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这样的体贴,和这种家一样的感觉。她咬了口红柳羊肉,觉得味道独特。皮肉烹制过后仍旧相连,绝不分离。她布了块给闻人岚峥,“我觉得不错,你尝尝,应该会喜欢的。”灯光深深浅浅,布菜人微垂脸颊,笑意温柔,神态宁和,筷尖上羊肉微红,接过羊肉的手指雪白,笑容温暖醉人。其实是很美的场景。她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一顿饭吃得温馨融融,她觉得很圆满。下人收拾了碗筷,开窗通风打扫焚香后鱼贯退下。闻人岚峥去洗浴更衣,兰倾旖坐在灯下看游记。游记的文字壮阔有波澜,上头的批注也清新有趣分外不同。这几本游记放在书架最下头,寻常其实无人会注意。她却翻了出来,看批注的字迹就知道是他的手笔。他的确写得一手好字。他从内室出来,穿着一套洁白的窄衫,襟带未系,露出一片光洁有力的胸膛。她听到动静,从书页上虚虚瞟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闻人岚峥随手系好襟带,抽走她的书,拍了拍她的肩。“过来,给我擦头发。”兰倾旖一笑,眼底有清亮明丽的华彩,拿起干布巾裹住他的头发,仔细地给他擦拭,丝缎般的黑发不时拂过她的手背,带来些许痒意,还有淡淡的凉,似冬日飘下的第一片初雪落在脸上,她不嫌麻烦,换了两块布巾擦到不再滴水,另寻了一块边擦边用内力烘干,淡淡的暖意顺着头皮往他内心传递,他顿觉全身暖融融的,仿佛一日的疲惫尽数散发出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头靠在了她身上,她笑笑,给他擦干头发,顺带按摩起脑部穴道。灯光映上她的脸,映出她的眼眸,她此刻眼神,温柔缱绻。“好了。”他忽然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额头上,“没事了,我感觉好多了。”兰倾旖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脸,沉默。“早些睡吧”他忽然站起身,道。兰倾旖看了看沙漏,“才戌正一刻,时间还早。”“不早了。我明日还得上朝。”闻人岚峥笑意浅淡,是一贯的从容平静。兰倾旖怔了怔,“你怎么”话到一半又住了口,她心知肚明他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进行反击,迫使皇帝不得不放弃对他的变相打压收权,重新将他召回朝廷。这是好事,她应该高兴,并支持他。“结果是好的。”她笑眯眯点了点头,乖乖睡觉了。这天气的确适合睡觉。她闲闲歪在里侧,看他熄了灯在身边睡下,香气淡淡的被子将她全身裹住,她觉得很暖和。身边有温暖熟悉的气息,她唇角挑起一抹清淡的笑,熟极而流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了钻。耳畔笑声清浅,如一串玉石琳琅地滚落在水面。他也不客气,单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另一手熟练地绕过她颈项,给她掖了掖被角。“乖,安心睡吧。”兰倾旖含含糊糊应了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断断续续下了好些天的雨终于停下,婢女们换了被褥,拿去清洗干净晾晒,温暖的阳光洒落在雨露未晞的花瓣上,如镀淡金薄纱。闻人岚峥回府时,听说兰倾旖还在睡,这让他颇感惊奇。他认识的兰倾旖,虽不至于起得特别早,但作息也极有规律。据她自己所说,这是练武的需要。现在这日上三竿的,都巳正三刻,快要准备午膳了,她怎么还没起他刚刚踏进寝殿,下人便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兰倾旖今早重新搬回了清音园。闻人岚峥的脸,瞬间黑了黑,随即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清音园。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纱帐深垂,屋中安静无比,桌角的造型别致的紫鼎铜炉正缓缓散出杜若的清苦香气。他落地无声地走进屋时,正看到花梨木床上兰倾旖沉睡未醒的模样。她穿着素白寝衣,披散着缎子般的鸦墨长发,双手叠放于腹平躺着,这个睡姿其实很文静,像是摊开了一幅写意山水画,画中人的睡颜甚是恬静,就是气势悍然了些。抱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也就算了,枕头被她蹬到墙角当脚踏踩着,原本盖在腹部的薄毯也在她调整睡姿的滚动中压在了身下,裸出一双白嫩天足横到床外。闻人岚峥看着好笑,坐在床侧,伸出暖和的右手拉住她的脚踝,道:“梅花鸳鸯鱼都做好了,你怎么还不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兰倾旖微感不适,蹬了下脚踝,咕哝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闻人岚峥抚平她翻卷起来的寝衣,顺势将手压在她腰上,细细摩挲着,掌间的温度很快传到她的肌肤上,让她猛然想到,从来没人敢这么无礼地对她。要换平常,她肯定不会管他是谁,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误。可今天她不想和他计较,反而有点希望他的手再往下挪一点。她这么想,便也真这么做了,凭感觉抓住他的手搁到了小腹上,嘟囔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委屈:“给揉揉呗,好疼。”闻人岚峥:“”他好气又好笑,再接再厉地逗弄她,折腾得她睡不安生。她猛的翻身坐起,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怒道:“你到底想怎样”闻人岚峥满意了,悠悠笑道:“睡昏头了吗”兰倾旖欲哭无泪,蜷腿坐在床上,捞过毯子裹住腰腹以下,神色看起来有几分萎靡,不曾察觉脚踝还在他的手掌之中。“怎么了你生病了”发觉她神情不对劲,他怔了怔,关切地问。兰倾旖有苦难言,只怔怔地瞪着他,愤怒道:“你吵醒我做什么睡着了不是挺好的吗”“都快午膳了。”他满脸无奈。第八十五章 动怒“呸我不吃”兰倾旖心烦气躁,没好气地拒绝。还吃什么午膳她都快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就是龙肝凤胆搁在她面前,她也吃不下。“为什么不吃”他觉得意外,并开始觉得事情不妙。连她最喜欢的菜色都不吃,有点严重。兰倾旖翻了翻眼睛,有些委屈,“你干嘛要闹醒我让我睡下去不是挺好的吗我睡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你不说我还忘了。”闻人岚峥目不转睛盯着她,眼神深若静海无波,声音凉悠悠。“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回来”兰倾旖脸色发青,冷笑。“你要是不怕我弄你一身,我也不介意再搬回去”他怔了怔,有点回不过神,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她的话,他呆了呆,不确定地盯着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呆。“你你来癸水了”兰倾旖恨恨剜他一眼,有气无力地点头。他抬手扶额,瞅了眼她的小腹,试探地问:“很疼”兰倾旖暗暗磨牙,点头。闻人岚峥:“”“你说,你干嘛要叫醒我”她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瘪着嘴道:“明明睡着了就不觉得痛了,你偏要闹醒我难道你替我疼”他咳了声,又咳了声,挣扎道:“我去让人给你送碗红糖水来”“呸早喝过了”兰倾旖没好气,苦着脸道:“没用”“你没自己开止痛补血的汤药”他继续问。“也喝了,还是没用。”她的表情惨不忍睹。他咳嗽,“那怎么办”兰倾旖直着眼,叹气。“能怎么办挺着呗”她觉得跟人打架受伤都没这么疼,疼得她恨不得将自己剖开了。真是活见鬼了,这也不是初潮,这两年她从来没因癸水来了身子不爽利过。头一回痛经,把她折腾掉了半条命。难道还要专门去研究止痛的药可这种止痛药吃多了不好,会产生依赖性。他想了想,问:“有备汤婆子吗”“太大了,不好用。”她挽起鬓发,摇头。“那你躺着。”他想了想,扶她躺下。“你干嘛”她茫然地瞪大眼睛不解地盯着他。他拉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手伸进被子搁在她腹部轻轻揉动,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传入她体内。她睁大了眼睛,怔在当场。他他在用内力帮她取暖“睡吧”他拍了拍她的头,声音和眼神都很温柔。兰倾旖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睡也没能睡多久,她便自行醒来,疼痛仍在继续,却时缓时急阴晴不定。她的头晕沉沉的,呆呆地坐了会儿才缓过神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没多少食欲,但不想亏待自己的胃,免得这痛经的毛病好了又得了胃病,那就太糟糕了。她发了狠,心想就是再疼也疼不过五天,五天后再好好补偿自己,怕什么她张口唤来侍女,吩咐她赶紧送热饭菜过来。侍女很快端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四菜一汤进来,顺便还带来了一碗药,笑意盈盈。“兰姑娘,您先趁热把药喝了再用膳也不迟,这是殿下特意吩咐了让奴婢熬出来的。”兰倾旖瞅着那碗药,捏着鼻子喝酒似的一口气硬灌下去,提起筷子大口吃菜,压下嘴里的苦味。吃饱喝足,侍女收走碗筷,她继续窝回了床上,一整天都显得无精打采精神不振的。好在老天爷对她还不至于太绝望,只让她疼了一天,次日她一觉睡醒时已经不疼了。这让她谢天谢地抹了把冷汗。她宁可忍受打架受伤,都不要在这里忍受痛经。穿上锦帛桑木屐,她出门绕花园走了两圈,活动筋骨。这日她精神大好,全然没了昨日的怏怏乏力,便去了瑶台月听曲。她挑了雅间,点了好茶,隔帘有侍女轻歌浅唱,琵琶声时缓时急,掩住了低低的说话声。玉琼匆匆而来,青衣素颜,不施粉黛。藻绣雪青罗裙淡淡随风飞扬,衬出世族子弟风范。兰倾旖托腮,仔细瞅着她,觉得骨子里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丢弃的,堕入尘埃也不改昔日风貌。她想了想,道:“你想回去吗”玉琼一怔,愕然抬头看她,见她神色认真,嗤的一笑,“我要是真想回去,早就公布自己的来历了,还用得着今日等你来多事”兰倾旖满意一笑,颇为自得。“看来本小姐还是这么有魅力嘛竟然让你宁可当丫鬟也要陪在身边。”“你去死”玉琼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没好气道:“就你那德行少自恋了我跟你说,等我把你的武功偷学完了,我立马就走,你信不信”“真不可爱。”兰倾旖接住茶杯,大摇其头。“扯吧都这把年纪了,还可爱你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玉琼嘴角抽了抽,实在懒得陪她胡扯。见不得她乐呵,她微笑,道:“夫人有寄来家书,你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嘎”果然,兰倾旖的笑容立马僵在脸上。蓦地,她指着玉琼,满脸委屈,“我娘写给我的家书,你竟然先偷看”“滚”玉琼立马骂了回去:“谁有兴趣偷看你以为你谁不就一封家书吗又不是什么关乎国家兴衰的绝顶机密军国要务,有偷看的价值”“那你怎么知道我要没好日子过”兰倾旖愁眉苦脸。“夫人就不能给我写封信下达任务”玉琼冷笑。兰倾旖垮了脸,得,不用说了,她做好最坏打算了。“她说什么”“当然是催婚”玉琼满脸“你真笨”的表情,看得兰倾旖恨不得立即将她贬出去,省得看了堵得慌。拆开信,信中唠唠叨叨地说了大堆,兰倾旖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慢慢默念咀嚼,眼中的烦躁缓缓褪去,换了淡淡欢喜和无奈。“夫人的意思,让小姐在过年前赶回家中,她已在准备为您定下婚期,催促我多加规劝。”玉琼低声道。兰倾旖头皮发麻,觉得啼笑皆非。看来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上次还在猜娘亲说不定会直接给她定下婚期,果然就发生了。可怎么觉得这么讽刺呢“玉珑可有回信”她实在心烦,将家书扔到一边,揉着太阳穴,问。“查过了,钟老夫人对这门婚事也很满意。”玉琼看她的眼神透出几分同情。兰倾旖怔了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玉琼哭笑不得,看她的惊诧不是假的,没好气道:“怎么不可能”“她不知道那些关于我的传言吗”兰倾旖觉得稀奇。“怎么可能不知道”玉琼慢吞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