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指前面的竹屋,对两人道:“我家主人就在里面,府上制好的琴只剩一张,还有一张琴尚在斫制中。但能否带走,还要看两位自己。”说完他也不管两人的反应,径直离开。翠竹苍劲挺直,暖阳穿过竹叶缝隙于地面投下细碎光影。不成曲调的琴音缓慢而清晰地从竹林深处传来,两人眼前都是一亮。琴音沉雅如淙淙流水,厚重如细细龙吟,音色异常清润悠长。“的确是好琴。”兰倾旖赞叹,这张琴比她原来的那张正吟也不分伯仲。“青崖厚重感更深,这张琴倒多三分轻灵。”闻人岚峥细细比较,不得不承认杜江岷的确是名不虚传。“不同的琴,不同的音,也有不同的魂。”兰倾旖悠悠道。说话声中,竹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四旬出头的男子,相貌儒雅,眼神极亮,抱来一张琴。两人起身。“先生好。”兰倾旖态度特别客气。杜江岷目光炯炯有神,客气地还礼。“刚刚听到两位的谈话,两位都是灵慧人,所以在下亲来,两位请。”“我为琴而来,不知道先生的琴能否割爱”兰倾旖开门见山地询问。“夫人能否带走这琴,还要看你和它有没有缘分。”杜江岷将琴放在桌上。琴是连珠式,阳为桐阴为梓,木色新而光滑,纹理清晰,琴弦是洁白的蚕丝。兰倾旖抬头看他一眼,在桌边坐下,指尖抚上琴弦,轻轻一挑,琴音便流泻而出。那并不是琴曲,而是淙淙清音,简单却又贴合此时的环境心情。杜江岷听着,目光先注视琴弦与指尖,而后移向兰倾旖,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有人看琴听音,有人看人听心,各有各的风景。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阳光温柔地从头顶倾下,流入她波光轻盈的眸子,那双幽眸便敛尽流转光华江山丽色,似日光照耀下的流波,浓密的长睫在她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如烟云之外的宁静岛屿,荡漾着人世喜乐。不点丹朱天生绝艳的红唇微微勾起,笑意几分慵懒几分闲淡,让人瞬间想到云端之上轻轻荡漾的风。他垂眸看着她灵巧的双手,一瞬间极具发散性地想到:不知道这张琴该用什么名字。“还请先生指正。”她起身微微一躬,眼中满是询问之意。“夫人懂琴理知琴心,这张琴配夫人正合适。良琴配知音,相得益彰老夫岂有拒绝之理”杜江岷微笑点头。“多谢先生。”她从袖中掏出一朵翡翠牡丹,翡翠清透明润水头极好,上等的老坑玻璃种,牡丹雕琢细腻逼真层层盛放,花朵却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也不会很贵重。杜江岷微笑接过。闻人岚峥不待吩咐已主动抱起琴,两人冲杜江岷略一点头扬长而去。他们回宫时天色半黑,人人都兜着不少东西,脸上带着笑容,都玩得很开心。“你今晚在明寿宫用晚膳,我就去给楚楚和行云送东西,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买过不少,大家都有份。”兰倾旖发誓她实在不想看见何沛晴那张晚娘脸,皮笑肉不笑比皮肉都不笑还要难看闹心。“你不去”他有点意外。“不去。”她摇头。相看两相厌还不如不见。他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她的想法,虽不赞同她的逃避,心里仍涌起层层的暖意,那样的暖并不明显,却一丝一缕渗入四肢百骸,再汇聚心中,似温热的水洗去所有的杂念和疲惫,他拉紧她的手,“要不要我跟母后说说你”“不用。”兰倾旖连连摇头,“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你若是在她面前为我说好话,肯定会让她更反感我,这事急不得,你还是别插手为好。就算插手也不能用这种办法。慢慢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心中叹气,婆媳矛盾永远是每个家庭避不开的难题,绝不因为身份贵贱而改变,想一蹴而就,那是不可能的。闻人岚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你和母后就这么死磕着”到时候他帮哪个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想想他就觉得头疼。“我觉得这个问题完全没必要谈。”她面无表情,“婆媳问题存在至今,哪个女人不是熬过来的要照我说,这归根结底就是婆婆和媳妇关于儿子归属权的长期争夺战,一朝一夕不可能解决。歇着吧您哪该干嘛干嘛去当心她说你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孝的名头压下来很有脸吗”闻人岚峥:“”四周护卫拼命憋笑。她想得挺开,“这件事情你别管,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那好,你先回去,我去明寿宫给母后请安。”闻人岚峥点头,往西边而去。兰倾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淡淡一笑。这个样子,也挺不错。凤仪宫,宫门紧闭,安静一如往昔。兰倾旖坐在窗边,看了眼桌上的琴,手指一挑,流畅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淌而出。一曲毕,她拿起镇纸下压着的素笺,笺纸上红底墨兰图案鲜明夺目,只写有一句话。正月二十一,顾澹宁就任安国大祭司。她面无表情地将笺纸烧毁,眼中神光变幻如雨前天空,猛然抬手。刀光一闪,雪亮逼人。琴身上,多出两个梅花篆刻的小字。“沉音。”第四十章 尝试接触天气逐渐转暖,园中盛开的花也越来越多。兰倾旖每日侍弄着花草,闲适时读书练武,日子倒也悠闲。她闭门不见外客,也减了不少麻烦。避子汤仍旧在每次同寝后都会送来,她却从来没喝过,后来直接下令撤了,免得浪费药材。补药她也没再喝,横竖有些事逃不过也避不得,顺其自然吧偶尔闻人楚楚和闻人行云姐弟俩会过来串门子,她也会拿出新做的点心招待,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皇宫里渐渐忙碌起来,兰倾旖本以为是为开春后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在意,直到某日和闻人楚楚闲聊,才知道是宣国使臣来访,听到消息时她愣了愣,眼底有一丝怪异一闪即逝,但也没说什么。带队的是宣国明宜公主殷凤辰,这个名字倒是勾起她几分兴趣。这位公主是宣国实际上的掌权者之一,少负智名,文武双全,极受宣国皇帝宠爱,甚至有不少人揣测宣国下一代君主会是一位女皇。当初她还在云国时,就曾经搜集过各国高层的详实资料,仔细研究过每一个人。这位公主,是可以与她和画儿列为一个等级的厉害角色,却不知会是怎样的风华。她忽然有些期待使节的来访。闻人岚峥踏进凤仪宫时,她正在暖阁里挑拣着宫女刚刚摘的花枝,打算用来泡茶做糕点。他看着她挑挑拣拣的忙碌样子,唇角掠过淡淡的笑意。兰倾旖回头看见他,立刻停下手,让宫人将桌上的花枝拿走。闻人岚峥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掠过她红润的面颊,满意地点头,“又在准备什么新鲜东西”“花茶而已。”她淡淡道:“这些小事,想必你也不会在意,不过我还是让人备了好几种,清火提神,有助于宁心静气的,沏了一壶放在书房,比较适合你。”闻人岚峥脸上露出颇满意的神情,突然道:“今儿个沈瑜突然上了道折子,求娶楚楚。”兰倾旖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愕然抬头看向他,“你答应了”闻人岚峥苦笑:“我哪敢楚楚要是知道,还不得和我闹翻天”兰倾旖松口气,“她今年五月及笄,到时就可以许配人家,女孩子议亲要早,备嫁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以她的身份,准备三年都不过分。不过准备嫁妆倒不用急,家里条件跟得上的,母亲一般都是从女儿出生时就开始准备嫁妆,定下的不过是个人选罢了。要我说这事也急不得,还是让她自己选比较好。反正以她的条件,绝对不愁嫁,还没到日子,急什么”“我不急,可是母后急,她老人家已在让人物色合适人选了。你说这就是选中又有什么用她还没出孝,又不能嫁。再等个一两年的,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闻人岚峥连连摇头,对他母亲的思维难以理解。兰倾旖无语。“那你让楚楚自己去和太后说。”闻人岚峥叹气,“只怕她说不下来,母后决定的事没那么容易改主意。”“她的终身大事当然她自己解决。”兰倾旖满脸理所当然,“这种家务事最难理,你还是少插手为妙,让楚楚自己去,也不能太宠着她,有些事你总得让她自己面对,旁的人谁也替代不了。毕竟过日子的人是她自己。”闻人岚峥轻笑道:“她若是自己有人选,倒是好办很多,也省的母后发愁。”兰倾旖失笑,递杯茶到他手边,“别担心,事情会好的。”闻人岚峥接过茶杯,“先缓缓吧,也不急,她至少也要等到十六岁才嫁人。对了,这种事我也不好问她。你什么时候有空,探探她的口风,不管她有没有看上眼的,总归有个心理准备。另外和她说说,别三天两头地往兰台宫跑,搞不好温九箫还以为我怎么亏待她了。都快要嫁人了,让她收敛一下吧,免得出嫁后夫家不满。”兰倾旖“呵呵”两声,没答话。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话题渐渐转到朝政上,闻人岚峥也只随口说几句,给她提个醒。兰倾旖也就只当个听众,一言不发,听他说起烦心事时,就谈几句自己的看法。说着说着,闻人岚峥忽然道:“这些日中不太安宁,你记得少出门。”兰倾旖会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只要顾好自己就行,其他人的生死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中。”“对了,和你商量个事。”他放下茶盏,肃容正色。“怎么”见他脸色严肃,她也收起轻松心态。“你这两天如果没空,就多和婷妃接触一二。”他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怎么她有问题”兰倾旖挑起眉。“还记得上次你出宫被青竹堂追杀的事吗”他提醒。“你的意思是报信的不是陈修容,而是她”兰倾旖微微一怔。“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清白。”闻人岚峥一语总结。“何家和丰国公府本来就有些牵扯,只不过牵扯不深,我也没当回事。你知道的,官宦人家的关系本来就错综复杂,真要按照平时的来往算,大半个朝廷都能扯进去。但这次仔细调查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两家的猫腻多得很。”“可我突然和她来往,她会不起疑”“你太小看宫中女人了。你信不信,只要你今天将凤仪宫的大门打开一线,明天来拜访的人就能把门槛踏平至少一尺。”他半调侃半讥诮,笑意凉凉。兰倾旖:“”半晌,她叹气,“行了。你放心,会给你办好的。”她是相当随遇而安的人,不出门也照样过的惬意,决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但日子过得还是有点单调。太久没动脑筋,脑子也会生锈。就当和那群女人过两招。反正摆不平还有他,她怕什么闻人岚峥满意颔首,俯首在她脸上轻啄一记,“我还有事要先去处理,中午再过来陪你用膳。对了,先给你找了个托,常佳敏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好好配合。”兰倾旖翻白眼,“你该干嘛干嘛去”午膳后两人说到不少朝廷政务,闻人岚峥虽然不会让她明目张胆参与政事,但私底下给她不少方便,也经常将朝中政务当家常闲话说给她听,她也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交流后闻人岚峥处理奏折,她就在他旁边看书,偶尔他有什么疑难两人还讨论一二。往往一呆就是半天。这天照样和往常一样,没过多久玉珑就轻手轻脚进来悄悄禀报平妃娘娘来访。兰倾旖觉得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是练出来的。以前的常佳敏哪里会懂这些可如今她虽谈不上洞悉世事的睿智,但很懂得掐时间。出现的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就如此刻,既不会太早,打扰他们的私聊闲谈,也不会太晚,耽误他们下午的安排。她落地无声地走出去,在外间的黄花梨木六扇连幅水墨远山屏风后细细整理好衣裳,才去花厅见常佳敏。她其实不大想见常佳敏,常佳敏估计也不想见她。老实说她们处在一起很尴尬,但现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抬手免过常佳敏的礼,两人分别落座。兰倾旖一刹沉默。宫女送上热茶点心后退下,常佳敏看都没看一眼,打量着面前女子明艳生辉的容颜,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