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也就是樱柠出事的那年,如期参加了武举考试,并中得探花之位,因此而进入了禁卫军。但这些年下来,也只堪堪爬到副统领之位,反而叫从天而降的萧柏之给压了一头。好在他俩是多年兄弟,倒也不计较这一些。萧柏之交代完毕,随手扔了火箸,披上大氅,推门辞去。屋外雪花纷飞,如柳絮,若飞羽。萧柏之没有打伞,任飘雪索索落于衣上,信步而走。他并未顺着承天门出去,反而沿着宫墙,慢慢地朝宫阙深处走去。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于深宫西北角的丽莺苑,俗称教坊。这一个月以来,他每隔三五天便会往那里跑一趟,查看有无一个叫商容容的舞姬进宫而来。从樱柠失踪的那天起,到今天已经六十九天了。这六十九天来,他几乎翻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犄里旯旮,甚至连风月场所也未放过,可却连樱柠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找到。一个鲜眉亮眼的大活人,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就这般诡异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去过牛家村,想从樱柠的娘亲处寻得线索,但结果却令他大为惊诧。那里不仅没有苏姓人家,更从无商氏村人,且这半年内也无外人来访,更逞论一男一女。那一日,站在牛家村的村口处,萧柏之的心如同西坠的暮阳,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自以为对樱柠了如指掌,可直到今日才发觉,自己对她其实一无所知。她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他又想起樱柠提到过的一个人慧四娘,于是亲跑了一趟历州城。这一回,结果不仅叫他惊愕,更令他心悸。慧四娘,早在七月份的时候,就已珠沉玉陨。据传闻道,其送乐姬入京,在归家途中路遇劫匪,因而不幸丧命。看似意外,但萧柏之不知为何心下却隐隐惊跳,直觉此事与樱柠有脱不开的干系。仅有的两条线索就这样断裂了。萧柏之无奈之下,只得绕了七拐八折的弯,打点关系买通了教坊处的季嬷嬷,托她查看近日宫里是否多了一位名叫商容容的舞姬。樱柠既然一心要入宫,会不会已藏身宫中,这才让他在京城内遍寻不获他每隔几日过来询问一次。虽然每次季嬷嬷皆是摇头,但这反而叫他在失落的同时又感到些许轻松。诚然,他期望觅得樱柠消息,可便是再如何期冀,他也绝不希望是在这个地方寻得她的下落。上一次见面时,季嬷嬷告知他今天会有一批新人进来,故而他此刻前去,便是为了探查有无樱柠消息。飞雪窸窸窣窣,似是比先前有些大了。萧柏之毫不在意,依旧徐徐而行。刚刚拐入丽莺苑前面的那条长巷,远远的便看见季嬷嬷领着一队美姬,从巷子的另一端拐进了丽莺苑的院门。那队伍甚是细长,领头的季嬷嬷已瞧不见身影,后面的长龙还蜿蜒了一大截留在门外。萧柏之紧走几步,眯了眼睛细瞧那队伍中人。堪堪一眼扫过,脑海里轰鸣一声炸响,队末倒数第三的那个身影,可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第三十章细雪纷撒如盐。樱柠挽着一个包裹,列队于长龙之中,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却也一眼瞧见了萧柏之。她心下一震,脚下一个凝顿,霎时止步不前。隔着凌空飘舞的霰雪,两人遥遥对望。樱柠身后的姑娘收脚不及,差点一头撞上樱柠后背,忍不住出言抱怨:“你就不能走快点么”樱柠回过神来,眸光闪了一闪,迅速褪下手上银镯,手腕发力一甩,将其朝萧柏之的方向扔了过去。她动作做得很是隐蔽,却仍躲不过身后姑娘的目光;银镯刚滴溜溜滚出去,耳里便听得那姑娘轻声讥笑,“这才刚入宫,就想着攀高枝了”樱柠无暇理会她,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只定定瞅着萧柏之。银镯子叮叮当当滚了一路,直滚到了萧柏之面前。萧柏之伸出一只脚去,用厚底皂靴轻轻一拦,那银镯一歪便倒,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虽知樱柠此举用意,但樱柠之前欺他骗他,又一意孤行进了宫,他此际心中恼恨未消,故偏不顺着她的意,只用靴尖抵着那银镯,身子却岿然不动。一双眼睛幽幽变幻,冷冷地注视着她。樱柠有些急了,频频朝他递着眼色。萧柏之犹疑了一瞬,终是俯身拾捡。拿着银镯,他缓步走来,“姑娘,你镯子掉了。”樱柠步出队列,微微一礼,正要言声,却听见身后季嬷嬷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还在这磨蹭半天都不进去”原来却是季嬷嬷发现后面的队伍掉了队,赶出来看个究竟。季嬷嬷一出院门,便看见肃然挺立的萧柏之,当下满脸堆笑,行了一礼道,“见过萧大人。”萧柏之淡淡颔首,举起手中的镯子道:“这位姑娘的镯子掉了,我帮她捡了起来。”季嬷嬷笑道:“哎呀,这等小事,怎好麻烦大人”拧过头来,对着樱柠斥道,“还不快跟萧大人致谢”季嬷嬷在此,已是无法说话。樱柠无法,只得上前接过银镯,对着萧柏之福了一福,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奴婢辛湄谢过萧大人。”她特地咬重了“辛湄”二字,希望萧柏之能听明白她的含意。萧柏之怎会听不明白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蹙。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能换个名字造个身份混进宫来可见她背后的那个人权威势重,手能通天他这厢还在沉吟,那边季嬷嬷已笑着赔罪道:“萧大人,老奴还有公差在身,不能久陪。请大人恕老奴无礼,先行告退了。”说着,一边行礼,一边冲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却是表示此次入宫的新人中也无一位名为商容容的。萧柏之略略阖目,表示已经知晓。季嬷嬷遂转身,喝斥着整理队形,复又领着队伍入内了。樱柠随着众人举步上阶,临入门时,回头深深、深深地望了萧柏之一眼。多少不能付诸于口的言语,皆在这一回眸凝望中。语悄声息,人迹渐无。银雪如碎琼乱玉,铺洒了一地。丽莺苑的大门早已关闭,萧柏之却仍久久伫立,纹丝不动,仿佛入定僧侣。雪花霏霏,于他头上肩上匀匀铺了一层,远远望去,琼枝玉树一般。xxxxx自丽莺苑门口匆匆一面之后,樱柠再没见过萧柏之。她倒不是还指望萧柏之来帮她一把,只不过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解释,此外还须得提醒他一声,令其小心七王爷。但萧柏之迟迟不再露面,樱柠也不知该上何处去寻他,又担心自己被人监视,遂也作罢。与在太子府时不同,此次七王爷那边没人来与她交头。她暗中留意周围的每一个人,从丽莺苑的教习总管郭总管,到灶间烧火的粗笨丫头都注意到了,总觉得人人皆是,又人人皆不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不过庸人自扰尔。索性不再多想。樱柠虽是初来,舞技在丽莺苑却可算得上头筹,只可惜一手琴艺却让人耳不忍闻。故而郭总管发话,命她勤加练习。却不料只堪堪练了两天,与她同屋的乐姬,甚至左邻右舍,个个皆来抗议,道她琴声噪耳。郭总管无奈,只得命人将后院偏僻处的一间废弃小屋打扫出来,让樱柠独居于此。樱柠乐得清净,倒也无甚异议。如此过了半月。一切风平浪静,日子安逸得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宫廷险恶不过只是个传说。转变来得让人措手不及。这一日,樱柠正在房内习琴,季嬷嬷循声而来,让她到丽莺苑后面的滴翠亭去一趟。季嬷嬷行色匆忙,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待她应答便仓猝离开。望着季嬷嬷略显鬼祟的背影,一路上遮头藏尾,似是怕人发觉,樱柠嘴角微微地撇出一个冷笑。看来就是她了。随手披上一袭素锦斗篷,樱柠拧身出了门。与此同时,矗立在假山之顶的滴翠亭里,萧柏之负手而立,凭栏远眺。平静的脸上无风无雨也无晴,一如头顶灰白的天空。远远的,他望见樱柠蹑行而来,纤细的身影由小及大。寒风瑟瑟,吹得她身上的淡紫斗篷都鼓了起来,看上去仿如蝴蝶展翼一般。樱柠拾阶而上,及至到了山顶,才发现亭里的人并不是七王爷,而是萧柏之。她蓦地顿住了脚步。萧柏之听得足音骤消,方缓缓转过身来,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怎么不敢上前了没胆量来见我”樱柠自知有愧,叹了口气提步入亭,“柏之,此事虽是我错,可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我。”“为了我好”萧柏之冷笑,“那我倒是要洗耳恭听一番,看你这般欺我瞒我到底是”他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几个字,“如何的为了我好”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樱柠秀眉一蹙,“柏之,我是做错了事,可却没有对不起你,你犯不着这样”萧柏之却不耐烦听她扯这些没用的,冷冷截断了她,“他是谁”言简意赅,单刀直入,把困扰他已久的问题直接摆了出来。樱柠稍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幕后主使。“七王爷。”她低声答道。萧柏之愕然不敢置信。这些日子,他揣测过无数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樱柠惹上的,竟是这么一尊大佛当朝的几个皇子,除了太子身居殊位,其余几个皇子,当属七皇子势强权重。诚然,这与他母家的鼎力扶持不无关系,可却也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七王爷本人的老谋深算、手段狠辣。此人绝非善类樱柠如何就惹上他了当下,樱柠长话短说,从她的家世说起,将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却又简明扼要地告知于萧柏之。萧柏之听得脸色铁青,禁不住怒吼道:“你这个蠢货这些事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怎至于落到今日这种境地”樱柠垂着头道:“祸是我闯的,后果我也会一力承当。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富贵公子罢,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免得被我拖累。七王爷那边,你自己多加小心。”言毕,拧身便走。萧柏之一个箭步猛冲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樱柠。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情激荡之下,只能死死地把樱柠锢在怀中,在她耳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樱柠被萧柏之束缚得透不过气来,低头去掰开他的手,“柏之,你松手。你要勒死我了”萧柏之的手却宛如铁打铜铸,她使了半天劲,也没能掰开分厘。“萧柏之我这是为了你好”她有些气急,略略提高了声音喊道。却听得萧柏之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樱柠,如果你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要把我驱逐出你的生命。我爱你,樱柠”樱柠蓦地怔住,两只手从萧柏之的手上松开,软软地掉了下去。萧柏之依旧把脸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透衣而出,显得有些闷沉,“樱柠,我还是那句话,两个人一起想方法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好。七王爷权势太大,你斗不过他,让我帮帮你,可好”“你何必蹚这趟浑水萧家虽权豪势要,却也未必斗得过七王爷。”樱柠劝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听上去有几许飘忽。萧柏之放开了她,绕到她面前,说道:“我帮你,确实未必能斗得过七王爷,可我若是不帮你,你必定是死路一条。”樱柠笑得甚是难看,“也不一定”萧柏之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问道:“你最近可有慧四娘的消息”樱柠诧异地挑了挑眉,奇怪萧柏之怎么突然转了话题。在她入太子府之前,慧四娘就已经回历州城去了。自那以后,她再没慧四娘的音讯。“没有。”她摇了摇头。“那我告诉你,她死了。”萧柏之平静说道。樱柠霍然抬头,惊愕得语不成句,“这这怎么可能”“之前我为了找你,去了一趟历州城。这才得知慧四娘在返乡途中,被一伙劫匪给杀了。”萧柏之定定看着樱柠,“自京城往历州的这一段路途,向来安稳顺畅,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劫匪。这一群匪徒,出现得也很是突兀,只犯下这么一桩命案,便再无声迹”萧柏之还未说完,樱柠脸色已经发白,颤着声音叫道:“你是说,这不是意外,是七王爷”“我也只是怀疑。”萧柏之道,“但七王爷办事向来利索,这在朝中都是有口皆碑的。”樱柠遽然想起七王爷那晚说的话,“她知道得太多了。”一下子面如土色。慧四娘只是知道了个皮毛,就落得如此下场,那自己她不敢再想下去。转念又忆起往日与慧四娘的点点滴滴,樱柠禁不住心如刀绞,一时泪如雨下。萧柏之递过一条手帕给她,又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道:“眼下你是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还留得命在。等你把七王爷交代的任务给完成了”他拖长了语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懂的。”北风凄厉,吹落寒枝残雪。长发随风扬起,乱纷纷拂上脸面,樱柠却仿佛失了知觉,连眼泪也忘了擦,只怔怔木立,任由青丝在面上纠缠。萧柏之抬手替她将乱发绾到耳后,柔声说道:“樱柠,别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时隔多年,这一句话再一次的从萧柏之口中说出来,也再一次的令得樱柠泪湿罗衿。、第三十一章枯树寒鸦,山亭望远。滴翠亭内,萧柏之与樱柠促膝而坐,喁喁私语。对于七王爷到底要樱柠入宫何为,二人讨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