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窄的道路上跑动,喘息声较平时沉重许多,将士们不得不轻抬身体减少战马负重,以免过早惊动敌人。干燥的风迎面拂来,王忠嗣暗忖,三月内必须破城,否则夏季多雨时节来临,拔城不易也。距离敌营越来越近,已经清楚望见营中做饭燃起的炊烟。王忠嗣抬手,马静人噤声,招郭子仪上前,王将军吩咐,“我等正面挑衅吸引敌人,你带一队人马绕到后方,弄清楚做了多少人伙食,确认主帅是否坌达延。”郭子仪领命,王忠嗣又向李光弼强调,“传令下去,此次只为打探虚实,天黑前必须回转,绝不可恋战”“是。”李光弼依言传令。王忠嗣高举战刀,挥手间,数百劲骑挟疾风之势闯入吐蕃驻守营中。果然如王将军所料,吐蕃军才收到消息不久,唐军两个峡谷开外安营扎寨,大家伙正等着炊事班开饭,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一晚,待明日大战。岂料,一转眼,一群唐军居高临下扛着军刀骑着战马,厉眉眦目闯了进来。吐蕃军手忙脚乱疏于应对,顿时,叫王忠嗣几百骑搅了个人仰马翻。王忠嗣目的达到,召集队伍回转,临去前,给吐蕃主帅留了几句话,“坌达延老朋友,好久不见,王忠嗣特来打声招呼。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战场上见”坌达延被亲兵护在中间,站在主帐外破口大骂,“他妈的王忠嗣,你就是个王八羔子老子香喷喷的晚饭被你掀翻了锅底,他娘的肚子空空谁睡得着睡不着明日怎么打仗你个狗日的怎么不在东阳呆着呢又跑过来干什么”于是,唐军整装待发,不多日,三万军立破吐蕃先锋部队,直抵新城城下。自去岁南入吐蕃两千里,断贡绝交以后,吐蕃屡次扣边,唐军西线护卫国土,正义之师得胜,乃人心所向也。孑孑晨风中,岳琳已站了个把时辰。她庆幸今日只用送葬,她和王忠嗣回京的时候,正好错过了为惠妃娘娘停灵哭丧。不,如今该称呼一声“贞顺皇后”了。娘娘仙逝,皇上悲怆欲绝,追封惠妃为后。惠妃活着的时候,一生都在追寻此道荣光,死后轻而易举得到了。这算含笑九泉吗皇帝陛下此举,对娘娘究竟情深意重,还是冷酷残忍呢再爱,李隆基也不过弥补平生一抹亏欠罢了。这个时候,还有人乘机拍马屁,请求以皇后待遇给惠妃发丧入陵。皇帝思索再三,没有应准。一个宠妃,三个亲生儿子,岳琳不晓得,皇帝心里,孰轻孰重。惠妃的死因是个全天下不可说的秘密。三王含冤而逝,惠妃终日惶惶,心虚不能度日。在宫里头不是拜菩萨,就是跳大神,搞得乌烟瘴气也不得安宁。心病还须心药医,以命抵命,惠妃娘娘九泉之下也就安神了。做了亏心事,惠妃是被自个儿吓死的。所以说,人,胆子不够大,千万别干对不起良心的事。天还没亮,岳琳就起了身,进宫跪了又拜,拜完还得哭上一哭。排着队折腾一轮,才被赶到宫外御道两边候着。皇帝和惠妃的子女们再一次悲痛告别,而后由重臣扛幡布打头开道,所谓“重臣”,以李林甫宰相马首是瞻。然后挑选好的一班八八六十四个英俊挺拔的壮汉,依照先后顺序,三班轮番抬着惠妃娘娘的梓棺,四平八稳行在御道上。途中有预先建造的亭台专供治丧人马休整。抬棺的人里头,打头阵的自有姿容不俗的驸马杨洄。最后才是她们这群臣妇,坐着轿子跟在浩浩荡荡出殡的队伍末尾,这个时候,你夫君的权势地位才真真得到了体现。王忠嗣赶去战场以前,受诏进过一回宫,据他回来说,为岳琳请了诰命,皇帝不允,一切等他出征回京再行定夺。岳琳不服气,更不上当,她说,“阿嗣,你发现没有,皇帝老喜欢捏着我的名声要挟你。你可千万别上当,在前线给我悠着点,我儿子都给你生了,还在乎那点虚名”这些话大逆不道,关起门来,王忠嗣也由着她。因此,岳琳兜在今日这条队伍的末尾,前头皇帝的影子都见不着。一回头,却瞧见了自家父亲母亲。岳琳连忙把头缩进轿子里。重回岳府之前,岳琳打算先去忠王府见见岳裳。先到姐姐跟前讨点主意,以免回了岳府又被罚跪祠堂啊。李瑁满府上下皆需为惠妃守孝,忠王却不用。忠王妃是一个端庄而又聪明的女人,她一见岳琳即知其来意,客套话没有多说,爽快地令丫头引她去了岳裳的院子。前程往事俱已。你不想起它时,它似云烟飘散;可它若要触动你,不过一声回响,一副画面,一个背影而已。岳裳脑后盘起了一枚蝶髻,发髻中央斜插一柄透青玉簪,玉簪末端垂下几缕玲珑玉珠,珠子随岳裳摆首间轻轻晃动。岳裳的身形雍容了许多,不似从前背影纤瘦。岳琳仍然一眼就认得她,从后头唤了一声,“岳裳。”岳裳放下手中绣品,回过头来。岳琳呆住了。“姐姐你,怀孕了”“怎么儿子都三岁了,还不兴我怀个孩儿”岳裳笑着起身,毫无重逢的生疏,搞得就像自家妹子往来窜个门似的。姐妹俩屏退众人,讲起体己话。“何时进的王府”岳琳问她。“你走后不到一年。”“岳裳,爹爹怎么会同意”“同意什么,我做妾”岳裳补完她未出口的话。岳琳默认了。岳裳笑睨着她,说,“你可别忘了,你同王将军算私奔,无媒苟合知道吗比起你,我这算得了什么”“岳裳你真是”阔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这口舌之争,岳琳算是弄不过她了。“你在这府里,还行吗”岳琳又问她。“还好。”“忠王妃好相处”“谈不上吧,王爷过后院来的少,王妃儿子也有了,我这也算不得个什么。”岳裳语气淡淡。岳琳仍旧嘱咐她,“你现在有身子了,还是多小心。改明儿我列个单子,什么能吃不能吃,你自己注意些。要不,我现在给你掐把脉”“行了,别忙活了。这里是王府,王府岳琳不是你那没几个人的将军府啊,搞得多有经验似的。”岳琳:“”“我出去一趟,岳裳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整个儿一刁蛮小妾,不刺我几句你不舒服是吧”岳裳冲她笑,“行了,你倒是稳妥多了,找个空儿回家看看去吧。”提起这茬儿,岳琳直摇头。“这会儿倒没胆子了。”“爹爹很气我吧”“那倒没有。”“真没有”“恩。”“那咱们两个一起回去一趟”“你倒是方便,我得问过王爷王妃才行。”“岳裳,说起这个,你听你们家王爷聊过皇上再立太子的事吗”岳裳蹙眉望到岳琳脸上,“你要干什么岳琳,你别胡来”岳琳失笑,“我能做什么姐姐,我不过随便问问。”又说,“你从没想过这事岳裳,忠王若是做了太子,你肚里孩子以后可不是庶出,那是将来的皇子”岳裳闻言一怔。“姐姐,你多留意这回事吧。”岳琳点到为止。这日岳琳由王妃韦氏亲自送出府来。方至前庭,迎面走来一飘逸男子。他身着绿衫锦袍,行容潇洒,举步间奕奕有风。岳琳同他打了个照面,才知,这意气风发的俏郎君竟是忠王妃同胞亲哥哥韦坚。韦坚一听,此乃王忠嗣将军夫人,举止越发友善,直言待王将军凯旋回京,定当登门拜访。岳琳同未来太子的大舅子谦虚几句,只愿今日称心笑意能换来日满面春风。、绝岭之花杜希望、王忠嗣破新城一役,出乎意料顺利。他们与陇右节度使崔希逸分兵两路,同时发起进攻,吐蕃军无力长线御敌,顾此失彼,王忠嗣带领手下八百精兵率先攻破新城城门,唐军接连取得胜利,仅月余,占领了整个新城,置威戎军一千人,驻守原地。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振奋,王忠嗣此役功劳最大,皇帝亲封其为左威卫郎将。众位大臣暗思量,王忠嗣复起的势头相当迅猛啊。不过第一战,就挣了个头功。虽说与从前的官职还差那么一星半点,但京中望风而动的人多的是。王将军夫人,拜帖收到手软,京城女眷们的热情,岳琳简直招架不住。她只好日日寻藉口出门,哪里清静往哪里钻。王忠嗣信里头说,若无变数,夏至,方可拔营回京。如此,这一天,娟儿陪着岳琳往当初遭遇过寿王的那一家绸缎铺里去,夏季来临前,先给王将军备几件单袍,他日还朝,多少显些新气象。长安乃繁华丝绸之路,与王忠嗣作战的河西、陇右两地,相隔并不遥远。沿途商贾奔波频繁,往来信件迅速、便利。更何况,王将军家信走的还是军线。岳琳与王忠嗣分开近三个月了,陆续收到他五六封信。王将军不厌其烦叮咛,保重身体啊,留心安全,看顾好孩子,尽是些繁杂琐事。王忠嗣信中,未提过一句,我想你。岳琳收了信,也未给他回过一封。每每坐到案前,捏着云毫蘸了浓墨,未尽言语凝不成纸间一句。想说的,不能说。岳琳不知还能写些什么。王忠嗣出征前,固执地守在门槛处,执意要岳琳留给他一个笑容。岳琳回身,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房门。失落来得太过明显。他的脚步声明明还在近前,岳琳却仿佛看到,他离去之后,整个将军府,将化为一座空城。之后的日子,以岳琳想象不到的冷清,日复一日。陪伴炼儿的点滴温柔,也化解不了岳琳一无止尽的空虚孤寂。特别是夜深,万籁俱寂,当所有人都安然睡去,岳琳睁着两眼,往日包裹她周身的所有炙烈温暖,如今只留给她满榻冰凉。那一刻,岳琳对王忠嗣,想念得发狂。岳琳知道自己不对劲,可她没有办法自医。京城一片奢贵中,王忠嗣将军府越发风光,逐日回复张扬。可岳琳,眼看衣带渐宽,一天天消瘦下去。为情煎熬,最难诉诸于言。岳琳不能、不该、更不愿向任何人倾吐。从她认定王忠嗣开始,就清楚,活该自己饱受悲欢,冷暖皆要尝遍。岳琳不发一言,继续生受着。岳琳伸手抚向店中一匹墨色华锦,这是王忠嗣钟爱的颜色。不想,一只纤纤素手同时伸过来,落在同一匹布上。岳琳好笑,这家店真是邪门啊,回回都碰上抬杠的家伙。她一转头,原来竟是故人。德四娘嗔怪地调笑一句,“岳二娘子,如今越发小气了,一匹布也要同我争”岳琳瞧着她,忍俊不禁。将买布裁衣的活儿一股脑丢给娟儿。两个女人相约,同往福惠楼一聚。拣了个不临街的雅间,撵裙对坐。她二人明丽、妩媚,风姿迥异,却隐隐约约有相同气息弥漫荡漾。德四娘先开了口,她再不是当初佯装风情那一套了,她说,“怎么,王忠嗣出征,你孤枕难眠这小脸憔悴地,岳琳,你瘦得很厉害。”岳琳不答她却也不相让,“四娘,如今遂了意,可快活”德四娘沉默以对。李瑁教她情爱,令她成长,可论快活,四娘心想,拥有他还真不如仰望他。德四娘对着岳琳一笑,避而不谈。“寿王对你好吗”岳琳又问。德四娘浅抿一口香茗,略微润湿红唇,“王爷向来顽皮,倒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哦王妃呢寿王爷和王妃还好”“哼哼,但愿还好吧,”四娘冷笑一声,抱怨道,“岳琳,你这是明知故问几时连你说话也这样弯弯绕绕了真个没趣”“我不是惊弓之鸟吗不婉转些,今日你挟了我从这二楼一跳,我家将军鞭长莫及啊。”“岳琳,当初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听说你后来吃了不少苦”岳琳摇头,“不提那个。四娘,我问你,你们王妃不是进了宫吗,怎么又回来了”德四娘是个胆大包天的,心中的嘲屑令她高高仰起下巴,却将清泠的嗓音放轻了些,岳琳只觉听见溪水漫过卵石的动静,嘤嘤窃窃。“再急也得分时候,我家王爷还在为娘娘守孝呢,亲爹再干出那种事,是个泥人他也受不了啊”岳琳再进一步,“少来,你家王爷也不是吃亏的主儿。”“这不还没怎样嘛,父亲日日伤怀,孝顺新妇三五不时进宫宽慰,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呀”四娘说完,自个儿先笑了。“那是,”岳琳附和,“你家王妃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妙人。”“可不,人家忠王妃就没她勤快孝顺。”两个女人将杨玉环挤兑一番,倒找到些洛阳漂泊度日的默契,她们相视大笑起来。而后,岳琳挑起另一话头,“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家三郎,当初大殿之下,他对忠嗣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