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大方,害她白心动一回。韦淮越看着她哀怨的神情,一笑而过。其实,他只是想让她出去看看,知道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想让她看见百姓淳朴的笑脸、发自内心的诚挚感激和整个邓州奋发向上的活力。不过没关系,她总有机会亲眼看到的。邓州地方志记载:韩苏城东郊隆起一座“万人冢”,冢前立两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记佑玄二十三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资修“凭春祠”,祠内供奉红衣踏莲的女子神像,世代为医者尊。不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就格外磨人,闲得发慌的兰某人被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摆脱了病体,想起过去的养病岁月,顿觉生病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她手腕了得,韦淮越更是玩惯了政治管理,在他俩通力合作之下,邓州一日一变,快速恢复了生机。府衙里的事务越来越少,两人着力于发展经济恢复民生,推行了不少优惠政策,眼见四方安定下来,兰倾旖的身体也完全好了,便定于十一月十二回京述职交差。马车辘辘离开韩苏城府衙时,满城百姓空城而出万人相送,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城中百姓送了万民伞,多数人更是随在车后步行十余里方归。多数居民在她的马车经过的道路,洒水垫道,设案备酒。一路鲜花,一路欢送。劫后余生的邓州,用最大的热情欢送他们的功臣,他们的恩人,祝她一路平安。百姓的呼声远远传入车帘,兰倾旖透过车窗布帘,望着追随在车后不舍相送的百姓,没有掀开车帘频频挥手,她不想在离开的日子给邓州留下一个轻狂的背影。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好人,无论行善还是作恶,她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如今她只做了自己该做的,百姓却予她饱满爱戴。那些发自肺腑的欢呼声,激得心里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不由端正了坐姿,收起了轻松心态,神色变得庄重起来。“姐姐,有你在身边真是件幸运的事,不然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这么风光的时候。”赫连无忧半真半假地笑道。“明明是件喜事,可我听着他们的呼声,居然在紧张”兰倾旖摇头,对自己的反应简直哭笑不得。“那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赫连无忧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看外面,“你看见了吗这座城池在为你欢呼。这是你应得的。不要说你不值得,也不要觉得夸张。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这样的勇气,在这样的时刻挺身而出并坚持到最后。说起来慷慨激昂,真要做,千万人中却也没有一个。”兰倾旖默了默,忽然抬手捂住双眼,“我会努力,爱他们。”十一月二十,长风萧瑟,百花萧杀。猎猎的寒风中,被无数人殷切期望死在瘟疫中的钦差大人,长宁侯赫连若水,平安回京。她上次整治湖州的功劳还没赏,加上这次邓州瘟疫的根除。随便挑哪件都是足够封妻荫子的大功。她已经是一等侯,再往上升就成了国公。可按云国惯例,公爵不能在朝中领实职,她如果成了国公,就得直接回家莳花养鸟了。皇帝自然不会明升暗降让她出局,因此两功并赏时,她直接官拜刑部尚书。消息传出,天下凛然。内阁阁臣在入阁前,一般都会到六部镀层金,增加点政务经验,长宁侯这分明就是入阁的前奏。据说原本佑玄帝打算让她直接入阁,却被她坚决不受,于是还是走了入阁前的老路先在六部历练。话虽如此,这位十八岁的女尚书,已是皇朝数一数二的异数,她的年纪在那里,必定会青年入阁,在所有人眼里,将来的云国宰相,非赫连若水莫属了。兰倾旖其实很客气。按照她的想法,本来是打算进礼部从三品侍郎开始做起,只不过眼见闻人岚峥快要继位了,万一自己好死不死地被点中,被派去出使就得不偿失了。事实上这很有可能,原因无它,实在是“赫连若水”这个名字的实在太有名气了,对她感兴趣的人也太多。她的脑袋,确实很值钱。所以她打算选工部。工部是个好地方,油水足,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最小,不那么引人注目。她自己已经够出名,没必要再加深印象。甚至陆旻在提到前刑部尚书因贪贿案落马且被流放发配,并询问她想在何部任职时,她也委婉地表示了自己还年轻,刑部这种直接关系国家重典刑狱的重要职能部门,只怕还力有未逮,倒不如去工部历练一番再作计较。没想到最后圣旨下来,自己依旧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兰倾旖表示真心荣幸。她新官上任,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连吃饭都是在官署草草扒拉三两口,她很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于某些官场潜规则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怎么计较,很快就在刑部站稳了脚跟。于是终于空闲下来的大小姐转过头来开始处理家事。事后回想,兰倾旖觉得自己和老娘对着干,动辄就离家出走避不见人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厚道,但愧疚归愧疚,你要她就此放弃原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双方慢慢磨吧,就看谁的意志更坚定了。看着头顶鎏金牌匾,自嘲了半天的兰尚书也只能这样劝说自己。“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她刚刚进门,兴奋的尖叫声便传遍全府。“若水回来了”赫连夫人欣喜地迎了出来,对数月没见,回家后都见不到的女儿今日的提前回来,简直受宠若惊。兰倾旖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娘亲”“来来来,若水快进来厨房里刚刚送来了新鲜鱼虾,刚刚拿到厨房熬了鱼汤,你记得多喝点,这天气喝鱼汤比较滋补。”赫连夫人喜气洋洋地连声嘱咐。洋溢的热情让兰倾旖呆了呆,颇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瞟了眼默不作声的老爹和兄妹俩,见三人都笑吟吟瞅着她,总算缓过这口气,连声应着进了屋。满满一桌子丰盛菜肴,香气扑鼻势不可挡,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肚子好饿。她和家里怄了三个多月的气,如今恢复到从前的生活状况,竟觉恍惚而陌生。她整个人飘飘忽忽的,有些不真实地拿起筷子,还没夹菜,赫连夫人就殷勤地给她夹了大堆过来,转眼间就将她的碗堆得满满的。“若水,多吃点,在外奔波成日劳累没怎么吃好吧你还病了一场,又不肯好好休息补养,如今回来了就不要管其他,好好调养身子才是正道。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了燕窝雪蛤羹,以后你记得每天喝一碗”兰倾旖:“”麻木地看了看快堆到她鼻子下的菜肴,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瞅着自己的老爹和兄妹俩,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算是和好的节奏吧娘亲这是怕自己紧张呢还是她本人很紧张瞅了眼赫连夫人满含紧张和期待的眼神,她堆出满脸灿烂笑容,默默地把碗里的菜都吃完了。“确实都味道很好。”她一本正经夸奖。如果没这么多就更好了,这顿饭下来,她担心自己会吃撑。可惜娘亲亲自下厨,她就算吃撑,也得吃下去。第八十一章 人之将死“若水,记得多吃点,不好好补补,你将来有得苦头吃。药补不如食补,我已经让晚晴阁给你换了食谱,按你的口味精心准备,你以后用得着”“等等打住”越听越不对劲的兰倾旖打断赫连夫人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赫连夫人,心说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什么叫以后用得着”“若水,你已经十八岁了”赫连夫人郑重提醒。兰倾旖怔了怔,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这才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辰已经过了。她坦坦荡荡地问:“所以要我嫁人”“你不是喜欢他吗”赫连夫人奇怪地问,指了指韦淮越。“咳”韦淮越很不淡定地噎到了。兰倾旖嘴角抽了抽,刹那间五官都扭曲了。她娘怎么总喜欢干乱点鸳鸯谱这种不靠谱的事呢怎么就非要把她嫁出去她哪里碍了她的眼“我是喜欢他,可那也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喜欢。”兰倾旖觉得头都大了,暗暗提醒自己不要翻脸不要翻脸她耐着性子道:“我的婚事不用急,您也不用操心了。”见赫连夫人满脸急迫有话要说的样子,她淡淡道:“我不想嫁人,至少如今不想。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谁也别想替我拿主意。如果瞒着我给我定亲,我就直接出府,遨游四海,再也不回来了。”“”饭桌上瞬间冷场,强力冰冻都没这个效果。兰倾旖泰然自若。鱼头锅腾腾的热气遮住了她的面容,没人能看清她眼眸里的天地。赫连文庆垂下眼睑,此刻当真对那个许朝玄好奇万分,可惜这人太过神秘,雾里观花窥不见真身,心痒痒的同时也无可奈何。韦淮越嘴角撇出一抹淡淡笑意,几分黯然,几分自嘲。“鱼头锅好香,怎么做的”兰倾旖好奇地看着赫连夫人,眼眸亮晶晶的,坦然转移话题。“是用要鲢鱼、黑鱼、草鱼做的。”赫连夫人很快打起精神,被瞬间转移注意力,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她的厨艺,“鲢鱼头大味美,所以鱼头用鲢鱼,将鱼头从中间分开,抹上辣酱做辣味的,黑鱼肉鲜美又肥嫩,是做鱼片的最好材料。等到锅热的时候放下去一烫就成,肥美鲜嫩。草鱼的肉比较活,将草鱼剔骨,剁成片后炸成爆鱼回汤,十分进味。你觉得怎么样”兰倾一脸好耐心的微笑,却越过母亲的头顶,恶狠狠瞪了眼赫连文庆:我上次说的话故意不告诉娘,存心想看我笑话吧赫连文庆神情满是无辜,事关她女儿家最隐秘的心事,他当然不可以外传。虽然那是亲生母亲,可女孩子大了,总该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嗯很好很不错回头我也试试。”她安抚着眼睛亮晶晶等她表扬的娘亲,不动声色地和赫连文庆进行眼神交流:拿我开刷你等着有说有笑交流感情的一顿饭吃完,兰倾旖带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回房。整理洗漱完毕,她坐在灯下看情报,从中挑出标注“嘉水关”和“黎国”的那两叠,她眼底光辉流转如水色迷离,翻转开前世今生的幻梦。司徒画衣和连珏以嘉水关为争夺点,前后交战三次,各有胜负。总体上来讲,连珏有地利之便,暂时略占上风。闻人炯大限将至,玉京外松内紧,全面戒严。同样的风,从云国吹到相邻的黎国时,已没了半分喜气。正延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一,当充满喜气的腊月悄然来临,年货上市,人人开始为除夕准备时,行宫里弥漫着日益浓重的低气压,皇帝这两日病情加重,精神不济,经常出现幻觉。闻人楚楚日夜守在他身侧小心照料,但有些东西,留不住就是留不住。任是珍贵的药物如流水般服下,依旧挽不回流逝的生命。“楚楚。”手腕一阵冰凉,原来是闻人炯抓住了她的手。她呆呆地转头,正对上闻人炯努力凝聚却仍旧涣散的目光。“父皇”“你说,朕大行之后,该由谁继承皇位”闻人炯枯瘦的脸上露出了急切的神情,眼神亮得犹如两簇幽冥鬼火在烧。闻人楚楚一怔,反抓住他的手,勉强笑道:“儿臣不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胜,谁为王。但无论怎样,这个问题都不该她来回答。她细细地为闻人炯掖好被角,想着玉京中可能会有的风起云涌,心底涌出了深深的寒意。皇兄对她好,不希望她接触任何权力斗争,但她还是能够猜出几分,行宫之外,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远在西北的二皇兄不回来还好,若是回来光想想,她就觉得牙齿发寒。“楚楚,朕还没到昏聩的地步。这些天,行云送来的那些药,你都偷偷拿去让太医检查了才给朕服用,药效都很好。若没有那些药,朕撑不到现在。但是药再好,也不能让朕无限制地撑下去。”闻人炯话虽然说得有些吃力,但吐字清晰,神志清醒。闻人楚楚脸红,她还以为父皇都不知道的,想不到父皇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还是这么敏锐。“楚楚,这些年,你皇兄倒是真心护着你,但人心易变,将来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朕给你留了张空白圣旨,赵公公知道放在哪里,朕去后,你好好保存,或许日后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