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浩一身靛蓝色的圆领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他走至殿下,按照普通臣子初次面见皇上时那样,向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上方坐着的武罗朝第四代君主武元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武元彻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被遮住的龙颜,神色淡定,幽深的眸中掠过一抹冰冷笑意,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未能逃过端木浩的双眼,心瞬间沉入谷底。他快速垂下目光,拱手一揖,恭声道“端木浩参见皇上”心中恐惧到顶点,此时武元彻脸上果然罩着一层可怕的冰霜。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在端木浩的预料之中栩。武元彻根据御史大夫奏疏中提到的那些事端和理由,把武元彻劈头盖脸的狠狠训斥一番,然而却矢口不提松州之役中端木浩率领西征军浴血奋战,在吐蕃大军撤走前,坚守阵地,誓死保卫松州,抵抗外敌,驱除鞑虏,捍卫武罗国威的功勋。端木浩沉默着低着头,遵照太后的叮嘱,他一语不发,并不为自己辩解一字半句。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完全出乎武元彻预料,幽深的眸中那抹笑意渐渐凝住,化为锋利芒刺直射向端木浩脸上。而此时,大司马端木敬德垂首侍立在殿前,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武元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弹劾端木浩的御史大夫冷光德横眉冷目的怒视着端木浩,凶狠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活吞了。原来,几年前,御史大夫冷光德与端木浩曾因为争夺一名歌姬而大打出手,发生冲突,并因此牵涉出一桩命案。当时端木浩与太子武元彻,四王爷武元昊关系非同一般,故而,冷光德虽然不服气,心有怨气,不甘心被京城府尹关押监牢。但是,碍于他与太子的关系,太子身为储君,未来的皇帝。冷氏一族本来因为冷奉贤与冷太后的死而一蹶不振,多年来一直是谨言慎行,夹起尾巴做人,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这次虽然是冷光德先看住那位歌姬,端木浩明知歌姬是他的人情况下,故意横刀夺爱,故意在众人面前,拥着那位巧笑嫣然的歌姬,当众奚落嘲讽他。冷光德心高气傲,虽然冷氏一族不复当日风光,但也是京城中响当当,烜赫一时的家族,与皇族及各方边疆大吏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断的关系。这重重关系网足以令那些普通的贵族文武大臣,对冷氏仍心存忌惮。尽管如此,冷氏家族当家人冷博光治家严谨,决不允许唯一的侄子因为一名歌姬与端木浩发生争执。此等因小失大之事,对他而言是绝不容许发生的。殿下,端木浩既不辩解,更不敢邀功,只能频频叩首谢罪。尽管,太后曾叮嘱他无论皇上如何对待他,都不要与其争论,更不可居功自傲,但是,回到府中,他却惴惴不安起来。更令他不解的事,回至家中,父亲端木敬德闭门谢客,甚至连家人都不得进入书房,只有随身服侍的管家可以进入,也只是端茶送饭,除此之外,也只能守在门外。而后来的日子,端木浩颇有些寝食难安,时刻担心会被皇帝找个理由灭了。过了大概一个月惶惶不安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太宗忽然命内监入府传召,命他即刻入宫面圣。端木浩心中忐忑不安,带着一种近乎赴难的心情去见皇帝。不过出乎意料的,谢天谢地,这回皇帝武元彻的脸色平和了许多。端木浩听见皇帝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他说“从前隋朝的将领史万岁击败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回朝后却有功不赏,被随便按了一个罪名就杀了。这些事情相信你也很清楚,不过你放心,朕是不会干这种杀戮功臣的事情的。朕想好了,决定赦免你的罪行,奖励你的功勋”听完这一席话,端木浩顿时感激涕零,连日来忧愁恐惧的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获重生的庆幸和感恩。随后皇上武元彻就下诏加封端木浩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并赐食邑500户。又过了几天,武元彻又对李靖说“前些日子有人进谗言,说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话。朕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你可千万不要为此介怀啊”随即又赐绢2000匹,拜端木浩为尚书右仆射。那一刻,端木浩真的有一种冰火两重天之感。几天前还在担心被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鸟尽tang弓藏。现在居然频频获赏,并且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如此跌宕起伏、乍起乍落的境遇真是让人不胜唏嘘,无限感慨。事后,端木浩被端木敬德叫至书房中,狠狠讯吃一顿,最后只说了句患得患失,难成大器。然后命他退出去,神情冷漠,语气强硬,是端木浩所没见过的。其实,端木浩在这次事件中也算因祸得福,从这次事件中端木浩算是结结实实地领教了一回天子的恩威。一边是皇恩浩荡,如慈母之手化育万物;一边又是天威凛凛,如钟馗之剑森冷逼人然而端木浩在感恩戴德之余,不免惶恐之至,从此平添了几分临深履薄的戒慎之心。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当端木浩再度出师大破匈奴时,又再次遭人诬告谋反时,端木浩汲取了上次的教训,很明智的选择了赶紧闭门谢客,低调做人。当然很快皇上武元彻便查清事实,把诬告的人逮捕治罪,证实了端木浩的清白,可端木浩却从此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此次,端木敬德对儿子的低调做法很是赞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又何尝不是在武元彻恩威并施的特殊教育之下,一个担心功高震主的臣子到最后必然会有的一种选择夜色晴好,皓月当空,清辉淋漓挥洒,皎若霜雪。天幕上孤星几点,流云几抹,愈发衬得明月如云轮皎洁。端木敬德与端木浩面对面坐在庭院石桌前,管家端来一壶酒,父子二人月下对酌。酒过三巡,端木敬德微笑着注视着儿子,说道“想不想听为父讲个故事。”端木浩欣喜道“儿子常年征战在外,此次又是死里逃生,这些年与父亲聚少离多,现在想起来,听父亲讲故事,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儿子还不到十岁,父亲给儿子讲了秦朝蒙恬大将军的故事,蒙大将军一直是儿子奋斗的偶像,难得父亲今日有雅兴,儿子愿意聆听。”端木敬德微微颔首,仰头望向空中明月,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原来多年前,端木浩类似的故事也曾经发生在端木敬德的一位故人身上。太祖皇帝时,武罗开国皇帝武匡胤在他的出生地-武罗县的庆安宫赐宴百官。其时四夷宾服、海内晏安,君臣们自然心情舒畅,于是在宴席上赏乐观舞、饮酒赋诗,一派喜庆祥和之状。但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却有一个人满面怒容,他就是开国名将程三思。甫一入席,程三思的怒火就腾腾地往上蹿。因为有某个功勋并不高的将领,此时此刻的座次却在他之上,程三思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恶气。他越想越是火大,于是借着酒劲发飙,对那个将领怒喝:“你有何功劳,座次居然在我之上”对方慑于程三思的气势,唯恐破坏宴会的气氛,只好低下头不敢吱声。坐在程三思下面的临安王武世宗见势不妙,赶紧过来打圆场,不住地好言劝解。没想到程三思突然横眉怒目,额头上青筋暴起,猛然挥出一拳砸在了这位王爷的脸上,武世宗当场血流如注,一只眼睛差点报废。第一百三十六章 联姻安庆宫的喜庆气氛在刹那间凝固。百官们目瞪口呆,搞不清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太祖武匡胤龙颜大怒,当即站起来拂袖而去。就这样一场好端端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宴席散后,武匡胤便命人将程三思召入昭阳殿。当程三思跟随内侍走入大殿时,此刻程三思的酒早已醒了。他满心惶恐,意识到接下来要听到的话,很可能是足以让他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话,终生难忘。不出程三思所料,他果然听见武匡胤说道“朕过去对于汉高祖诛杀功臣之事,非常反感,所以总想着跟你们同保富贵,让子子孙孙共享荣华,世代不绝。可是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屡屡触犯国法。朕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韩信、彭越之所以遭受菹醢之刑,并不是刘邦的过错。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常有你要深加反省,好自为之,免得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程三思当然知道韩信与彭越功高盖主,最后落得弓藏狡兔尽,被剁成肉酱的悲惨下场。身为人臣,听见皇帝当面说这些话,尽管时节已近深秋,而那一刻,程三思的全身还是被冷汗浸透了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这个大半生纵横沙场的骁勇猛将,一改过去的粗犷和豪放,变得谨小慎微,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小心谨慎,事事唯恐越雷池半步。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要想保住自己的颈上人头和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最好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学会自我克制,而且要不任何人都更懂得自我克制栩。端木浩听父亲端木敬德讲到这里,不由想起昔日紫薇殿上,皇上武元彻与他所说的一番话,虽然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但是至今想来,依然心有余悸。端木敬德持着酒杯,深邃的目光观察着儿子的神情,沉声道“当你的才华还撑不起你的野心时,就应该静下心来学习;当你的能力还驾驭不了你的目标时,就应该沉下心来历练。梦想不是浮躁,而是沉淀和积累。只有拼出来的美丽,没有等出来的辉煌。机会永远是留给渴望的那个人,学会与内心深处的你对话,问问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有什么样的心就会有什么样的境,自然就会结什么样的缘。从这个意义上说心与缘是一体的,缘由心定,缘起于心,而修于心,修心之道乃人生之大道。”端木浩立刻站起身,躬身道“儿子明白父亲的一番苦心,请父亲放心,经此一事,儿子知道以后应该如何应对。”端木敬德满意的颔首,继续叙述道“尽管程三思从这件事后就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凡事小心翼翼,但是,太祖皇帝武匡胤还是没有忘记随时敲打他。”端木浩坐回位置,从父亲手中接过斟满的酒杯,感同身受道“正如皇上对待儿子这般,我很理解父亲这位故人的心情。”端木敬德轻叹口气,目光飘向远方,月光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倾泻在他瘦削的脸上,斑驳的阴影里,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增加几分沉郁和凝重。神龙十五年,武匡胤与程三思君臣间又有了一次非同寻常的谈话。武匡胤先是和程三思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后忽然话锋一转,说:“有人说你要造反,是怎么回事”程三思一听,顿时怔住了,不过有了上次经历,吃一堑长一智,上当学乖,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失败乃成功之母,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皇帝这是在对他念紧箍咒啊短暂的沉默后,程三思忽然提高嗓门,悲愤的说道“是的,臣是要造反臣追随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天剩下的就只有这副躯壳,不过是刀锋箭头下的残余罢了。如今天下已定,陛下竟然疑心臣要造反”话音未落,程三思哗的一声解下上衣,遍身的箭伤和刀疤赫然裸露在太祖皇帝面前,太祖皇帝适才还盛气凌人,一脸怒气,而此时看到程三思浑身伤疤,不无尴尬地看着这个一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心腹猛将,眼前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仿佛都在述说着当年浴血奋战的悲壮和艰辛,以及君臣之间同生共死的特殊情谊武匡胤的眼眶湿润了,随即和颜悦色的对程三思说道“贤卿快把衣服穿上,朕就是因为不怀疑你,相信你对朕的忠诚,才会跟你说这事,你还埋怨什么”这时,管家从庭院侧门快步走来,行至端木敬德面前,躬身道“老爷,宫里来人了”端木敬德向他挥了挥手,管家应诺一声,转身离开。望着消失在月形门里的管家,端木浩不由好奇道“父亲,这么晚了,姑母为何会派人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端木敬德看着他,并不急于回答,而是沉声继续说道道“高明的帝王在运用恩威术的时候,都很善于把握一种分寸感,既不会一味施恩,也不会总是发威,而是在二者之间维系一种动态平衡。而维系这种动态平衡方面,太祖皇帝武匡胤可谓游刃有余,驾轻就熟的高手,在御臣之术上,太祖皇帝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如庖丁解牛般手到擒tang来。”端木浩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忍不住催促道“宫里来人,父亲为何不急着去见见,兴许太后有什么吩咐。”“不急于一时,管家自会接待他。浩儿,为父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并非一时兴起。”“父亲的意思是”“你姑母与为父已经决定开始实行计划”端木敬德目光幽幽的盯着端木浩,端木浩霍的站起身,怔怔的注视着父亲,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端木敬德向他示意坐下,端木浩向来对父亲恭敬,此刻失神落魄中,他更是顺从的坐回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