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往无人,便对郭建仪道:“少爷您先别出面。一切有我。”幸喜此处偏僻,过了游廊,也不见人,秋蔚把怀真半扶半抱,上了台阶,推开一扇门,扶了进去,正好儿那丫头打水回来,秋蔚叫住,让把水放在门口。秋蔚自把水端进去,掏出帕子蘸了冷水,仔细给怀真擦拭脸儿跟手脚,又见她颈上也有些湿嗒嗒的,便又用帕子仔细擦拭过了。冰凉的水一激,怀真果然便醒转过来,见是个陌生的丫头,便喃喃道:“你是何人”秋蔚缓声细语地说道:“我是王妃身边儿的丫鬟,唤作秋蔚。姑娘别怕,大概是暑热,姑娘中了暑气,我已经叫人准备了解暑的汤药,姑娘安心在这儿调养会子,立刻就好了。”怀真正也觉得胸闷,便按着胸口,干呕了一会,不料低头的光景,忽然想起些十分可怖的情形来,顿时猛地又抬起头来,满面骇然。秋蔚正给她轻轻捶背,虽见她神情不对,却仍只宽慰道:“姑娘还是自在先躺一会儿,其他的也不必担心,王妃那边我也派人去说了,大家都知道姑娘暑热,在此休息片刻再出去。”怀真看她笑得温温和和,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果然不愧是郭白露手底下的人而她方才的记忆似有若无,竟像是自己身子不适之时,做了一场噩梦似的。怀真自然也不便问她什么,便点了点头,只道:“多谢姐姐,费心了。”微微合了双眸。且说秋蔚带着怀真去后,郭建仪又落坐片刻,低头见床铺上有一根极长的头发,他心中一动,便挽在手上,又抚平了被褥等,将屋内种种,整理妥当,才起身出门,自回了前厅。进门时候,却见凌绝已经不在席上了,问起旁人,只说并没见他回来。又有几个方才跟随熙王去逛花园儿的官员,见了郭建仪,便笑得别有深意,郭建仪也只做若无其事状罢了。到了午后,诸宾客才缓缓散去,郭建仪因心中惦记怀真,便想早些告辞,好去应公府探望,不料在跟郭白露告别之时,郭白露拉住他,悄声道:“哥哥跟我说,下午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建仪知道秋蔚对她忠心,只怕透露了几分,虽然此事不好说出口,但若是不说,郭白露自己去查,更是不妥。于是便简略说了一遍。郭白露听罢,又惊又恼。郭建仪道:“今日来的人龙蛇混杂,保不准是谁想害人呢。妹子且别动气,这件事你也不必管了,我来查便是。”郭白露看着郭建仪,半晌,才幽幽说道:“这会儿,我倒是有些后悔起来,当初哥哥向应公府提亲的时候,该帮着你才是何至于现在这样。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皇上赐婚,哥哥少不得且断了这心思罢了。”郭建仪低了头,并不做声。郭白露见左右无人,又道:“不管是谁在府内如此,只怕都是有来头的,不然等闲的人,又哪里有这种胆量能为照我看,多半是想闹出丑事来,更好也可以嫁祸熙王府了上回哥哥遇刺的事儿,才过去多久”兄妹两人说了几句,郭建仪便告退出来,门口上正遇见熙王送客,见了他,便笑道:“郭侍郎要去了”郭建仪点头道:“王爷辛苦了。”熙王笑了两声,握住手道:“无妨。只是今儿是跟哪个我倒是不知道,你素来眼光高的很,难得肯如此,若真有瞧上眼的丫头,我便给你送过去如何”郭建仪见他又提此事,只好含混两句过去,便同熙王作别。、第 152 章先前凌绝去寻了秋蔚之后,并不曾再往前厅去,也并未辞别熙王,只是一言不发出了王府,打马便往凌景深所在的军巡司而去。凌景深在去年已升为从四品的军巡使,管理京城内各处争斗,刑讯诸事。凌绝进内的时候,凌景深正在庭前,闲看几个士兵蹴鞠,其中一个脚歪了些,不防便把那毬踢飞了,竟正向着景深面上砸去。景深人不动,抬手稳稳捉住,笑骂了声:“小崽子。”复又将毬扔了回去,一抬眼的功夫,就看见凌绝从门口进来。景深见凌绝神情有异,便负手不动,凌绝自众士兵间穿了过来,走到跟前道:“我有话同你说。”凌景深微微点头,回身往内走去。凌绝跟在后头,两人自进了军巡司的会客厅,此处静寂无人,景深便站住脚,回头道:“怎么了”自己缓缓落座,又示意凌绝也坐。凌绝只仍是站着,望着景深道:“今儿在熙王府,发生了一件事。”景深挑了挑眉,道:“不知是何事”凌绝凝视着他的双眸,问道:“哥哥不知道”景深静了片刻,便笑问道:“我该知道么”凌绝看不出他面上有任何异常,微微闭上眼睛,在心底思忖了片刻。才又说道:“有人用下作法子,把我跟怀真用药迷倒,差点酿成大祸。”景深蹙起双眉,只是静静看着凌绝,并不言语。凌绝道:“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人竟会做此事思来想去,并无任何道理可言,毕竟我跟怀真蒙皇上赐婚,成亲是早晚的事”凌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凌景深这才说道:“所以你怀疑,是我做的”凌绝闻言一震,便道:“哥哥且同我说一句实话,究竟是不是你所为”兄弟两个彼此相看,半晌,景深笑了一笑,并不回答。凌绝忍不住走上一步,道:“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凌景深垂眸,右手微拢,抵在下唇上,似是在想什么。半晌,终究下定决心似的,便道:“你虽然同她是皇上赐婚,但你可知她心中并没有你。”凌绝听了这句,竟比景深直接承认是他所为更惊了一跳,定定看着景深,不知要先问他哪一句好。隔了会子,才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心中岂能没有我何况,纵然真的无我,那么我们毕竟是赐婚毕竟她也会嫁给我。”凌景深听了,又微微地笑了两声,道:“小绝,我很清楚女人的心中想些什么,她们所爱是什么,所憎是什么,只消看一眼,即刻便知。怀真心中没有你,却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你能抗衡的。”凌绝忍不住倒退一步,自从他迈进军巡司之时,就打定主意要问个水落石出,也做足了一切准备:不管是景深承认,还是不认。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竟能跟自己说这些话。这些凌绝不能相信,不肯相信也无法接受的话。凌绝深看自己哥哥的双眸,却只看出景深一片认真之色,他并不能怀疑凌景深的判断,但是难道先前在熙王府,他亲耳听见怀真所说的那句话竟是假的这一刹那,凌绝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似的嚷了起来,道:“你胡说,她亲自承认她心里有我了”凌景深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多了若有若无的一缕担忧之色,直视凌绝,慢慢问道:“她是清清楚楚这般对你说的”一句话,直指人心。凌绝脑中一晃:不,不是是在怀真被药性所迷的时候所说,而接下来的那句则是“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何又能见到你”她何曾死了明明是好端端地在他面前。如此,若说她前一句话该信,那么这后一句话,又如何去信假如这后一句是万万不能信的,那她所说的“真心相待”,又从何信起凌绝不由苦苦一笑,他的哥哥,总是能一眼看破所有的症结所在。是,那是她神志不清时候的一句胡话,他竟当了真,大抵这两年他徒劳无功地用着心,仿佛将要溺亡一般,乍然见了一根浮漂稻草,便要拼命冲过去,死死抓在掌心,仿佛那真的能救命。景深仍是看着凌绝,将他面上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底不免浮起些带着隐痛的怜悯。怀真对凌绝无心,他一早就看出来了,但这尚不是最可怕的,怀真心中有人,也不打紧,横竖看这丫头自己还懵懂无知。而所有这一切最令人心生畏惧的是:怀真仿佛对凌绝还有种分外的憎恨之意。忽然景深有些后悔:倘若当初,在凌绝才动心之初便拦住他会不会不像是今日这样无法自拔,受伤如此之惨重凌绝的眸子发红,仿佛要落泪,就像是小时候受了委屈的孩子,却偏偏倔强不肯让泪涌出来,只是直直地站着。顷刻,他才又问道:“那个人怀真妹妹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景深迟疑了会儿,说道:“这个,你不必知道。”凌绝凝视着他,道:“为什么,哥哥是怕我吃亏么”景深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凌绝的手握住,道:“哥哥只是想护着你。”凌绝蓦地后退一步,竟叫起来,道:“我并不需要任何人护着。”景深皱起眉来,轻声唤道:“小绝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会害你。”凌绝摇头,咬牙道:“今日的事,倘若是哥哥做的,你便是在害我以后,哥哥不必再插手我的事,不然的话”他死死盯着景深,嘴唇发抖,最后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后退两步,然后一转身,飞快地出门而去。背后,景深盯着凌绝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如窒息许久的人一样,猛地深深吸了口气,复缓缓吁出,抬手拢住额头,蹙眉闭了双眸。且说凌绝出了军巡司,翻身上马,直回凌府。不料才到府门口,就见小厮迎上来,道:“少爷方才去何处了应公府派人前来,说是怀真小姐请少爷过府叙话。”凌绝目光一动,问道:“你没有听错是怀真小姐请我过府”那小厮笑道:“这个哪里会听错呢,那来人还很急的神色呢,我因不知少爷去了哪里,因此只说派人去找罢了。”凌绝听了,也不下马,便忙拨转马头,复向着应公府的方向而去。且说先前郭建仪因想着到应公府探望怀真,只是因为各色应酬,未免晚了些。如此进了公府之后,有丫头见他来到,便笑问:“表舅爷可是来寻我们姑娘的”郭建仪便道:“怀真已经回来了么她可还好听闻她下午时候中了暑热。”那丫头说道:“是么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瞧着像是好的,对了,先前凌家的少公子也来了呢,这会子大概也在东院说话。”郭建仪很是意外,便问道:“是凌侍读也来了”丫头道:“正是的,还是姑娘派人特意请来的不知是商议什么事儿。”说着,便抿嘴而笑。郭建仪心中诧异,那丫头送他到了东院,见里头自有人在,便行了礼,自退了。郭建仪进了院子,忽然见门口上三个丫鬟都在,只是脸色有些不对,因都看向屋里,竟不曾留意到他进来。郭建仪走到近前,吉祥才看见,忙回过身来迎了,道:“表舅爷来了”声音有些悄悄地。郭建仪便当不知道的,只问:“怎么都在外头,是有什么事不成”吉祥这才小声说道:“表舅爷不知道,先前姑娘回来之后,叫人去请凌家的小公子才来了不多时候,姑娘不许我们伺候,两个人在屋里说话,方才我们听着又像是在争执似的。”吉祥说到这里,忽地又叹了声,道:“这可是怎么说的呢,都是赐婚了的人了,本该是好好的为什么一见面儿就要吵起来”郭建仪因听不见什么,心里担忧,便道:“我进去看一看。”吉祥本要拦着他,却也生怕里头不知又出什么事儿试想上一次应怀真跟凌绝两人见了面后,怀真曾是那种天翻地覆的架势,这一次还不知是如何呢,又因郭建仪素来可靠,因此他此刻来了,吉祥倒是心安。郭建仪进了屋里,往怀真的房间而去,走到门口,才听到里头说:“你当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怀真的声音。却听凌绝道:“我同你一样,并不知情,是有人说你寻我有事到了那里,便见你”怀真道:“然后你,却是如何料理的”凌绝沉默片刻,终究说道:“我本以为你病了,想去找人来着,是你唤我我”怀真道:“于是你做了什么”两个人皆都沉默,郭建仪双眉紧锁,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这时侯进去,毕竟此事乃遭人设计但忽然怀真叹了一声,道:“凌绝,这辈子,你我好聚好散,竟是这般难么”凌绝一愣,似不知这话从何而起。怀真道:“当初我才上京跟你遇见,大家彼此相看两生厌,我心里反倒自在,后来因出了那场天大的恶事,破庙之中,你有心相护,然而那夜,我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其实字字是真,你可还记得。”凌绝自然记得,也正是那一夜,才让他彻底的喜欢上了怀真,更笃定地相信她也喜欢着他。怀真道:“我当真并不是为了救你,才说那些话,我实在是怕咱们两个再生瓜葛,所以不想欠你分毫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凌绝并不言语,郭建仪本不知怀真要说什么,忽然心头一动,手握住帘子,便要进内阻止。却听怀真已经开口说道:“当初因为唐叔叔在皇上跟前求了赐婚,我为了不嫁给你,曾想过自尽。”郭建仪听到这里,意外之余,无声一叹。凌绝涩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