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岚峥深表理解地看他,眼神出奇的平静,“那朕成全你,死得轰轰烈烈的怎么样押往午门凌迟处死”陆航全身一震,仰头看他,闻人岚峥淡定看他,可谁也看得出来他的认真。他微微打寒战。刚才闻人岚峥进来的瞬间,他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想求饶想怒斥想装死骗他靠近再趁机挟持他,然而都被他放弃。他看见闻人岚峥的那一刻,就知道什么手段都没用,他对自己的几乎是刻骨铭心,在这样的生死大敌面前,耍手段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自己的死法。他忽然笑起来,“不是所有人都受到惩罚的,还有人手上沾着赫连若水的血,你忍心放过他们,让赫连若水死不瞑目”“不忍心。”闻人岚峥淡淡答:“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说三年前嘉水关下的事,还有他人手笔。那人是顾澹宁吧”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眼神森冷如承载月光的刀刃,“不用你说朕都能猜到,就你这点能力,想杀她再修炼十年都不可能”陆航突然开始猛烈咳嗽。闻人岚峥像看路边流浪汉死尸一样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看看女牢方向。三年前虽说常佳敏替死,兰倾旖安然无恙,但依然疑点重重。首先他们要摸准常佳敏的行走路线和时间,这点似易实难。即使可以守株待兔,在嘉水关下等她,可陆航给军队换防是怎么回事做手脚搞换防空虚这种事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谁敢让边境军事力量空虚上几天顶破天也就一个时辰。这代表他们确定在那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常佳敏会从嘉水关下经过。打死他都不信陆航有这能力。很明显这是他人手笔。想要兰倾旖的命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有能力也有动机的人中,嫌疑最大的就是顾澹宁其次他们是怎么确定常佳敏的出行路线和时间的五国相互渗透,你用的招数我也在用,只是看谁用得更高明罢了,内奸二字在他脑海中一次次浮现,然而他始终没找到这个内奸。能隐藏得这么出色,对方的能力是一方面,在黎国的存在时间也一定不会短。还有陆航,兰倾旖的存在对他有威胁没错,可她远嫁后再不回国,即使她知道他的身世也无关紧要。毕竟如今的兰倾旖在世人眼中是黎国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孩子嫁人后就是夫家人,和娘家没什么关系了。就算她说出来,也会有人怀疑真实性。陆航为什么一定要灭口如果其中没人挑唆,也不大可能。嗯,也未必是挑唆。如果有人提供他杀掉兰倾旖后的巨大利益,陆航肯定会动心。那么,顾澹宁是怎么做到的这桩看似简单的刺杀,背后出动的有多少势力真的只有陆航和顾家其他人,比如韦憬赴,殷邵庭,他们有没有横插一脚往事裹在一团迷雾中难以分辨真假看清虚实,他抽丝剥茧细细拆开耐心解开,从中演绎出无数问题,在时光中不断拉长回复寻找答案,却收效甚微。今天亲自来看陆航,不过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证明自己的疑问,但现在看来还真不能高估陆航的智商,看他那惊讶的样子就知道他知道的还没自己多。他不担心陆航会明知内情还故意隐瞒他。陆航落到这份上,自身难保,自知绝无幸免,巴不得拖更多的人给他陪葬。他肯定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甚至为报复拉无辜人下水都有可能,可惜他知道的太少。他颇为遗憾地摇头,也没心情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看看还没回神的陆航,他眼神意味难明,他突然笑了,带几分恶意和几分讥诮几分看好戏几分不带感情的怜悯,俯身紧盯着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难以控制地全身微微发抖,才轻声道:“为感谢你将她送到我身边的大恩,也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希望你能撑住。”陆航看着他看似温和实则酷寒的目光,突然开始无法控制地打冷战,像预感到什么生命无法承受的重量和足以毁灭心神的巨大打击,他下意识地开始逃避拒绝,偏头闭眼捂住耳朵不想听,然而闻人岚峥的声音,还是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耳朵里,恶毒如眼镜王蛇。“嘉水关下死的那个,是她的替身。她如今正在师门,活得好好的”脑子里轰隆隆炸开惊雷,他整个人都木住,神智和意识在此刻都发生错乱,脑子里无数个念头飘来飘去,只剩下三个字“不可能”。他想怒吼想斥骂想说不可能,然而所有的声音都被闻人岚峥阴冷的眼神逼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对上那样的眼神,什么侥幸什么震惊什么愤怒什么不甘都变成浮云,他只感到彻骨的冷和痛,像有人将他全身的骨头拆碎塞进去无数冰雪再重组塞回他身体里。他想昏却昏不过去,连死亡都没有力气。“啊”嘶喊声似从胸腔血肉里喷涌而出,声音大得闻人岚峥都被吓了一跳。外头的守卫齐齐打了个寒战,只觉背上已被冷汗湿透,他们摸着自己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抬头看看天上那轮惨白中裹着红晕的月亮,心里也凉沁沁的。陆航的惨叫声凄厉刺耳,似乎要震塌整座大牢,声音如钝锯子锯木头一样难听,一线钢针般直直高昂着向上向上再向上,似乎不叫破自己的魂叫裂自己的心,不叫出满腔的心血就不罢休。他不停地用头撞铁栏,力度极大,完全不留余地,撞得铁栏都在不断发出轻微的摇晃,他似要将自己撞死在栏杆上,又或许是想用身体上的痛苦减轻心灵的剧痛,双唇已泛起青紫色,张着嘴从喉咙深处嚎出淋漓的血来。他疯狂地嚎叫着,想要嚎出那些不能出口的痛恨、后悔、和深深不甘。不心自己耗费巨大代价做到的一切都被人轻描淡写地抹成零,不甘被一个女人毁掉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甘自己什么都没得到还把自己的依仗全部送给敌人,不甘宏图就此毁,不甘美梦从此破,不甘自己最后的仅剩的安慰也被人棋高一着地戳破,在人生的末路,还要承受这最绝望最愤恨的破灭结局。天边的月亮也不堪承受这样绝望如孤狼的惨嚎,悄悄地退避到云层后。惨叫声还在继续,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呜咽,似王朝终结的凄凉挽歌。所有人都心生哀凉时,只有闻人岚峥是平静的。他目光冷淡地掠过陆航,淡漠吩咐。“赐鸩酒,送他上路”第二十一章同样是牢房里的囚犯,妙妃的情况看起来比陆航要好得多,仿佛美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也不会妨碍那倾城的容姿。肮脏腐臭的女牢里,满身泥泞的妙妃,正试图用脏兮兮湿淋淋的手抹去脸上的泥尘污血,对闻人岚峥绽开楚楚动人的笑颜。闻人岚峥目光掠过,饶有兴趣地看她施展开不死心的求生手段,也是她最擅长的伎俩,心里忽然涌上淡淡的寂寥。发现自己的情绪有所波动,他心神微微一紧,迅速提高警惕,很快平静下来,有点惊异地看一眼妙妃,他心里对这女人的评价提高一个档次。当然,对他的主人顾澹宁的警惕和评价也提高一个档次。嗯,不用再怀疑,的确是顾家培养的美女间谍,瞧这内媚之术,和当初的婷妃一个德行,不过比婷妃还要高一个档次。他都有瞬间的动摇,难怪陆航会中招。老实说顾家对女人的眼光的确很不错,选出来的女人各有千秋,婷妃温婉俏丽,妙妃清纯妩媚,皮相都很出色,如果卖掉都值不少钱。他很认真地思考着这张脸的价值,觉得少说也该有个一千两吧或者他拿去废物利用慰劳一下红帐里那些寂寞很久的士兵他比较着各种处置方式的好处,分神再看妙妃两眼,仔细看去就觉得那张脸给他的感觉有点眼熟来着,心里不由顿了顿。然后他刹那间想起某种传说。嗯,也未必是传说,应该说是某种大家族里的潜规则,只不过这种潜规则在顾家被搞成加强版扭曲版再一丝不苟地执行。他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恶心感,嫌恶之情顿时带上眉目,再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死人。妙妃绝望地看着他,他是皇帝他杀气凛然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她不是说美貌走到哪里都是吃得开的资本吗不是说美人天生就应该是引人爱怜的吗为什么他会这样待她闻人岚峥眼底掠过淡淡的杀机。他手指微微蓄力想结束她“别杀我”妙妃飞扑上来,用仍沾着污血泥灰的手指抓他的袍角,被他嫌恶地躲开。“别杀我”妙妃绝望地呼喊,扑倒在他的脚下,砰地一声她的额头撞在铁栏上,很快肿起泛着青紫色的包,她也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她抱着一线微弱的希望,支起肘部努力地抬起头来,清艳面庞上泪水横流,“我有个秘密,我告诉你,关于赫连若水的你留我的命”闻人岚峥无动于衷看着她,心里仍在思索。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动过杀心想要结束她。可是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掠过两段话。“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想要活下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她们总要付出比男人多数倍的努力,才能换来和男人一样的结果,还要承受别人的质疑和诋毁,承受更多的恶意男人见不得女人比自己强比自己有能力,女人不喜欢同性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地位比自己高比自己风光。”“男人犯了错,总要让女人来承担后果男人纳妾是正妻没本事笼住夫君的心,亡国之君会那么昏庸必然是因为某个女人做了红颜祸水惑乱君心毁坏朝纲。而你对我好必然是我迷惑你妖妃祸国。男人多无辜啊,不管犯怎样的错是不是他们犯错,他们永远大义凛然正气昂扬永远是受害者,永远有女人为他们背黑锅承担骂名和罪责。你说是不是”他的手指收回,掌心里积蓄的暗劲也收回去,再看眼前的妙妃,眼神里就带上一层薄薄的怜悯。算了,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世道女子弱势,她不过是被家族操控的棋子,本身的意愿微不足道,不管她自己怎么选怎么想,都无法改变她已定的命运和结局。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无法违抗顾家的意志,她都必须要唆使陆航同意顾澹宁合作杀了兰倾旖的计划。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成为兰倾旖和司徒画衣或者段灵歌,能和男人对抗甚至将男人踩在脚下的。他又何必将罪过归结到她身上就算当真不喜欢她,也没必要找她的麻烦,还不如追本溯源解决这一切,解决那个制造这一切的家族。可如果不杀她,他又暂时想不出要怎么处置她,总不能这么关一辈子吧他脑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再看眼前的妙妃依然波澜不惊。“你说来听听。”片刻后女牢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闻人岚峥的脚步声比平时种上三分也快上三分,感觉似是他不堪承受某种压力,急切地想要摆脱某种沉重如山的感情。他出去时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宛若离人泪,绵绵密密地落在他脸上,雨水冰冷,冬风凛冽,被雨打湿再被风一吹,寒冷感透体而生,他顿时觉得发热的脑子瞬间清醒冷静下来。刚才阴暗的地牢里,妙妃低声说出来的话语仍在耳边回荡,他抬手捂住发热泛红的眼睛,感觉到有细细的温热的液体流过手掌心,连忙抹过眼睛,放下手时神态如常。侍卫们忙不迭追上来给他撑伞,他接过伞,“我一个人走走,不用跟着。”“是。”侍卫们低头行礼,恭敬地退下。雨色朦胧,夜色沉暗,或深或浅的灯光零星涂抹夜色,在潇潇夜雨中,晕染着迷离的光。他生出一丝萧瑟和凄寒的感觉,然后他突然想喝酒。他开始找酒馆。转过好几条街,他看见一家开业的饺子店,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七宝斋”。这名字有点熟悉。当然,正对门口喝酒的那人更熟悉。司徒画衣。她居然在这里买醉。他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冬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