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花了几块光洋买了一个老绝户的房子,就安顿了下来。我也是那时候跟你太爷认识的。那时候,你们老项家没有地,靠给人算命治病,在三家村扎了根儿。别说,你太爷看病那手本事一般大仙儿还真赶不上他,谁家撞个邪什么的,他一看就灵。有时候,都不用请大仙上身,往那一站,东家的病就好了。我跟你太爷挺对脾气,有一回我喝多了,他才告诉我,你们老项家的老家在关里仙山项家集,那份手艺还是家传的活计。王太爷说到这儿。我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那个姓于的风水先生说我三叔不是东北人,我当时还以为他胡扯。没想到,我们老项家还真不是坐地户。今天要不是王太爷说出来,这件事儿连我都不知道。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太爷刚到这里时还通用光洋,那就说明当时还没解放或者说是刚解放。当时兵荒马乱,孤魂野鬼随处可见,术士的买卖做得正红火,我太爷怎么会故意隐藏了地先生的身份,非得伪装成一个跳大神的是东北信大神的人多也不对,东北这边除了跳大神之外,还有一大群无门无派,什么杂七杂八的术法都会一点白先生。而且,那时候白先生比大仙儿还容易混日子,我太爷干嘛不说自己是白先生我正胡乱猜测的工夫,王太爷又开口道:“后来没几年就解放了。你家也分了地,你太爷也就不怎么给人看病了。”“本来,那时候村里人日子过得还挺好,后来世道就乱了,还兴起了破四旧。你说就咱们这个地方,哪有什么可破的可是上头非说必须破四旧。那会儿,村里的小孩牙子不懂事儿,先是冲到你家把你太爷给关了牛棚。你太爷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跟着他们走了,在牛棚里也一声都没出,就那么待着。可是他们关了你太爷还不算完,又满村的找什么四旧。后来找来找去,把后山那山神庙算了一个,把村头那老井也算了一个。”我打断道:“你说的,就是今天死了人的那口老井”“可不是吗”王太爷说道:“在早年,那口老井可不是这样,井口全是青石板砌出来的,井沿子宽得都能坐人,上面还刻了好些个奇奇怪怪的画。”我问道:“都刻的什么画”“不知道。”王太爷摇头道:“我记事儿的时候,那些画都看不清了,就能看出来像是有人。听我爷爷说,那上面刻的都是仙人。”王太爷见我不问了,才继续说道:“那口老井啊,老早以前就没有水了,村里人吃水都到新井里挑水。但是逢年过节的,村里人全去老井那儿烧纸上香,就连杀猪宰羊也一样得到老井边上。”我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按照东北这边的习惯,到山神庙前面宰牲口,是为了祭神。当时村里人这么干,肯定是以为井里住着仙儿。我开口问道:“井里是什么仙啊”王太爷摇头道:这事儿,我以前也问过。我爷爷都说不清楚,就知道从他爷爷那辈就这么干,也不知道传了多少年了。就因为这个,老井才被当成了四旧。当时村里人谁都不敢去碰老井,但是那帮小孩牙子胆子大,不管这个,不仅把井口刨了,还要把老井全都挖了。那时候,谁都不敢拦,谁拦谁就倒霉,就那么眼看着他们一路往井底下挖。后来快要挖到底儿了,才发现井底下有一块青石板,他们怎么也弄不开,还连夜向上级做了汇报。上面人还真重视,一下来了好些个人,看完之后,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那是小日本藏的秘密武器,有人说是特务藏的电台,还有说是地主老财剥削来的金银宝贝但是有一点,就是必须把井弄开。上面后来派了几个当兵的,埋上炸药把井给炸了。那青石板子当时被炸药蹦起来多高啊我眼瞅着井里冒出来一股子黑烟,井口就跟烟筒似的,呼呼往出反黑气等黑气散了,他们才乍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井底下埋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柜子,柜子上面用铁链子缠了好几道,上面好像还贴着灵符。那些灵符都被火烧得差不多了,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当时,挖井的人都吓着了,谁也不敢吱声,上面的人却非要把箱子砸了。最后还是有几个胆大的人动了手,把那箱子砸了个稀碎。箱子一开,我们才看见那里面放了一尊黄铜的佛像。那佛像盘着腿坐在箱子里,两只手按在膝盖上,嘴张得像是要吃人的长虫一样,下巴颏子差点贴在了脖子上,上嘴唇里还露着两只尖牙。最吓人的是他那眼睛那佛像的两只眼睛都是竖着长的不说,还像是活的一样,看一眼都让人心里直发毛。我听站得近的人说,那佛像的眼睛磨得铮明刷亮的,都能照出人影来;眼睛里照出来的人影是倒着的,脸色还白得吓人。上面的人围着座铜佛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告诉那帮小孩儿,把佛像给扔粪坑里了。被他们砸碎的木头柜子,也让人捡回去当劈材给烧了。转过天,上面的人可能觉得扔粪坑里不行,又要拉出来批斗。等他们回去找的时候,佛像就没了。这在当时那可是大事儿啊全村人都发动了,满山遍野的找,就是找不着佛像在哪儿。等找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才听说佛像自己跑到指挥部大院里去了。等我过去的时候,听见上面人的说什么:“偷着送回来也不算完,一定要严查。”我们都怕惹祸,连门都没进就都悄悄跑了。谁知道第二天一早,那个带头的领导就死了,死在了那口井前面,死法就跟今天那人一模一样,人跪在井口上,脑袋耷拉着,脑瓜顶上还插了一根香。这一下,村里也就炸锅了。公安的人也来了,上面的人也到了,车水马龙闹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就又死了一个人,是带头挖井的,死法也是那样儿。公安在村子里排查了一上午,才听说,有人看见铜佛头天晚上就堵在他家门口,好像那手还抬起来了,一个劲儿往屋里招手。第九十二章井在哪儿王太爷说到这儿,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个世上什么样的人都少,就他娘死要面子的人多。那个说看见铜佛的人,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扣上帽子批斗去了。那往后,谁还敢吭声结果。从那之后,死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最后连上面的人都夹不住尿了,派了好几个人进牛棚跟你太爷说和。你太爷也没含糊,就说了一句让全村人家家都往门上贴福字,天一黑就躲屋里别出来,什么时候他把活儿干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全村人在屋里猫了三天,你太爷也在村里转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全村人都听见外面打雷,那雷声就像是炸在地上一样,震得整个村子都跟着滥颤。好不容易等雷声停了,外面又传来一阵脚踩地的动静,听着就像是有人故意跺着脚往前走似的。当时我胆子也大,悄悄把窗户纸捅了一个窟窿,往外瞅了一眼。我看见你太爷背着那尊铜佛往山上走。那铜佛就像是个死人一样,手脚全都向下垂着。直着脑袋,背靠背的贴在你太爷身上。那时候天气冷,我隔着窗户都能看见那佛像嘴里直往出冒哈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死还是活。你太爷背着佛像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停下来,在原地转了个身,结果那佛像反过来把你太爷给背上了,驮着他往回走。那佛像嘴里还是一个劲儿往出哈气,可你太爷嘴里却看不见一点人气儿,冷不丁看一眼,都不知道谁是死的,谁是活的。我看了两眼就不敢看了,赶紧钻回被窝。在炕上得瑟了一宿。土农吐号。第二天早上,你太爷自己回来了,回家之后,就让你爷爷杀鸡,烫酒。等他吃喝够了。才跟你爷爷说,他要死了,等他死了之后,把他埋在后山那口井前面。当时村长不放心,一个劲儿的问你太爷,那铜佛哪儿去了,最后把他问烦了,才说了一句扔井里了。他说完话,自己换上了寿衣,又往地上搭了一块门板,自己躺了上去,没到中午。人就断气儿了。你爷爷张罗着把他葬在了井边上,你家“背井离乡”的话儿,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当时上面的人下了封口令,关于你太爷扔铜佛的事儿,谁都不让问。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都说,你太爷当时跟那铜佛对了命,后来怕镇不住他,才让你爷爷把自己埋在井边上。王太爷说完,又眼巴巴的瞅着我道:“小开子,这回咱们村可就全靠你了。”我根本没注意王太爷说什么,自言自语的道:“怪了,老瞎子怎么说,我太爷是自己跳进井里填了井呢”“狗屁”王太爷吐了一口道:“那瞎子的话也能信啊他跟你太爷有仇,你不知道哇”王太爷不等我问就叫道:“那个老瞎子,在你太爷没来之前,就是靠给人算命过日子的。你太爷来了之后。就没人找他了。他能不恨你太爷”“那个老货处处找你太爷麻烦,今天说他算的不准,明天说他蒙事儿。他自己装瞎子招摇撞骗,还好意思说别人,最后到底是遭报应了。他跟你太爷一起被关了牛棚之后,你太爷有本事,闹了个寿终正寝;他根本就没人搭理,差点儿死在牛棚里了。”“也不知道他自己从哪儿弄了两个地瓜,大半夜的在牛棚里生了火悄悄的烤,一没留神,把牛棚点了。虽说后来让人救出来了,可是两只眼睛却熏瞎了。”王太爷说完之后,又把话头给引了回来:“我说小开子,这事儿,你真不能不管啊你们老项家到了你这辈儿,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太爷的本事肯定传给你了,你指定有办法”“这事儿,我管了”我实在没心思再跟王太爷客套,喝了两杯酒就想起身往外回走。酒舞却忽然道:“项开,我怎么觉得,你们说的话有点儿不对劲儿呢。”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哪儿不对了”酒舞道:“你们不是一直都说坟地里面有口井么那井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就在林子后面”话说到这里,就连我自己都愣住了。我家坟地的祖坟修在一片林子里,其他的坟茔都在林子外围。以前我三叔带着我在坟地里转悠的时候,都是走到林子边上就绕过去了,基本上不往里进。在我印象里,我长这么大,前后也就进了两三次林子。我记得小时候,坟地里没有那片树林,蹲在房顶上就能看见主坟。那片林子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忘了。至于,主坟附近的井林子出来之后,我好像是见过,又好像是没见过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熟视无睹难道真是我看惯了那片林子,理所当然的认为井在林子里,所以才忘掉了很多细节应该是。我正捉摸不定时,王太爷开口道:“小开子,你怎么什么都忘了你三叔四叔离开村里的第二年,你四叔就自己回来过一次,当时还特意给你家挪了一次坟。”“不过,你四叔也挺奇怪,人家挪坟都是往远处挪,你四叔却只把坟挪了三四米就完事了。还花了大价钱在外面种了一大圈的树。”王太爷神秘兮兮的道:“我听干活的人说,他是把井挖了之后,把坟给挪到井里去了。我当时还寻思着,谁能把坟往井里挪呀可后来我去看你太爷的时候,还真就没找着那口井。我特意往坟地边上扒拉了几下,还真就看见了井沿子。你四叔哇,是把坟地给压在井上啦”“哦”我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太爷,我家祖坟上面的那快碑是什么时候立的”“你说那块盘龙碑啊”王老太爷道:“你太爷下葬之后。不对那碑好像是你大爷立的。立过那块碑之后,他就走了,再没回来。”“哦谢谢了”我站起身来告别了王太爷,抬腿就往家里走。这一路上,我都在寻思着我家主坟的事儿。王太爷说的这些,跟我三叔告诉我的不太一样。要说王太爷老糊涂了,我还真有点儿不相信。他确实上了数岁,但是一点儿不糊涂,说话特别有条理,就算有点糊涂,也不能事事都糊涂,把什么都给记错了。可我三叔我三叔在骗我我家祖坟里肯定有什么事儿,他没告诉我,又怕我因为一时好奇,暗地里偷着去查,才编出来一套瞎话糊弄我。我本来已经快要走到家门口了,却一转身调头去了坟地。自从坟地被林子西挖了之后,我就再没回来看过,我怕看过之后,自己容易被气疯。可这次,我却不得不回来。我必须确定,那口井究竟在不在主坟底下。等我到了山坡下面,才看见我家的主坟连带着山坡子,已经被抓钩机给挖开了一半。半边山体就像是被人给切开一半的蛋糕,里面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从我的角度往上看,正好能看见一条深入地下的井道;顺着井道的方向往上看,则是一个裂开了的土堆我四叔真把坟给挪到井口上了我几步走到井道下方,用手扒开了底下的夯土,却看见一层用青砖砌出来的井壁,随手掰下一块砖来,甚至能看见砖头上刻着的符文。要是真像王太爷他们说的那样,我太爷的棺材肯定是被竖着放进了井里,而且就压在碎开的青砖顶上。青砖的高度差不多有一米左右,大概就是一个人盘坐的高度。“难不成,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