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的勃勃生机和生命的美丽。然而看在那些满腹心事的人眼里,谁也没空欣赏。夜色中有淡淡的杏花香飘来,月光不算特别亮,但很清,水光般落在道路上洗亮眼睛,连路边的花木都显得格外鲜亮,风吹过脸颊,有淡淡的风抚过脸颊,携来芬芳馥郁的香气,如丝如缎。顾澹宁看着远处熟悉的宫殿,眼神里有微微的疲倦笑意,那笑意遥远而恍惚,照亮他一生镜花水月的无望追逐。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结果,然而他的脚步从容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前方,清阳宫朱门在望。他淡淡叹口气,上前敲门,声音徐徐散开在二月晚风里。出乎意料的,开门的人是苏广韬。苏广韬当门而立,天水碧的衣袍在风中翻飞,像一朵深山里浸透云雾的烟光,随时都可以飞走般。他面色略显苍白,神态却极淡定,目光极亮地扫过顾澹宁,见惯大风大浪无所畏惧的大祭司,竟在这样的目光里感觉自己心口一窒。“进来吧”苏广韬让开路。顾澹宁怔住。想过很多种情况,却唯独这种情况不在他考虑范围里。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敌人不管公私。然而如今他这么大方他心里茫然飘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门的,然而当他进去闻到那股浓浓的药味后,他的神智已迅速归位,快步走进去挽起重重垂落的珠帘,一眼就看到昏迷不醒的女子。传说中的容颜绝世倾国倾城,如今已和落霜的纸枯萎的花没什么区别,苍白憔悴得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大十岁。“她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顾澹宁面色微冷,猛的转头盯住苏广韬,眼神凌厉,藏着随时要吃人的妖魔。苏广韬淡淡看他一眼,眼神漠然如对路边石头,压根懒得搭话。他还好意思问他还有脸问出口还不是拜顾家所赐拜他所赐他们打来打去争来争去,最后倒霉的永远都是女王。心口有沉沉的压抑的愤怒涌上来,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他漠然转身往外走,关紧内殿的门,确认两人不会吵到段灵歌,他才冷冷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你为灵歌去死,也不想这样要求你,你这样的人,哪里配让她记住你解掉她身上的术,我带她走你一直想要的皇位可以拿走,从此这皇权争霸再和她无关。”“你休想”顾澹宁语气狞狠。“那你想怎么样”苏广韬转头盯紧他的眼睛,冷笑如刀,凌迟人心。“顾澹宁,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你给过她什么你杀她父抢她权给她用毒害她病危让她吃尽苦头这就是你的爱”顾澹宁心口一窒,下意识要争辩,还没开口,苏广韬已抬手指住他鼻梁,抢先一步冷冷开口。“你不要和我说什么是为她好,怕她被顾家其他人伤害,你装什么无辜顾家能压制你的有谁只有顾歇可顾歇根本就不想要也不能要皇位,其他人,包括你那个爹,论城府手段谁会是你的对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能压制你,就凭你是顾歇选定的继承人,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顶多剥夺你在顾家的权力,给你在顾家的地位带来隐患。可你舍不得顾澹宁,你想要的太多”苏广韬心里的怒火早就足够填满十万个顾澹宁,装那么一幅情深意重的恶心样想给谁看他要是真的情深意重也就算了,可他的情意也就那么点。宗门、皇权、天下、美人他什么都想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他声声冷笑,言辞犀利如刀。“顾歇弟子带来的只是宗门权力,你觉得这不够,你还想要世俗中的政治权力,所以你想要顾家的家主位,你不能将你们那些权欲熏心的族人长老得罪狠了,你甚至想要皇位但顾歇还在,她再离经叛道,也严格遵守不染指皇权的规定,所以你只能安分地当大祭司当家主,所以你让灵歌半死不活地吊着命好让你做实际上的皇帝说什么退让什么付出你骗谁若非你闭关时无暇顾及朝政,你会让灵歌有机会解除实权还装一副为她付出良多故意相让成全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像她一样心软上当你以为这样细水长流点滴渗透,她就会逐渐对你生出情意你做梦”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始终没机会说出口,今天可算痛快了这压抑的深宫高墙,困住他十年毁掉他半生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能拦住他,从此他将获得自由。这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想自己的命大概快要到尽头。他不可能是顾澹宁的对手当然,这是指武力。幼年顾家对他下暗手后留下病根是真的,但那病根不是智力受损,而是这一生再不可能学武习术,他这辈子再聪慧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那又怎样这一生他是过客也是归人,他见识过这世间最美丽的传说,他经历过这沧海翻覆云涌风起的辉煌,他拥有过世间最平凡也最温暖的一切,他即使活得短暂,却一生幸福圆满,比起那些即使登临绝顶也人生残缺的人要幸运太多。顾澹宁。这一生,注定你永远比不过我。第七十七章 心伤沉默。死寂般的沉默。以顾澹宁的岿然定力,面对这番剖析内心一针见血的言论,也不得不退让沉默。是真的,小看了他,也小看了先帝。他一时有些恍惚,拿不准眼前的苏广韬到底爱不爱女王。如果爱,迷于其中的当局者如何能有这样敏锐通透看穿他人内心隐秘的目光如果不爱,他为何会在女王身边停留十年他成为王夫又到底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个男人各有各的沉思和惊涛骇浪,谁也没有注意到错金雕花门后僵直站立的病弱女子,她紧紧抓住门边盆架,稳住自己颤抖如风中落叶的身子,眸子里泛起淡淡水光。此刻充斥在内心的不知是讽刺自嘲还是大梦初醒的悲凉。她忽然淡淡笑起来,即使病弱苍白,即使容光黯淡,依旧带着残留的娇艳,若天边最后一抹艳光四溢的晚霞,美在弥留之时。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自己看错人笑原来结果是这样笑自己太高看自己太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和他斗,最后却输得这么惨笑自己不知道聪明还是愚蠢,竟然真的对杀父仇人的“退让”心怀愧疚,甚至因此不忍心下杀手笑自己半生沉浮追逐,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其实都是留不住得不到的虚妄她一只手拼命地抓住门框,用力得指关节泛白,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手心里渐渐的多出湿热的液体。这一刻天旋地转,这一刻黑暗降临,这一刻半生爱恨如滔滔逝水从眼前流过,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的段灵歌,伸出瘦得皮肤紧绷的手在盆架上一阵慌乱的摸索,将满手的鲜红涂成艳红的长条,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木质盆架里,指甲很快被折断,指根渐渐渗出丝丝缕缕的红痕,她却感觉不到痛。不这么用力,她怕自己会立即倒下,再也醒不来。半生荣华居于人上,看似无人能敌尊贵无双,实际上,也不过是他人手中沉浮的棋子,水中飘摇不定的浮萍,无论怎么不甘努力,都只是他人网中垂死挣扎的鱼,活到最后,几乎把自己活成了笑话,又何必再徒增他人笑柄,将自己仅余的尊严也折进去她仰起头,将涌到嘴边的鲜血再一口口咽回去,苦涩腥甜,如咽下这看似圆满温暖实则空洞冷漠的人生。眼前黑暗渐渐扩大,淹没她仅余的清醒,她疲倦地闭上眼睛,这次不想再挣扎。她很累,是真的累了。一生来来去去所得翻覆,不过指间流沙水月镜花,到此刻我即将躺上永恒的眠床,获得永远的宁静,这世间的爱恨因果皇权争夺,从此将再和她无关。十年来他毫无怨尤扶持她保护她为她稳定朝局对抗顾家,给她撑起一片安宁天地,她才能在朝堂的惊风密雨中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和顾家分庭抗礼。世人也真的以为他们是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女王和王夫伉俪情深的美名也就真真假假地传遍天下。人人都说她和赫连若水好福气,却不知赫连若水真的是好福气,自己却未必。他给她他的一切,是天底下最尽职的臣子和夫君,但他并不爱她。他待她的好,只是因为他的承诺与责任。她心知肚明。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却始终在追逐他的背影,是悬在头顶的阳光,她仰望羡慕,但始终看得见却摸不着也抓不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心思,写在宣纸上,却从来没有任何人看到,只能自己独自欣赏,然后在夜深人静里化为火盆里挣扎的飞蛾,一点点地淡去。宛若人生中一场注定无人观看欣赏的独角戏,在自己凄清寂寥带着无尽回音的掌声中看着它落幕。她看着窗外的杏花天雨,淡淡地笑起来,明明是看久的景色,如今要离开,却觉得特别美。这些年她也很多次地想过要放开他,也放开她,也不是没动过另外选其他男子迎接进宫,但每次看到画像又放弃。那些深爱的藤蔓早已缠住她,越挣扎越不得解脱。她等待的只有他,但她又觉得大概这一辈子,也等不到他。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带来淡淡的似曾相识的温暖香气,氤氲在布满药味的寝殿里,破开这满殿的沉重冷寂,久违的温暖抚上脸颊。她嗅着几乎难以辨明的迦南香的清贵香气,听见窗外的长风呼啸若吟,她的手指渐渐软下去。一滴液体落在金砖地,她呆呆地低头看着脚下的那点红,脑海中却掠过那年凤凰花开的烂漫长街上,浅笑回眸的少年,眉目如画,笑颜明亮如暖阳,点亮她的眼眸,也点亮飘摇清冷的心,浸透少女一生芳华。眼前有淡淡的红,宛若燃烧的凤凰花。凤凰花恍惚间宫殿春深,彩屏迤逦,雕刻着云龙白凤的宫门开启,现出种满凤凰花的精致宫殿,铺满厚厚一层花瓣的玉阶,长长的宛若延伸到天边,尽头走出微笑对视的男女,向她伸出手,笑容期待而慈爱。“灵儿,过来,我们等你已有很久。”身后似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让她别走,但她已没有力气回头去看,也不想再撑着自己疲倦的心继续无望的等待。苏广韬,如今我放过自己,也放过你。你自由了。从此这深宫高墙,再也困不住你,你可以离开这里,去感受高墙之外无限广阔的天地,而我,注定以一场镜花水月的空幻,为自己的人生做最后的注解。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这一生我爱着爱别人的你,陪着似近实远的你,来世我再也不要遇到你。血已不再流,至于那些长在心里不为人知的伤口,只能在深夜里自己独自感受。夫君,最后一次叫你夫君。风大雪寒,你多保重。黯淡的命星在头顶闪耀,星光落在白发上宛若霜雪,言旷坐在山崖上,看着头顶的星辰,目光变幻不定如水晶烟光,似正沉湎于久远的幻梦。玉珑屏声敛气站在他身后,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担忧几乎堆成海。不止是她,但凡对百年前蛊王、帝师和安国长公主的那段情缘有所耳闻的人,都很担心他会在大仇得报后永远离开。“你还打算回无量山吗”言旷忽然问,语气很温和。大凉开国君主创立伏阙宫时,身边的亲信功臣也有不少人要追随他一起却遭拒,只有当时的禁卫军统领坚持跟随,守在无量山脚不肯离开,他的后代成为世代影子卫守护伏阙宫,传到如今,玉珑是唯一的血脉。玉珑仔细思索,点头,“以前想,但现在不想了。”言旷了然而笑,知道如今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伏阙宫,已不是他们唯一的生存支柱。他也同样如此。“我和玄魄他们都说好了,以后伏阙宫要不要重建,什么时候重建,就看你们年轻人自己怎么选。”有些东西消失了也不用太过执着,朝代更替门派兴衰,都是很正常的事,只要过得好,其他的不重要。“主子”玉珑脱口而出。“您”言旷抬手止住她的话,淡淡道:“你和那小子可有联系如今的进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