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直接回答:“你忘了么最开始咱们来问口供、检查瓦片之时,王府内管家就说了,这个院落是王爷新婚前重新修葺过的,里里外外都整修清洁一新,连房顶瓦片都铮光瓦亮,何况这雕刻精美的屋梁”“那也没准是当初清洁时留下来的啊”李澄秋道:“那就要孟捕快去问一问,王府中清洁屋梁之时,用的是什么家什了。”说完这个,她又问王珪,“伯父,有一件事我一直觉着奇怪,怎么王爷和王妃入睡时还要闩门室内不留人值夜么”王珪被她问的一愣,随即才想到达官贵人之家,确实会在就寝时留人在外室值夜,忙叫孟桥生去找内管家,要再次询问当晚在院中服侍的下人们。“就算王爷和王妃不喜有人打扰,应也不会自己去把门闩好吧那样岂不是第二日一早,还要先起身给进来服侍梳洗的下人开门”李澄秋又加了一句。有些话,她一个女子不便多说,比如“难道王爷王妃还担忧有人敢偷窥他们的闺房秘事”,否则闩门有何必要这些细节看似无关紧要,可只有把这些都搞清楚了,才能最大限度还原当晚发生之事,也才能知道窃贼究竟是钻了什么空子,成功盗走凤冠。“伯父,最好再查问一下最近王府内下人的行踪动向,可有奉命出城或是无故不来当值的。”王珪应下,早已从她这几个问题中想到许多自己忽略的细节,“这里就交给我们了,秋儿你先回家去休息,我与你伯母说过了,她已给你收拾好了屋子,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等我们这里查出眉目了,再回去找你。”李澄秋确实觉得很累,便没有多客套,出了黎王府便去了王家。王夫人见到她十分高兴,不住嘘寒问暖,还埋怨自己丈夫:“他一门心思查案、什么都不管也就罢了,还把你牵扯进来瞧你憔悴的这样,一路上累坏了吧”“还好,侄女其实也就是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他们男子注意不到的细节,并不花力气。”王夫人道:“那也是要你一路辛苦奔波过来。来,快去洗洗脸,我叫人送上饭来,你吃过了,就歇一歇。”她说话干脆利落,一通话嘱咐完了,才看见后面跟着的刘石宏,“秋儿,这位是”“这是我店中伙计,我来一次大理,正好买些东西回去,叫他跟着帮忙跑跑腿。”王夫人忙叫人来带刘石宏下去吃饭休息,又亲自看着李澄秋吃过饭,才回去忙自己的。李澄秋躺下睡了一觉,起来时天已黑了,这一觉睡过,身上更觉酸痛,正懒洋洋的不想起,外面侍女就来敲门,请她起身吃晚饭。李澄秋起身收拾好了,先问过侍女,知道王珪回来了,便快步去了厅中,想看看查到什么没有。“果然如你所料,那根绒线,正与王爷新婚之前府中男仆统一做的新衣的材质相吻合。而王府中清洁房梁,用的是拂尘,绝不可能留下这等绒线和头发。我查问过府中下人行踪,自那晚之后,府中出门出城者甚少,其中有一个出门采办的花匠最为可疑。”王珪所说的花匠,到黎王府做事还不到半年,正是当初黎王爷为讨新王妃欢心,从民间找的会养牡丹的能人。据府中二管家说,此人四十出头年纪,样貌平平,平时老实本分,从不多言,只养花的手艺高超,还得了王爷的亲赏。新房院内的牡丹盆景,都是出于该花匠之手,并且是新婚当日一早,由该花匠亲自带人送去摆设起来的。而这名花匠,在王爷大婚之前就曾与管家说好,要在王爷新婚之后,出门去昆仑镇采办异域花卉。“另外,我查问了当晚院中服侍人等,据说因王妃羞涩,不喜有人在旁,王爷就把下人都赶了出去,说是不叫不许进去。当晚王爷并没叫人,也就没人靠近新房,直到第二日早上,里面叫人时,推门不开,才知道门竟从里面闩上了。”孟桥生接口道。李澄秋一直静听,不曾插言,孟桥生说完了询问结果,又道:“可是婚礼是在傍晚,就算真是那花匠所为,他后来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新房的呢我可问过了,他送完盆景就回去了花房,之后再没出来过啊”李澄秋沉思不答,王珪也皱着眉,孟桥生左看看右看看,不妨门口处忽然有人问:“当晚王爷和王妃就没发觉什么异常么”他惊讶抬头,见门口处无声无息站着一个人,正是李澄秋带来的那个伙计,不由诧异道:“你,你是怎么来的”“走过来的。”孟桥生一噎,他想问的明明是,这个人是怎么不经通报就无声无息接近这里,而他和师父都没有察觉的啊王珪也满含惊奇的望向这个样貌平凡的男子,想起他在王府中轻轻一跃就攀上房梁,已知他是个江湖高人,便微笑道:“进来坐,秋儿,这位壮士贵姓大名,你还没介绍。”李澄秋回神:“唔,他叫刘石宏,我一贯叫他老刘。”不是她疏忽不介绍名字,也不是她看不起刘石宏,实在是觉得他这个名字太敷衍人了。那边王珪已经与刘石宏寒暄了几句,请他坐下后,才叹道:“刘壮士有所不知,王爷因此事大为震怒,见到我只说了两句话,叫我限期破案,我虽想问一问当晚情形,却实在不好开口。至于王妃,听说因此事十分羞恼,关起门来谁也不见。”是啊,新婚之夜,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了个贼人,还从婚床的几步之远外盗走了凤冠,新娘子面皮薄,老王爷恼羞成怒,谁敢去问话“这个贼人实在刁钻。”李澄秋不由说道。王珪点头:“确实。如果真是这个花匠,那么他是临时起意,还是当初入府之时就别有用心呢临时起意,又怎会将时机都把握的如此刚好”“还有,他晚上趁乱混进去,也许旁人难以察觉,但早上天那么亮,院中人那么多,他溜出去怎么会没有任何人发觉呢何况他还要带着那顶引人注目的凤冠。我可仔仔细细问过了每一个在场的侍女了,真的都没人瞧见”孟桥生接道。这些问题,暂时无人能够解答,李澄秋也一样没有头绪,她又回头细想王珪和孟桥生刚才透露的讯息,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那个花匠,说的是去昆仑镇采办异域花卉”“正是。”“为什么是昆仑镇”“想将凤冠出手呗”孟桥生不假思索答道。李澄秋缓缓摇头:“昆仑镇虽开放边贸,往来行商众多,易于出手赃物,可是距离大理并不远,又有巡检司驻扎,和杨都督所率的三千大军”沉默了半晌的刘石宏突然插嘴:“还不如直接西去,从姚府入吐蕃。”姚府也是通商之地,且比昆仑镇大的多,又与吐蕃接壤,从那里直接入吐蕃,再将凤冠出手,确实比去昆仑镇风险小得多。“也许此人根本就没去昆仑镇,而是已经逃离云南辖境了。”孟桥生叹道。他们虽然这样猜测,但毕竟没有切实证据,不能发下海捕文书,只能请王府派人去追寻花匠的踪迹,看能不能把他悄悄找回来,先行查问。李澄秋也就此留在大理,王珪想办法往王府里传话,希望王妃能见李澄秋一面,好问出些当晚详情。谁知还没等他们有所进展,昆仑镇巡检司就送来急报,说昆仑镇一位当铺掌柜在家中密闭室内被割喉杀害,家中宝库也被洗劫一空,急求总捕头派人前去帮忙查案、竹马林清潭在接到昆仑镇急报之前,其实这桩凤冠失窃案,已经有了些小小进展。孟桥生查到花匠并不是案发当日就离开大理,而是第二日才带着王府的几个小厮一起出城。他们出城坐的是牛车,一路慢悠悠走,用了八天才到昆仑镇,然后那花匠留下几个小厮,自己跟一位西域商人去了他的花圃,至今未归。这一点颇为让人疑惑,如果真的就是他盗走了凤冠,为何不即时离开王府,竟还如此镇定胆大的多耽搁了一天呢而李澄秋在再次去到案发现场时,发现书房窗下的牡丹盆景,花盆大的离谱,细敲之下,竟发觉花盆中间做了隔板,将牡丹花连土提起来,下面的空当,正好可以放进去一个凤冠。于是两个困扰众人的谜题就一起解开了。花匠确实无法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那么大的凤冠,所以他预先就将凤冠藏在了花盆中,等到案发之后,新房成了失窃现场,王爷王妃不肯再居住,自然就被封闭起来,他也就能趁人不备去把凤冠取走。如果说,这样还不足以确认就是花匠一人完成了这次惊世偷盗,那么当李澄秋发现王府里竟有阉人在服侍,且所穿服色是同样质地的赤褐色袍服时,就终于能解释那位花匠为何在新房院内来去自如了。“只要他懂得一点易容术,穿上这身府中内侍之服,那么无人发现花匠竟又再次在新房出没,也就说得过去了。”孟桥生听得直发愣,好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怪不得有个侍女的口供,明明说早晨服侍王爷王妃起身时,见到一个矮个子内侍从内端着水盆出去,我再去问那小个子内侍,他却死不承认,说前晚拉肚子,早上根本没起来”至此花匠的嫌疑最大,王珪带着孟桥生去见黎王府长史,打算叫人画像,发下海捕文书。李澄秋这里也算功成身退,后面的事情,就不与她相干了,于是便打算带着刘石宏出门去街上逛一逛,买些店里需要的东西带回去。不想两人刚走到王家门口,就遇见了访客。“林大哥,你怎么来了”李澄秋有些惊喜的问道。门口下马的男子从容优雅,一身青莲色窄袖素纹袍,衬托得他面容如玉般润泽,可惜此刻男子玉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温润之意,反而十足冷淡。“你到大理不来找我,我还不能来看看你了”李澄秋赔笑道:“我这两日事多,还没顾得上,这不就要去清韵茶楼拜访了么想不到林大哥竟先来了。”林清潭冷哼一声:“你猜我信不信”李澄秋立刻道:“老刘可以作证”林清潭眼睛瞥过去,见刘石宏面无表情,便道:“我看他没有这个意思。”“咳咳,正好林大哥也来了,我们就不用绕路了,林大哥,你陪我们去逛逛吧,我要采买些灯油蜡烛,大理城中卖的便宜些。”林清潭与李澄秋在七八岁上便认识了,算得上青梅竹马。李澄秋对他颇为了解,知道他越对着外人脾气越好,俨然温文尔雅、翩翩佳公子形象,反而越是对着亲近的人,越喜欢挑剔,每到这种时候,千万不要与他争竞,只需就势认下,转移话题就好。果然林清潭听了她的话,便没有再追究,只说:“你要买这些,还用得着亲自去告诉我一声,我打发人买好了给你送去就是。”林家在昆仑镇也有产业,镇上唯一的那间清韵茶楼就是他开的。不过林家根在大理,他每年能去昆仑镇的时候不多,所以李澄秋平日需要在大理采买什么东西,便多是托林清潭去办。林清潭每到昆仑镇,都要去照雪客栈,所以与客栈的伙计也都熟识,这会儿看见刘石宏变了模样,便问道:“她是怎么逼得你剃了胡子、束起头发的”“我可没逼他,他自己自愿的”刘石宏默然无语,林清潭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憋屈,脸上便有了笑模样,跟着李澄秋往外面街市上走,边走边问:“总捕头这是抓你来救急了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总掺和这些事”“我几时总掺和了”“上次灭门惨案,这次凤冠失窃,你还想要掺和多少次”李澄秋乖乖闭嘴,也不解释,也不辩解。林清潭这才觉得满意,微笑问道:“那你帮上忙了没有”“没有,只添乱了。”李澄秋故意说道。林清潭似乎更高兴了些:“这样好,下次总捕头就不找你了。”李澄秋独力经营客栈这几年,自觉什么样刁钻的客人都能应付自如,只有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林清潭,常常满心无力、束手无策,于是便只能顺着他说:“是啊是啊,这样我就不会没事跑来大理烦你了。”两人并肩前行,一面说些近况一面斗嘴,很快就到了大理城中最繁华的集市。李澄秋不仅采买了蜡烛灯油,还订了一批江南来的细布和新棉花。一路上刘石宏都默默跟着,接收货物的琐事有林清潭的人办理,他便百无聊赖,几乎是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陪着那两人逛完的。林清潭还要说风凉话:“跟着这样一位东主,真是难为你了。”“怎么你想挖墙脚”李澄秋立刻警觉,“别做梦我客栈里不能没人镇着”林清潭道:“你这就是杀鸡用牛刀了。你要是怕人闹事,我派几个身手好的伙计过去就是了,何必委屈老刘”这次刘石宏开口了:“多谢林公子,刘某并不委屈,李掌柜待我等甚好。”“那好吧,你们宾主相得,我也就不做恶人了。”林清潭再次放弃挖人意图,请两人到林家酒楼用餐。刘石宏知道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不愿再在旁边碍眼,便说要自去一家心仪已久的小铺子吃饭,林清潭没有挽留,李澄秋却道:“你以前来过大理么能找到地方”“找不到可以问。”刘石宏丢下这一句就自顾走了。李澄秋只能和林清潭去酒楼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