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是我所熟悉的,但却不是我所喜的。”“不喜那敢问萧公子喜欢的是那种月色”萧柏之偏着头回想了一下,道:“我去年曾在塞外呆过一年。那里尽是大漠荒野,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到了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天上孤零零的一轮圆月,地上漠广广一片戈壁,沙似雪月如霜,天地苍苍,唯吾渺茫。”樱柠这才想起他曾入伍三年,也曾驰聘于沙场浴血杀敌。一直以来,出现在她面前的萧柏之都是华裳优雅,文质彬彬,很难与披盔戴甲的铁血硬汉联系起来,是以她经常都会不记得萧柏之参过军这件事。如今叫他一提,她才记起这回事来,不由被勾起好奇心来,“我记得你那年是要去参加武举考试的,后来怎么没有去,反而去参了军萧家就你一个嫡子,你爹娘也舍得让你上战场”萧柏之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年我从拓元寺回来后,便大病一场,错过了武举。病好了之后,西陵杜家递来消息说,杜繁歌年已及笄,让我娘定个日子,好为我俩完婚。我接到消息后,就去跟我娘说,今生我谁也不娶,包括杜繁歌。我娘急了,闹了几次也不见我松口,没办法让人喊回了我老爹。我爹特地从渝山关赶了回来,关禁闭、跪祠堂、打板子,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可都没用。我爹暴怒,说我是日子过得太过松快了,把我丢军营里吃吃苦头,我就知道好歹了。”“所以你就这样进了军营”樱柠问道。“那倒不是。”萧柏之在湖边一块山石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樱柠也坐,“你听我慢慢说来。那时我也是年少气盛,被我爹这么一激,就赌气跑去岱州报名参军。岱州的铁鹰军极其有名,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而闻名。我做了个假身份,那招募的也没细查,就这样混了进去。等我爹找出我在哪的时候,我已经在铁鹰军里呆了三个月。”他转头看向樱柠,“你不是总说我现在吃饭变快了吗告诉你,就是那时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因为你只要动作稍微慢一点,就得饿肚子了。那帮小子,真像是饿死鬼投胎。”说到这,想起昔日的兄弟,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我爹觉得我一向锦衣玉食,肯定耐不住军旅生涯艰苦,认为我受不住了便会乖乖回家,是以便也由着我去,还放出狠话来,说若是我不改变心意,就不许我回家。”回想起往事,萧柏之仍忍不住对萧将军的话嗤之以鼻,“可我却在铁鹰军里一呆就是两年。第三年,北魏进犯,皇上令铁鹰军前去抗敌。我老爹着了慌,修书一封给铁鹰军的将帅邱大人,让他放我归家。邱大人与我爹也算有点交情,就卖了我爹一个面子,让我除籍回京。可我那时已是一个校尉,大小算个军官,除籍也不是那么容易。军队又急着拔营,邱大人便让我先回去,手续后补。可我明面上答应了,背地里一转身却跟着队伍走了。等邱大人发现的时候,队伍已经到了边塞。”“邱大人无奈,也只得将我留下了。后来”说到这里,萧柏之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樱柠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后来如何了我听说你上阵杀敌,还立了战功”萧柏之点头叹道:“不错,我是立了战功。这战争可真是残酷。我没上战场之前,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般赤裸裸的血腥。”他仰头望着星空,轻轻吁出一口气,“樱柠,你不知道,在战场上,人命比灰尘更渺小。昨夜还抵足而眠的兄弟,今天就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每天都有弟兄死去,每天都要忍受生死离别。忍到后来,人心都麻木了,就连曾经一起畅饮高歌的兄弟离去,也不会再滴一滴眼泪,只会木木地想着,也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萧柏之说得很是平静,但这平淡的语气,却叫樱柠听得一阵阵的难过。原来这阳光一般灿烂的男子,也曾有过这样残酷的经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最后一次战役,我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昏迷在战场上。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战役已经结束了。战场上一片死寂,缺头短腿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我身上。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只看到眼前一片通红。那时正是黄昏,残阳如血,映得整个天空像着了火般。而地上,原本黄褐色的泥土,也叫鲜血染得一片血红。那一片红色浩瀚如海,何其的壮观,何其的令人震撼。我那时就在想,这是要多少人的血,才能把这片土地染成这样的颜色。”“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樱柠等了一会,见萧柏之不往下说,禁不住追问道。萧柏之拍了拍樱柠的手,示意她别着急,又继续往下说:“邱大人知道我的身份,不敢怠慢,极力医治。最后总算从阎王爷手里把我抢回来了,对我老爹有了一个交代。卧榻养伤的那些日子里,我便在想,若是我就这样死了,会怎么样。可思来想去,结果却很令我沮丧。我不过一个凡夫俗子,死了对世界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地球照样转,太阳照样东升西落。”他苦笑一下,“而且,除了我爹娘,还有孙琥,大概也不会有人为我流一滴眼泪。”“那时,我开始反省,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若真的死了,我爹或许会伤心,可他在渝山关那边还有姨娘,还有一群儿女,他到底还有些安慰。我娘就不同了,她只有我一个孩子,我若死了,她就真的一点指靠都没有了。我这样任性妄为,其实最对不起的人是她。我又想,这二十年来,萧家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荣耀,给了我权势,可我又给了萧家什么又为萧家做过些什么是让它门楣生辉了还是让它日益鼎盛了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我对萧家只有索取,却从无付出。”夜风里,萧柏之的声音有些低沉,莫名的便令樱柠有些心疼。他接着说道:“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也想了一个月。伤好后回到京城,我就让我娘去挑日子,准备迎娶杜繁歌。当时我想,反正你不在了,我娶谁不是娶娶杜繁歌还能圆了我娘的心愿,还能巩固萧家的权势,又有何不可”“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萧柏之掉头望向樱柠,眼里怨气积聚,“居然还跑去观礼,居然还不露脸你当时若是喊我一声,哪怕就一声也好,我铁定不跟杜繁歌拜堂今日也不至于弄到如此尴尬的地步”樱柠见他又提起这茬,不由大窘,急急忙忙转移话题,“坊间都在流传杜繁歌貌如无盐,形同夜叉。她真的有那么丑吗”这一招果然奏效。萧柏之被分散了主意力,皱了皱眉头问道:“坊间这么传的”“可不。大家都说她肯定是丑得嫁不出去,才硬赖着你不放。”萧柏之一脸的啼笑皆非,“这话要被她听见,还不得把她气死”“那她到底长啥样”樱柠穷追不舍。萧柏之漫不经心地答道:“一般般。也就那样。”转头见樱柠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不由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好吧,实事求是地说,也算得上是个美人。”樱柠心里便有点不舒服起来。女人总是见不得男人在自己面前夸别的女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摆明了对自己有意。她面上的这点小变化没有逃过萧柏之的眼睛。他不知怎的,心情突然间就愉悦起来,又轻快地加了一句,“可是,她再怎么美,也还是比不上你。”樱柠扑哧一下轻笑出声,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萧柏之识破,一时也颇有些难为情。她一边笑着,一边抬眸去偷看萧柏之,却没料到甫一抬眼,便一头跌进一对春波滟涟的眸子里。溶溶月色下,萧柏之正一脸温柔地注视着樱柠。一双黑眸熠熠湛湛,像月色般清澈,又似星光般璀璨,仿若会发光的宝石般光华流转,又如一池带着漩涡的温泉般让人沉溺不可自拔。樱柠蓦地觉得心跳骤停,旋即又猛地狂跳起来,犹如脱缰的野马,竟是无法自控。风吹浮云散,花好月自圆。、第二十五章樱柠如今在太子府上只是暂住,管事嬷嬷对她的管束便也没那么严厉,偶尔还是可以寻个借口溜出府去的。这一日清早,樱柠只推托道胭脂水粉用罄,要上街采购,跟嬷嬷说了一声便出府了。拐过两条街,便来到了七王府。这里樱柠已来过几次,门口的守卫也识得她,知晓她是来探望曼娘的,当下便放了她进去。及至入了内院,见曼娘与高航二人气色尚好,樱柠方放下心来。三人互通了近况,慢慢的便将话题扯到了七王爷身上。樱柠这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七王爷便搜了曼娘他们的文书去。因当初这文书是为了入京仓促而做的,工艺难免粗糙,这便叫七王爷瞧出了异端。深入一查,曼娘一家的真实身份便浮出了水面。七王爷却也不打算处置他们,只对曼娘说道,若是樱柠好好为他做事,他不仅不会将他们送官,而且还可以帮她翻查旧案,使苏氏一族沉冤昭雪;更有甚者,还会将当初抄没的家产如数归还。曼娘自是大喜,当下连连应诺。樱柠听完,面上非但毫无喜色,反而面色一沉。曼娘是翻案心切,才会叫七王爷的话给冲昏了头脑。可七王爷其人,刁滑奸诈,他的话又岂可尽信何况,无功不受禄。七王爷如此厚利相诱,他想要从他们这里得的好处又得有多大只怕他们把命赔上了也给不起。她抬头望了高航一眼,就见高航朝她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便知道,高航肯定也是劝过娘亲的了,奈何娘亲如今走火入魔一般,心心念念一心只想着为苏家翻案,反对的意见却是一丁点儿也听不进去了。想想也是无法,即使劝得曼娘清醒几分,看清七王爷居心叵测,又能如何他们又岂有能力反抗半分樱柠无奈叹了口气,又与曼娘闲话了几句。时辰已近午时,便欲起身告辞,谁知堪堪放下茶盅,话还未出口,便见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婢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曼娘讶道:“这午时未到,怎的就送饭过来了”婢女没有理会曼娘问话,径自进了屋,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才傲慢地答道:“王爷知道商姑娘来了,说不要怠慢了姑娘,吩咐厨房给加了两个菜过来。”三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七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婢女走了,曼娘过去一看,菜式极是普通,与平常并无两样,只是多了一屉包子,及一盘水晶硝肉。时已近午,高航也有些饿了,伸手便抓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却又猛一下吐了出来,“怎么是生的”三人定睛一看,一屉四个包子,却是两个生的两个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樱柠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了七王爷的警示:你们就如同这蒸笼上的包子一样,我可以让你们生,也可以叫你们死曼娘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拉着樱柠衣袖问道:“樱柠,你近来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七王爷不高兴了”樱柠只摇头不语,睁大了眼睛去看另一盘水晶硝肉。果真这水晶硝肉也不是白送的,深有含义。圆圆的一个瓷盘里,左右两端分别放着数片硝肉和几块芙蓉酥,相隔甚远。中间还用酱料淋了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樱柠当即冷笑了一下。硝比萧,酥同苏,这是在警告她离萧柏之远一点。曼娘却不晓得萧柏之其事,只知道七王爷特地送这道菜过来,必有用意,可再三追问樱柠,樱柠只缄口不答。一时倒也无计可施。回去的路上,樱柠一边缓步徐行,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思量。看来七王爷对萧柏之还是有点忌惮的。那么,凭萧柏之的权势,或者应该说是,凭借萧家的权势,他们在与七王爷的较量中,是否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周遭嘈杂不堪,樱柠却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七王爷这件事上,只要她开口,萧柏之绝对是会帮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萧柏之能否斗得过七王爷,樱柠却有些吃不准了。单凭他个人的力量,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骁骑都尉,七王爷未必会将他放在眼里。今日出言警戒,应该也是出于对他背后萧氏一族的顾忌。可萧柏之会为了她而把萧家拉下水吗樱柠缓缓摇了摇头。她以前曾在萧府待了六年,对萧家还是有些了解的。萧家的祖训,第一条便是:萧氏子弟,忠君王,远皇子。是以萧氏一向对皇储争斗敬而远之。他们从不参与其中,只效忠于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这也是萧家能屹立百年长荣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七王爷虽然至今仍未明示要她所做何事,但据樱柠推测,此事应与皇位之争脱不了关系。这段日子,樱柠在京城里已听到不少传闻,隐晦地说今上年过半百,且常年疴疾,这把龙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换人了。国虽有储君,但未到最终时刻,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却还说不定。是以如今太子、三王爷、五王爷,还有七王爷,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暗招迭出,斗得几近白炽化。由此樱柠推断,在这个节骨眼上,七王爷这么煞费苦心地送她入宫,肯定是与那把椅子的争夺战有关。因而,萧柏之若是出手,极有可能就会被卷入皇位纷争中。到时候,只怕得因违背祖训而惹得萧将军雷霆震怒。可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