我正愁找不到理由离开,他这样一说反倒觉得是种解脱。夜色已经深了,龙鹤山上的夜空仿佛离地面很近,伸手可摘星辰。我在回丰华殿的路上看到了月蓝,川中的山很陡峭,她站在悬崖边上,像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除非他死了,否则我永远都回不到夫君身边。”她好像知道我就站在身后似得。她望着悬崖下发呆,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崖底有隐隐流水声传来,但景色已完全笼罩在黑暗的夜色里。“以我的能力,我根本杀不了他,墨姑娘,你也说你我有缘,你愿意帮我吗”“我不会帮你的。”其实如果不是为大局考虑,我也不是不支持月蓝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国土就是皇族的脸面,而李儇当政后治国无方也就罢了,遇到起义军根本不反抗,只知道夹着尾巴逃走,实在是李氏一族莫大的耻辱。若我还是皇室中人,早就提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你也知道,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我做过许多荒唐的事,但弑君这种事,我万万不会做的。”“也是。”她怅惘地继续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再没与我说话。从那一夜之后,她还是时常出入丰华殿,有了新鲜的吃食也常常叫我到椒房宫享用,她再也没对我提过行刺李儇的事,日子过得悠然和谐,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我以为她最终还是放弃了。但有一次偶然间听到李儇强行将她抱在怀中,半开玩笑地笑着问她:“这是你第几次想杀朕了”她认定的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我想,好在李儇对她一片痴情,不然她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只是可惜这一次又被墨白猜中,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百四十八章 嫁错良人我和月蓝都只看到了故事的一面,觉得李儇这种利用卑鄙手段夺了人家江山,又不好好统治夺来的江山,还得寸进尺夺了人家老婆的人简直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直到一个草长莺飞四月天,龙鹤山上的樱桃熟的正好,我心下想着墨白每天操心军营里的事,晚上回来也要吃点水果放松一下,便与月蓝相约一起上山采樱桃。好巧不巧,我们正摘樱桃的时候,隔着茂盛的密林,忽然有黑影行踪神秘地从前闪过,穿着黑色的斗篷,里面露出绿色的衣边,身形小巧倒似个女子,兜帽将脸全遮在阴影里,走到远处一片空地才停下来,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似是在私下等什么人。没一会儿,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物出现在视线里,男子身形挺拔除下斗篷的兜帽,一对浓黑的剑眉张扬地上挑。李晔,他神神秘秘跑到这里做什么月蓝见到他几乎开心地手舞足蹈,想冲上去嘘寒问暖,我一把拽住她,低声耳语道:“李晔这番着装显然是不希望被人认出,现在过去恐怕不太合适,我们再等等看。”她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忍住了兜着樱桃躲在树后。小个子黑衣人见到李晔,立刻迎了过去:“七爷,您终于来了”竟果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她扯开黑色的斗篷,一头长发散下来,墨绿色的襦裙上有黑色的丝纹,她转过身,样貌看起来也同月蓝似得单纯干净。身边的月蓝身子挺得僵硬,瞳孔兀地放大,她的丈夫在如此隐蔽的地方私会别的女子,还被逮个正着,还被我这个外人看到,实在不难想象月蓝心中此刻万马奔腾。我赶紧宽慰道:“你不要介怀,没准他只是例行公事”月蓝摇摇头。瞳孔几度收缩,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绿伊”绿伊李儇送给李晔的那个美人,后来听说不幸染了风寒我魂立刻被吓飞了一半绿伊她不是早就死了么“你怎么来了。”李晔神色凶巴巴的。绿伊朱砂似得红唇却笑起来:“奴婢离开七爷许多年,七爷一看见奴婢却还是这么凶。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七爷还在因为奴婢没完成您交给的差事而生奴婢的气么”她的笑容灿若星辰,手指悄无声息攀上李晔的手臂。李晔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身子探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正在温存。可他的声音却含了铮然怒意:“你别忘了,你是本宫捡来的乞丐,这双手最好别随便碰我”我听的糊涂,这绿伊不是选进宫伺候李儇的秀女么,被李儇挑中了才送给李晔的,怎么变成了李晔从街上捡来的乞丐我不明所以地看向月蓝,突然觉得好巧,月蓝也是李晔从街上救下来的奴隶。月蓝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晔,她的恩人,她的夫君。她的良人。绿伊另一只手轻轻掰开李晔的手指,抖抖被他攥疼的手腕:“奴婢是七爷捡来的乞丐,可不也名正言顺嫁给过七爷么,奴婢死后,七爷还誓言终生不再娶,在外人眼里头,七爷对绿伊可钟情的很呐。”李晔被她彻底激怒,那双剑眉在发怒的时候尤其跋扈:“少说废话本宫不是叫你永远消失吗,过了几年自由生活,胆子变大了。本宫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了”他蛮横地把绿伊甩到一株碗口粗的榆树桩上,她的腰狠狠撞在上面,落地就爬不起来。树叶被撞得刷刷落下来。“若知你这么不听话,当初我就该杀了你,永绝后患”绿伊一只手按着腰,一只手擦了一把嘴角流下的血迹,抬起头:“奴婢前来,不是来拆七爷台的。是来帮七爷的。”她抵着树桩艰难地坐起来:“七爷要奴婢假扮秀女进宫刺杀李儇,可不知那狗皇帝为什么会识破奴婢,他杀了奴婢不要紧,可他却装作一无所知把奴婢当做礼物反送回给七爷,这是哪狗皇帝对七爷的侮辱,绿伊岂能咽下这口气”她那两瓣本就红润的唇被血迹染得更鲜艳:“如果绿伊得手,王爷早在当年就能从狗皇帝手里拿回皇位可绿伊没能杀那狗皇帝,害得七爷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七爷不怪罪绿伊,给了绿伊自由,让绿伊离开,可绿伊怪罪自己”绿伊竟然是李晔的人,他维持了这么多年与李儇关系亲密的假象,实际上竟然从那时候就已经在筹划刺杀李儇了“你是个已死之人,你再露面,若被旁人看见,只会陷本宫于不利”李晔从袖中摸出一个圆鼓鼓的钱袋,扔到绿伊脚下:“这些钱足够你花一辈子,赶快离开。本宫的事,你不用再插手,本宫自由打算。”绿伊盯着沉甸甸的钱袋,兀地大笑:“王爷所说的打算,指的是月蓝王妃”她顺着榆树树干一点点挪动,到站直身子花了很大的力气,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知是因笑的太厉害而通红,还是因为撞断的肋骨刺痛的通红。“王妃和绿伊一样,是王爷手中的棋子,王爷对待棋子,应是公平的罢为什么月蓝王妃还能继续为王爷所用绿伊就不行”李晔眼里仿佛有千万只剑射向绿伊,绿伊视而不见,仍旧喋喋不休道:“七爷做的好打算,绿伊失手了,就把月蓝王妃送进宫,那狗皇帝对王妃倒是百依百顺,可王妃进宫已经五年了,她还没能为七爷杀掉那狗皇帝,难道七爷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难道七爷手里就只剩这一颗棋子能用若这颗棋子被对手吃掉,七爷难道就甘心一辈子为人臣子”李晔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愤怒,背过手去:“月蓝不是本宫送进宫的本宫娶月蓝为王妃,对她一片真心,是李儇将她从本宫身边抢走”“王爷休在自欺欺人”一句话,就像一剂火药彻底炸开李晔的底线:“你若再敢多言,本宫亲手宰了你”他大快一步,大手把绿伊地头按到木桩上,把绿伊漂亮的脸蛋挤得扭曲变形,绿伊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月蓝目光呆滞,裙子里兜的樱桃叽里咕噜散落,她浑然不觉,嘴里发出两个类似哭泣的音调:“棋子”李晔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