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口大叫,想跑,想告诉主子自己的发现。但他知道自己动不了。高座上那女子只淡淡一眼,他的脚步就被钉死。随即她走下来,宽大的雪白裙裾在地上如云朵般缓缓移动。黄公公额头大汗滚滚而下。世人皆知,女帅着白,长宁侯只穿红,甚至有人称呼她们时直接叫一白一红。若非国丧,长宁侯绝不会着白,虽然她穿白衣也很美,但有些东西形成固定印象后,一旦改换就会让人觉得不合适甚至不祥。如此刻。那白裙看在黄公公眼里,就是死亡与祭奠。裙裾停在他身边。黄公公全身一软栽向地面。他没能栽下去。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他的身子,将他定住。随即两根手指,拎住那卷黄绫,轻飘飘抽走。黄公公心头一松,又一紧。松的是长宁侯接旨,双方都有台阶下,不用血溅七步,自己的命也保住了。紧的是长宁侯刚刚的杀气,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那危险未必是他的,却很有可能是他主子的,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兰倾旖目光紧锁黄公公的眼睛,声音轻如耳语,“公公刚刚有知道什么吗”黄公公的冷汗已湿透衣服,“长宁侯放心。”兰倾旖满意一笑。“公公请”黄公公大汗淋漓躬身告退,动作飞快似身后有鬼在追。兰倾旖扫视堆满院子的赏赐,轻蔑而冷酷地一笑。“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她并不担心陆航会在赏赐上动手脚这些东西在宫中都有登记,出事后不可能查不到。她也不担心黄公公撒谎骗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虽然这世上的确有人敢在她面前撒谎,但黄公公绝对不敢。她展开圣旨,很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寸寸冷下去,冷成月光下的冰雪,从里到外都寒彻骨。猜到是一回事,但真真正正见到又是一回事,在亲面事实前内心总有一份希望,所以希望破灭时就特别冷特别如坠深渊。不过没关系。这世道,有讨不完的债,也有报不完的仇。压抑的愤怒,白费的牺牲,被辜负的热血总有一天,她会亲自讨回,即使她没机会,也有人会帮她讨回她面无表情地捏紧那份黄绫圣旨,目光投向山海之外,水天之间。这一刻天地寂静,静静看一个女子带血的疼痛,从她指间流泻,却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有人慢慢跪下,有人渐次跟随。黑压压的人头偃伏如草。他们无声地告诉她:他们还在,在她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需要,他们都愿意为她去拼搏用命。她没理,只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圣旨化灰,漫天飞舞。同时化为灰烬的,或许还有一个人最后的热血。哀大,莫过于心死。她久久沉默,他们在不远处静静地陪她沉默。等她的决定奋起还是妥协前者,艰难险阻,荆棘重重。后者,忍辱求全,永堕黑夜。无论哪条路,似乎都是痛苦的绝路。但那又怎样只要前面是她他们总是和她在一起的哪怕死然而她不会。如果她是独自一人,如果她不曾拜入师门,她或许还真会带领下属们拼一把,去争夺那至尊之位。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如果”本身就代表不可能。向上破局谋反篡位不可能,她会死,她的亲友下属也得死;向下妥协嫁给宋汝鹏更不成,她和生死相随的下属都会痛苦终身生不如死。那就只能走中间那条路那人安排给她的路。她的目光落在满地跪伏的下属身上,眼前飘过的却是白石山的火。这一刻天地沉默,为这绝世女子的哀痛所痛。这一刻万里晴空忽生浓墨般的乌云,聚集在众人头顶,云端上闪电飞卷,拉出锋锐如剑的光芒劈裂大地。而远处有风雷如怒潮声声逼近,等待着一场摧毁。这一刻没人猜到她心声。我要这高楼倾塌,我要这玉阙金宫化为尘沙,我要这王座被铁蹄践踏,我要这凉薄皇族跪在我脚下,我要这万里河山都任我放歌纵马十年后,若我不死,必将归来复仇完成此刻心愿若我死,也必将有人替我完成心愿你们,等着这才是我予你们的天赐良缘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愿联姻“主子。平康王死了”突如其来的汇报声打破室内的琴声,兰倾旖的手指顿在琴弦上。沉默片刻,她才问:“怎么死的”“服毒自尽。”玉琼轻声答。兰倾旖怔怔地看着那泛着淡淡银光的冰蚕丝琴弦,忽觉人性的自私和寒冷。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他见过陆航”笃定的语气。“见过。”玉琼满脸佩服地点头,声音更轻,“密探汇报,太后也去见过他,还在牢房里停留不少时间。”“他们母子关系好吗”兰倾旖继续问。玉琼摇头,语气微微嘲讽,提起皇家仿佛在说青楼勾当,“从那些老头子开始反对攻讦您开始,太后便经常召见陆航,母子俩似有不少争执,陆航离开时虽竭力掩饰,但仍看得出怒色。御书房和太后寝宫更换器具都很频繁。”兰倾旖抚在琴弦上的手微微发抖,浓密的长睫颤抖如风中枯叶,脸色阴晴不定。玉珑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又在犹豫什么有什么事需要她踌躇不定吗眼下除了她的婚事,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可她的婚事不是早就想出解决办法了吗还需要犹豫吗她不解地看玉琼,玉琼面上虽看不出表情,但和她一起长大的玉珑还是看出了她深藏的情绪,似乎是惊慌害怕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默默回想最近大大小小的事,对比主子和韦公子奇特的神情言语,拼拼凑凑地突然联想到某个惊人的可能,脸色刷的一下就变成白纸。不会是那样吧她恐慌地看向兰倾旖,却见她面沉如水眉目凝冰,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她现在真的很担心主子能不能活着离开云国了兰倾旖放下手,起身时已恢复素日的淡定从容。玉珑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主子的涵养功夫。换做自己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到时候谁都能看出她的异常,就算不知道她们知情也可以猜到了。“杨景舒呢”兰倾旖神态言语都和平常无二。“自杀。”玉琼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杨家呢”“太后苦苦求情,说希望看在杨景舒镇守祥泰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他已自杀谢罪的份上饶过杨家,不惜绝食抗议,最后杨家只贬为庶民,但子子孙孙都不准入朝为官。”玉琼漠然答。兰倾旖冷笑,“他可真狠毒”玉琼这回不敢答话,低头不语。“和这件事有关的,他对外公布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兰倾旖走到窗边,抬头看天上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我现在倒不得不感谢他把画儿派去西北的举动,不然以我目前的尴尬处境,也不好和她互通消息。但离开燕都就不同,我多的是机会和办法和她商量。”“小姐。”周老的声音打破寂静,“大少爷来了。”兰倾旖转头,“请进”“桓老亲王进宫为你鸣不平,结果被气得中风,太医全力抢救也没能让他清醒,陆航无奈之下只能派人将他抬回府。”赫连文庆进门就直奔主题。兰倾旖怔住。桓老亲王的求情她还真没料到,被气的中风就更没料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仔细思索,瞬间联想到很多问题,觉得必须自己去看看才放心。“你别去我和爹一起去”她想到的事赫连文庆也能想到,就更不想让她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说现在她也不适合去桓亲王府,不然朝中又会有人大肆攻击。“那样也好。”兰倾旖点头,她毕竟辈分低,有时候办事也不如赫连彻方便。这一夜长宁侯府和桓亲王府都彻夜未眠灯火不谢。天亮时赫连彻父子回来,径直奔向她的晚晴阁。不用说话,看他们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测的一切都成真了。心里充满厌恶和恶心,她灌下一口茶,直接问赫连文庆,“你打算怎么办”“他们想退想换也要问过我同意”赫连文庆冷笑,“吃相难看,也不怕噎死”别说他对陆筠瑶有些意思。就算没有,也不可能任由桓亲王府这样践踏侯府和他本人的尊严兰倾旖漫不经心问:“陆筠瑶怎么说”她不在乎姻亲的助力,她离开后侯府也不需要姻亲的助力。老实说就凭陆筠瑶的身份,如今和她结亲弊大于利,但有些事始终是不容退让的原则。她可以为陆筠瑶冒险前提是她值得。“这人可不是我自己挑的。是你先去看过的。你对自己的眼光没信心”赫连文庆挑眉。“那就好。”兰倾旖轻轻道:“免得我动手。”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澎湃和暴戾,等待着血腥和死亡来清洗自己心里深藏的怨愤不甘和恨意。赫连彻全身打激灵,忽然认识到某些可怕的事实。兰倾旖当没看见他的担忧。在陆航搞出这种事后,她对陆氏皇族已无情分可言。她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进宫。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她进宫时,朝廷正在热情讨论她风光大嫁的具体仪程。参与讨论的都是老臣,八成以上的年轻人选择沉默。法不责众,他们不赞同皇帝的做法不出声附和,难道他还会因此杀人不成除非他想帝位不稳。老臣们慷慨激昂长篇大论,围绕着长宁侯的风光大嫁展开各种讨论,鸡毛蒜皮到一颗衣扣究竟是用青金石做还是黑曜石做更合适不知情的听见还得以为他们对长宁侯有多关心多爱护有加。老臣们表示:建设曲岩任重道远,长宁侯忠心为国,必然不会愿意看曲岩百姓受苦,更不会让曲岩百姓为她一人而耽误建设家园的宝贵时间。所以她就不用在燕都久留,越早嫁到曲岩越好,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吧时间虽仓促,但他们一定会在她出嫁时送上丰厚添妆礼,派出自家最精锐的护卫,完完整整地将她送到曲岩,保证婚礼进行得体面风光并衷心祝愿她和宋汝鹏白头到老。再三强调他们肯定会日日为她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至于他们究竟想求佛祖保佑什么,便不得而知了说到激动处,老臣们都忍不住为自己的伟大无私感动得老泪纵横,并为究竟派谁送亲争执不下,险些上演全武行。说到激动处,不少中青年臣子都忍不住心中叹气黯然神伤。说到激动处,陆航看着底下那批老臣正义昂然的嘴脸,面带笑意,眼神却冷若冰霜。说到激动处,殿外广场上渐次传来太监悠长的通报声。“长宁侯到”满殿喧闹沸腾戛然而止,如燃烧正旺的火堆被一大桶冰水浇灭。太监尖细的声音还飘散在空气中,那人已踏过千层玉阶出现在门口,再一眨眼她已站在王座前。众臣惊骇地发现,她竟是一身红衣。“长宁侯”谏议大夫首先愤怒出声,颤抖着手指着她大骂:“先帝驾崩仅仅两个月零七天举国大丧,文武百官都应着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二十七月后方除连婚嫁都要停百日你竟敢穿红衣先帝在时对你恩宠有加,你就是这样回报先帝的”兰倾旖转头猛的盯住他。她的眼神并不凶狠狞厉,却漠然得像在看一个死人,没有半分人类应有的感情。墨玉般的眸子深如地狱,似随时等着将他们拖进去。她微微一笑,笑意奇特,似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讥诮、不屑、轻蔑、怜悯看得他全身颤抖,心如落在深渊。“原来陈大人还知道帝王驾崩后文武百官要停百日婚嫁。”她声音轻而淡,仿佛在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