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许三郎,别来无恙”许少卿的笑容慢慢散去,脸色逐渐变冷,回身道:“劳您老记挂。”霍名启站在他身后,端着一只酒杯,冷笑道:“三郎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只会游手好闲,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胡混。”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众宾客听着,笑容尴尬地凝在脸上,满堂内霎时寂静无声。霍名启阴邪的目光又向玉萱扫来,“臭丫头,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坐在这里”他说完,手腕一抖,一杯酒水向玉萱脸上泼去。玉萱大惊,赶忙避开,身形未动,却被许少卿抓住了手臂。只见许少卿左臂一抬,隔住了霍名启的胳膊,那杯酒水也随之一颤,中途转变了方向,不知洒在了谁的身上。只见郎中令郭啸忽然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抖着袍子上的酒水,许少卿斜眼觑着,含笑道:“郭大人受惊了,实在抱歉。”“许公子严重了,无妨,无妨。”郭啸赔笑两声,赶忙退后,面前这两人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还是躲远些为好,免得再崩他一身血。玉萱怒火中烧,却还是深吸口气,起身道:“回大人,小女是接了靖王的请柬,因而前来赴宴。”换言之,是靖王叫我来的,你说我不配坐在这里,就去找靖王说去。靖王正在与宾客饮酒,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起身道:“霍大人这是怎么了谁敢惹您老不快”霍名启见靖王的语气还算恭敬,冷哼一声,“靖王今日请了这么一个犯妇前来,不是自降身份么”“犯妇”许少卿插言道:“霍大人何出此言”霍名启阴声道:“韩玉萱被夫家所弃,却将户籍私自迁出,岂不是大罪”许少卿轻蔑一笑,目光森冷,“这又是什么大事,你说有罪就有罪,京城律法,莫不是你霍名启一面之词”“大胆”霍名启勃然大怒,“许少卿,掌管典狱司的是你还是我身为女子,就该谨守妇道,侍奉丈夫,即便被夫家所弃,也断不许自己迁籍自立,否则德行何在,法度何在”许少卿一声轻笑,“想是霍大人误会了。”他提高了声音,“这位姑娘是千秋诗会魁首,因不愿嫁入霍府,请求娘娘免除了她的婚约”许少卿故意将此时说得人尽皆知,便是要替玉萱正名,“何况,她的户籍并没有私自迁出,她已与我定了亲,户籍自然是迁入许府。”他话音一落,玉萱心头巨震,周氏惊愕地挺直了身子,许少卿是疯了么他竟然放着当朝公主不要,却要娶一个没名没分的庶女京城里人尽皆知,七公主与许少卿自幼青梅竹马,薛贵妃早就有了将女儿许给他的打算,因而许少卿虽到了年龄,却无人感去侯府说亲。霍名启自然也不相信,只当这是许少卿与她作对的手段,厉声道:“许三郎,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可知扰乱朝廷法度,该当何罪”满堂宾客都吃惊地看着他,无论是知道内情的,还是不知道内情。许少卿难道为了救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竟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需知按照大周的法度,男子娶妻之前,不能纳妾,只能买些奴籍女子养在房里。这些女子没名没分,更遑论户籍了。许少卿挺直脊背,朗声道:“霍大人若不信,自可去刑部翻查,只是若她的户籍若当真在我许家名下,你如此中伤内子,需得给我个说法。”霍名启见他说得胸有成竹,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阴笑一声,“那老夫便吩咐人查查就是。老夫也是为了我大周法度,三郎又何必这样较真呢”霍名启果然是老奸巨滑,几句话,便将私仇变为了公事,也顺理成章地摆脱了那句“需得给他个说法”。许少卿却不依不饶,逼问道:“既然霍大人还没将事情弄清,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对韩玉萱动刑呢”霍名启面色一变,心中气愤之极,这几日,他一直牢牢地看着户籍动向,难道还真的让他做了手脚这会儿他若说自己是证据确凿,方才依法行刑,若查起来这丫头的户籍当真在许府,自己岂不有渎职之嫌可如果说他尚未查清,便妄自动刑,也有屈打成招之嫌。许少卿冷眼看着他,唇边带着轻蔑的微笑,霍名启,既然你想找我的麻烦,就看你有没有胆量跟我赌了。两人四目相对,两双眼眸中波涛翻涌,霍名启纵横宦海多年,深知自己这双眼睛的份量,多少权贵朝臣,多少沙场名将,都不敢与他对视,更别说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想不到许少卿的眼神深邃森冷,似古井无波,却偏偏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莫名的心惊胆寒。半晌,霍名启哈哈一笑,“这等小事,自不会是老夫亲自过手,乃是刑部掌管户籍的官员所办。不过是偶然向老夫提起,老夫想不到京城里有这样大胆的犯妇,今日既见,才好意提点三郎一句。”霍名启三言两语,又将帽子扣到属下头上,至于玉萱的户籍究竟在何处,他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许少卿,你若想救她,就娶个庶女做冢妇吧许少卿冷笑一声,复又逼前一步,“霍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它呢此事涉及女子名声,可大可小,何况韩玉萱是我为过门的妻子,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休怪许少卿不讲情面”霍名启想不到许少卿竟然咄咄相逼,心中大怒,恶意陡生,正要发难,忽听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好好好,看来我大周的喜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玉萱有些吃惊,伸长脖子向门外望去。来者究竟是谁,竟敢在靖王府,如此放诞无礼第六十七章玉萱抬眼,只见门厅中走进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明黄色锦袍,气宇轩昂,眉清目朗,周身散发着俯仰寰宇的王者雄风。众宾客见了他,惊慌不已,乌压压地站起身来,靖王诚惶诚恐,碎步走到男子身前,跪地道:“犬子之喜,累蒙圣驾亲临,微臣何以克当”玉萱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神态随和,毫无架子的人竟然是当今圣上。接着,一众宾客同时跪地,齐声喊道:“参见皇上。”玉萱也随着跪下,皇上大步走进正厅,笑吟吟道:“都起来吧,今日是子逸大婚,众卿不必拘礼。”“谢皇上。”众人又齐声回应,起身侍立一旁,说是不必拘礼,圣驾当前,到底恭肃了起来。皇上此次微服出宫,身边只带了一个内相。身后还随行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体态轻柔,乌发垂腰,颇有出尘空灵之态,正是文渊阁第一女官,灵素夫人。灵素夫人除了举办诗社外,几乎从不参加任何欢宴,今日竟随圣驾亲临,靖王府也算挣足了脸面。“子逸,朕今日来,我要讨一口喜酒,不知可否”皇上在主位坐下,望着萧祤,含笑垂询。萧祤诚惶诚恐,上前道:“陛下肯喝子逸喜酒,已是天赐隆恩,焉能不肯”说罢,亲自斟酒,捧于额前,“陛下请。”皇上朗然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身旁的内相忙又将空杯撤下。皇上饮罢喜酒,龙目扫视一周,落在许少卿身上,“少卿,听闻你已定了亲,缘何朕竟不知”许少卿上前两步,屈膝跪于圣驾前,“内闱小事,不敢烦扰陛下。”“起来说话。”皇上抬了抬手,满脸含笑,“这门亲事朕瞧来是极好的,既然定了,就早日完婚吧,朕还能再讨一杯喜酒”他话音一落,玉萱心口一震,呆若木鸡。适才许少卿说她的户籍已经迁入许宅,只怕是权宜之计,可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这句话,岂不赐了婚么在场众人亦是一阵唏嘘,不管许少卿刚才说的是真是假,这句话后,这个小小庶女,便是御赐的许三夫人了。此事来得突然,许少卿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怔了一瞬,才回神道:“多谢陛下。”皇上满意一笑,又道:“朕听灵素说,本次千秋诗会的魁首,乃是武宁侯的家的三姑娘,乃是千古罕见的奇女子,朕也想亲自见见。”武宁侯大惊,这会儿可不敢说他已经将玉萱赶出侯府,只得破众而出,附身道:“微臣不敢,陛下谬赞了。”说罢,抬手道:“玉萱,快见过圣上。”玉萱见他这会儿又充起老爹的架子了,暗自撇嘴,她碎步走到皇上身前,跪地道:“民女韩玉萱,见过皇上。”“抬起头来。”皇上声音慈和,却极有威严。玉萱有些迟疑,却还是抬起头,对上九五之尊的目光。霎时间,玉萱胸口一震,这双眼睛,深若幽潭,又广阔如海,带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韵,让人望而生畏,又不由自主地臣服。玉萱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惊慌垂下头。皇上看出她的怯意,浅笑道:“你起来吧,不必拘谨。”“是”玉萱起身,退到一旁。皇上看了一眼灵素,目光柔和,“你说的不错,果然是一位温婉灵秀的女子。”在座的贵妇诰命们听闻此言,心中无不一动,她们都知道皇上这句“温婉灵秀”所含的份量。灵素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何时骗过你”众人听了这话,又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个灵素夫人与当今圣上说话,竟敢用“我”、“你”二字这岂不是大不敬的杀头之罪想不到皇上却丝毫没有动气,含笑点了点头。这一下众人真是又惊又叹,这个灵素夫人果然厉害,连当今天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偏偏她又让他求而不得,十几年来,在皇上心中,仍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只是这样的难得才女,听说前些日,却被人请到了刑部的大牢里”皇上说到此处,神色突然变冷,冷峻的龙目向霍名启看去。霍名启心惊胆寒,诚惶诚恐,知道自己这会儿必然难辞其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启禀圣上,是微臣的人办事不周,只怕当中有些误会。”“哦”皇上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追问,“前日里朕召见张绍成入宫,他偶然提起件事,不知是不是也是误会”这张绍成是现任工部侍郎,霍名启与他表面上并无往来,实则关系匪浅,更在两年前,与其里应外合,将前工部尚书林文渊陷害入狱。这件事他自问做得天衣无缝,而且已过了两年,皇上突然向他提起张绍成,霍名启不禁汗毛倒竖,颤声道:“微臣不知陛下的意思。”皇上森然道:“今天是子逸大喜的日子,朕本不想谈及朝政。你一身荣华富贵,都是为朕所赐,为何还不知好歹,贪得无厌韩玉萱只是一介女流,你竟然以权谋私,险些将其迫害至死,朕问你一句,天子脚下,谁给你这样的胆子”霍名启大惊失色,浑身发抖,冷汗涔涔落下。他知道皇上素来宠信自己,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韩玉萱与他为难,他今日提起张绍成,莫非是工部的事儿漏了只是工部善后之事,一向都是他亲力亲为,岂会走漏风声想到这,霍名启面色陡变,不由自主地看了靖王一眼。这两年来,靖王频频向他示好,到底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警惕。三个月前,萧祤突然从兖州归来,又缕缕在大理寺走动,难道竟是为了林文渊一案霍名启想到这里,身上越来越冷,从骨髓里发出一阵战栗。可是萧祤向来对自己有求必应,唯命是从,难道一切都是假装的不成霍名启并非不知道萧祤和玉萱的私情,因而前日里他对付玉萱,也有试探萧祤的意思。只是他将玉萱抓入刑部大牢,几乎害死,萧祤也未敢和他翻脸,这样人,他如何敢相信他竟在暗中谋害自己直到今天,靖王竟对韩玉萱下了请柬,霍名启才突然惊觉,只怕这伙人准备向自己动手了。“微臣该死,请陛下恕罪”霍名启惊慌跪地,老脸上血色全无,他不住叩头,后悔不已,只怪自己一时大意,莫说半生富贵,只怕老命也要折在萧祤手里。皇上冷哼一声,“来人”霎时间,数十名御林军突然闯进屋中,身着重铠,手执兵刃。霍名启大惊,若他早一日听到风声,必能谋划一番,想不到皇上竟然密而不漏,在萧祤的婚宴上,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霍名启急火攻心,几乎昏厥过去。皇上厉声道:“霍名启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责令押入刑部大牢”“是”御林军齐声应到,声音宏亮震耳,众臣见这雷霆手段,心中均是一震战栗,只是他们不知个中原委,心中均想,皇上为何因为一个小小女子,动这等雷霆之怒且不论林文渊一案谁对谁错,到底是皇上亲自下旨,而今他再为林文渊翻案,岂不是自己打脸他身为九五之尊,人间之神,决不能有任何错处,因而只好另寻茬口,将霍名启办了罢了。皇上目光森冷,扫视一周,又道:“大理寺欧阳晔何在”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破众上前,跪地道:“微臣在。”皇上道:“朕责令你亲办霍名启一案,务必秉公处理,不得徇私,你可听明白了么”“微臣遵旨。”欧阳晔早在三日之前便与萧祤通了气,自然清楚皇上话里的意思。皇上挥了挥手,示意欧阳晔退下。他以雷霆手段办了霍名启,又回身道:“子逸,今日你大婚,朕可扰了你了”萧祤只觉数日来憋在胸口一口恶气终于散去,他跪伏地上,悲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