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仪去肃王府一趟。郭建仪见了,心中猜到几分,有心不去,怎奈那长随催得紧,又是在部里,人多眼杂的,他心想躲也不是法子,便答应了,因一块儿往肃王府来。进了府内,便迎到堂中去。郭建仪才坐了片刻,肃王便出来相见,郭建仪起身行了礼,肃王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怪道皇上时常称赞你,说你很有昔日大司农的风范,真真儿是越发的沉稳能干了。”郭建仪只称“不敢”,肃王见他端坐着,身姿庄重挺拔,容颜且又出色,竟宛如那带雪青松一般,巍峨清隽,令人倾慕。如今放眼整个朝堂之中,后辈之中最最出类拔萃的,除了一个唐毅,恐怕便是郭建仪了。肃王暗暗赞赏,看了片刻,便道:“郭侍郎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有些话,本王就开门见山,同你直说了罢。”郭建仪垂眸,微笑道:“王爷请讲。”肃王点头,便道:“小女贞娘,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聪慧貌美,且又知书达理,正好郭侍郎也没有良配,本王有意,招郭侍郎为贞娘的女婿,不知郭侍郎意下如何”郭建仪见他果然说的直白,因沉默片刻,才道:“王爷抬爱,微臣受宠若惊,然而微臣年纪大了,只怕不是郡主良配。”肃王笑道:“说的哪里话你再大,能比唐侍郎还大么唐侍郎跟应公府的怀真,不也成了一对儿极好的姻缘了,如何你却这般说可是无理。”郭建仪听他这般说,便道:“话虽如此,然而建仪自忖资质鄙陋,何况如今户部诸事繁琐,因此竟无心儿女之事,只怕并不是郡主的良配,王爷还请三思。”肃王听到这里,便皱眉不语,半晌才道:“你一再推辞,莫非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郭建仪便起身道:“王爷明鉴,微臣自不敢有此意。”肃王道:“那为何总是推三阻四”郭建仪垂眸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王爷虽然一心抬爱,只不过,请恕微臣大胆微臣目下委实无心成家,只想好生领受皇命,办好差事为国尽忠罢了,郡主青春少艾,若真嫁了我,只怕两误。王爷若是疼惜,还是另寻年年少青春之人,铸成鸳俦,岂不是好”肃王盯了他一会儿,忽地冷笑道:“你总不会,是因为熙王的缘故,故而不想跟本王联姻”郭建仪垂眸正色,答道:“王爷何出此言建仪在朝中,从未有结党营私之举,虽说妹子嫁了熙王殿下,但微臣行事,也从来都是黑白分明,不敢有半分偏私,否则辜负皇命,皇上自也饶不得我,这个王爷怕也知道。”肃王听到这里,才略笑了声,道:“本王自然知道,正也是十分喜欢你这点儿当初,废太子尚在之时,你被他百般威胁,生死刹那,却仍是不曾畏惧丝毫,你所做的,本王也是极清楚的故而才如此激赏,竟想把贞娘许配给你呢。”郭建仪只低着头道:“微臣感念王爷之心,郡主虽好,只怕我当真无福消受的。”肃王思忖片刻,面色略微缓和,笑道:“你不必立刻就说,只管回去再细想想,你虽是个铮臣,却也该知道,这大舜朝究竟是赵家的天下,如今废太子已然,立刻就要出京城去了皇上虽然还并未再立太子,然而,你是聪明之人,就不用本王多说了,要如何权衡,你好生想想罢了。”这话,柔中带刚,软里带刺的,郭建仪怎会听不出来。肃王说罢之后,才叫送客,郭建仪行礼,便退了出来。才出了王府,忽然看到有两人迎面而来,郭建仪定睛一看,略站住脚,行礼道:“先生有礼。”原来这迎面而来的两位,正是竹先生跟张烨两个,两下相遇,竹先生上下打量了郭建仪一眼,道:“郭大人面绽桃花,似是红鸾星动,可喜可贺。”郭建仪心中一堵,道:“先生莫要玩笑。”竹先生又细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望见他眉宇见一点愁绪,竟叹道:“唉,你这般的聪明人,当该知道得放手时须放手的道理,何必自苦呢。”郭建仪微震,抬眸同竹先生四目相对,半晌无言。竹先生却又长长地叹了声,道:“罢了我却是不理这些,只是先道一声喜罢了,也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吃郭大人的喜酒了。”郭建仪一怔,便问道:“先生何出此言”竹先生还未说话,张烨在身后郁郁地说道:“郭大人不知道呢,我师父不知又发了什么疯,赶着要出京了”郭建仪问道:“出京”竹先生叹了声,道:“我因跟世子爷有些缘法在内,故而过来护了他这两年如今缘分已尽,自然要离开了。”郭建仪微微皱眉,想问,又不敢问。只道:“那怀真可知道此事了”张烨又抢着说道:“方才师父跟我就是去了唐府的,已经同妹妹说了这件事儿了。”原来张烨自来京城,因同怀真十分投缘,如今她嫁了,要见更是难了几分,偏偏又要分离,简直似雪上加霜,说了这句,心里不受用,就又低了头。竹先生看他一眼,叹道:“罢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又生出别的什么孽缘来,何况这京内,一刻也不得安宁,只怕以后还有大事呢,还是趁早儿先行一步,离开这愁山恨海的凶险之地。”郭建仪听着话中似是有话,便问道:“先生若是离京,又欲往何处去”竹先生眼神微动,却并不曾答话,只道:“随缘而行,随缘而止罢了。”郭建仪知道他不肯说明,就也不再追问,竹先生同他道别,就要入府内去。郭建仪忽地叫住竹先生,因又低声问道:“先生去了唐府一趟,见过怀真却不知,怀真现在可如何呢”竹先生听了他这般问,却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之意来,隔了会儿,才道:“怀真那丫头如今算是好,也算是不好”郭建仪纵然聪慧,却也不懂这话,便问道:“请先生明说”竹先生叹了口气,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些痴男怨女的纠葛罢了,然而那位唐大人唉,他倒是龙精虎猛的很,小怀真未免”郭建仪听了这句,愣怔之下,便明白了,面上微微地泛了些红,便皱眉低头。张烨在后听了,却忙抓住竹先生手臂,便道:“师父这话如何不早对我说那唐大人龙精虎猛又怎么样,他总不会欺负怀真妹妹呢他、他当真若敢动手,师父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呢。”竹先生扫他两眼,道:“去你懂什么。”张烨悻悻说道:“我不懂,您倒是懂的,如何也不管管呢,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宝贝,故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呢”竹先生越发叱道:“再胡说,你就回到山上,再也不许踏步红尘半步了。”张烨听了,眼珠一转,问道:“莫非咱们出京不是回山上那是要去哪里”竹先生自知失言,便咳嗽了声,又怕多嘴给郭建仪听出来,就打住了。如此想了会子,竹先生便对郭建仪道:“我知道郭大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将来只怕也是名垂青史的一代贤臣,你如此牵心小怀真,处处为她着想,自然是她的福分只不过,点到为止就是了,若是再在她身上用心,只怕无形之中,令她欠了你的情债,反而对她自己不好。”郭建仪似懂似不懂,便肃然问道:“求先生指教,我该如何做”竹先生因又有些出神,细看了郭建仪片刻,便道:“有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只须一步一步,尽力而为,先达成胸中的抱负待身至青云之巅,与人比肩那时候,自然大有可为。”郭建仪心中一动,待要再请教,竹先生已经摇头道:“不说了,你且去罢。”郭建仪见状,不便再追问,就举手深深做了一揖。竹先生只一点头,便往府内而去,张烨在后,走到郭建仪身边,磨磨蹭蹭,忍不住止步回头,见竹先生不曾留意,他就对郭建仪低声叮嘱道:“郭大人别听我师父的胡话,我如今要跟着师父出京,不能去探望怀真妹妹了,今儿看她,虽然倒还是好只是以后,郭大人也须常去探望才是,若真个儿那唐大人有欺负妹妹之处,你可不能跟师父一样不管呢”郭建仪笑道:“是,我明白了。”此刻,竹先生在前咳嗽一声,张烨忙随着跑了进去。郭建仪这才上了马,打马往回而行,因在想着肃王之事,以及竹先生所言,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觉竟回到户部,门内有人迎出来,道:“侍郎总算回来了,宫内来人,宣大人进宫面圣呢。”郭建仪听了,这才又打起精神,准备进宫之事。、第 195 章且说郭建仪进宫面圣,内监领着到了御书房外,里头命宣。郭建仪缓步入内,到了近前行礼,却听成帝道:“爱卿平身。”郭建仪应了,还并未抬眸,却听成帝又笑说:“爱妃,你同郭爱卿乃是亲戚,何不跟他见过”郭建仪意外,因略抬眸看去,当看到面前之人时候,心中微微震动,原来此刻在成帝身边儿的,竟然是应含烟,一别经年,此刻的应含烟,自然非昔日那天真无邪的少女了,只是容颜依旧秀美非凡,此刻簇金带银,身着后妃服色,更见了几分从容华贵。这两年来,成帝因自觉年纪大了,因此竟逐渐地把后宫那些未曾招幸过的秀女、以及大龄的宫人等都逐渐遣送出宫,令自寻出路,等闲更也不再临幸后妃,反倒是应含烟格外地受了宠,十天内倒有五六天是她伴驾的。只是郭建仪想不到,此时此刻,成帝召见臣子,竟也留了应含烟在身边应含烟正也看了过来,眼波盈盈。目光相对瞬间,郭建仪不露痕迹地又垂了眼皮,却听应含烟道:“皇上,郭侍郎虽然是含烟的小表舅,然而因我们是两府,他也极少过去走动因此竟不算亲近,只怕郭侍郎已经不记得有臣妾了。”说着便掩口一笑。成帝便也笑起来,道:“倒是未必,郭爱卿锦心绣腹,最是个四清六活之人,应家只你一个在宫内,难道他会不知道不信你便问一问。”含烟闻言,便又一笑,当下果然转到桌边儿,便温声问道:“不知小表舅可还记得昔日含烟么”郭建仪听她婉转一声,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微微一痛,却仍是低着头,面不改色道:“昭容娘娘如此问,却叫微臣不知如何回答了。”含烟静静凝视了他片刻,复又回到成帝身边儿,笑语道:“皇上您看。”成帝也笑道:“罢了,不说这些闲话了郭爱卿,朕传你来,实则是想问一问,前段为了为了河南之事,填了亏空之后,又免了他们三年徭役赋税,如今倒是如何了”郭建仪便肃容答道:“户部有三名主事留守豫地,前日正传了呈报回来,此刻已经海清河晏,百姓安乐,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明年便可逐步恢复税制跟徭役等。”成帝闻言大悦,笑道:“你当真是朕的大司农,有了郭爱卿在,朕可以无忧矣。”郭建仪忙道“不敢”,又说道:“另外,臣还有一件事想启奏皇上,前段时间吃紧之时,有几个豫地的富户大族,主动相助微臣赈灾救济百姓,才让臣当时有缓和之机,臣因心想,这些富户之中,有许多是商贾出身,自古商人重利,然而难得他们在国家危难之时,肯出力救济,臣斗胆请求皇上,不如向这些人下一道表彰旨意商贾虽富庶,但从来都低人一等,倘若皇上肯如此,他们感念皇恩,以后若还有类似之事发生,肯为国出力的人,自然会更多。”成帝听了,半晌不语。含烟在旁见状,略觉揪心:成帝虽是个开明君主,然而自来“士,农,工,商”,商人身份自是最低,却是无可更改的,倘若特意表彰商贾,只怕会引发轩然大波含烟虽然担忧,却不知该不该为郭建仪说话然而看郭建仪时候,却见他敦默无言,站在原地,似明月清风,却自有一股淡然练达的沉稳气度。含烟默默地看了会子,莫名地便放了心,因此竟也不言语。果然,成帝思忖了会儿,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苟利国家,便当不计生死得失才是,这些人既然有为国为民之心,朕自也要为他们正名,此事便仍由郭侍郎去督办,派人前往河南宣旨,就将那曾出力过的人家,各赏御赐赈灾金牌一枚,再于当地立功德碑,篆刻记录,让其流芳百世。”郭建仪见成帝果然允了,才复又跪地道:“皇恩浩荡,乃是黎民百姓之福,吾皇万岁万万岁。”成帝十分赞赏郭建仪,又说了会儿话,才叫他退了。郭建仪退出御书房,略松了口气:当初他亲临河南之时,实则也是危险重重,不足以为外人道,虽不如小唐去沙罗一般生死立决,却也是步步为营,一路小心走来,才终究妥帖。当时朝廷的赈济粮饷等还未到,那些富豪众人,其中多半之人,起初倒是并不像郭建仪说的这般,是甘愿慷慨解囊的,只是郭建仪亲自游说,恩威并施,他们才终究配合行事。如今若是成帝下了表彰,便自然有个启示之效,要知道这些商贾,虽然家财万贯,但人前人后,不免仍是低了一头,最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