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的,静姝想。她躺在榻上,心莺为她掖好软被,榻前的灯盏亦被点燃了,赤铜鎏金的莲花底座,放着一盏纱灯。灯光朦胧暗红,仿佛一颗衰弱的心,微微荏苒跳动。朦胧的灯光映在她脸上,稍稍有了几分血色,但那颜色也是虚的,窗外有着依稀的嘈杂声,静姝朦胧的生了些睡意,缓缓的合上了眼。年关将近,孙存周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带着孙府上下一齐不见了,沈寅初为此发了不小的脾气,累的许多部下都或罢或贬,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这日,小年。沈寅初坐在车子里,透过车窗看着热闹街道上、小商贩们各个脸上洋溢着喜色。铅云低垂,朔风刺骨。不一会天上便飘起了雪沫子。方齐云看了前面的路况不好意思的说:“公子爷,前面的路被堵住了,估计要等一会了。”沈寅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了窗外。一个穿着破旧夹袄的女人扎着头巾,双手叠在一起。从沈寅初面前匆匆走过,来到一个卖字画的小贩身边冲着他笑了笑,不知说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只热乎乎的烤红薯递给他,那男人憨厚的笑着,将红薯掰成了两半,递给了她,两个人一起吃的香甜。一阵朔风来袭,那字画春联被风吹得蠢蠢欲动。女人急的用身体护住,男人却护住了女人沈寅初静静的看着,眉眼间难得的平静,那日静姝用那凌厉的眼神决绝的说出不爱自己时,现在想起来都会心痛,可心里依旧有一抹难以言明的依恋和温情。仿佛是宿命。他尝试用别的事情来替代,可每每午夜梦回,自己在皎皎的月光下看着自己孤独的倒影时,才悲哀的发现自己心里失的是唯有她的那一方,任谁无论如何都是补不回来若是寻常夫妇这样或许能够多些快乐吧,待回过神来,沈寅初摇摇头,轻笑了一声,自己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定是糊涂了。风越来越急,雪也变成了盐粒飒飒的卷着扑过来,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方齐云转过身问:“公子爷,可以走了,还去吉祥楼吗”沈寅初面色晦暗不明,仿佛比窗外的风雪看起来更加阴暗,轻点了点头。沈寅初几次打仗夺了大捷,实力是大增,金陵城里的世家显贵争相与他结交,他本是极厌这种场合,但在府中处处不痛快,便连着半个月时不时便来这里消遣。他到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了,各处人都早已到齐,刚下车付剑豪已经迎了出来,笑着说:“公子爷今日来的可是有些晚,万小姐等急了呢,在里面早就嚷着等你来了,好好的罚你几杯呢。”自那日静姝小产之后,沈寅初迁怒与万毓纾不久就给她另外置了处宅子,让他搬了出去住,万毓纾虽万般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知道他流连此处,也便时常成了这吉祥楼的座上宾。沈寅初心里已经是厌极了她,又碍于事情没有做完,不得不对她虚与委蛇,刚进门便听了付剑豪这样说,沈寅初换上浅薄的笑意。“怎么她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啊,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本事。”付剑豪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笑着答了声“不敢”沈寅初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行了,不要拘着了,进去吧。”这席间都是金陵城有名的世家子弟,付剑豪的父亲就是掌管金陵三省的提督,各位少爷聚在一块,自是少不了吃喝玩乐,众人见沈寅初来了,更是热闹非凡。他一进来,江建瓴便起身笑起来,“公子爷来了,这边这边。”拉起个位子,安排在万毓纾身边,沈寅初眯了眯眼笑着坐了上去。万毓纾今日打扮的光彩夺目,发髻梳的一丝不乱,一对金刚钻耳环在灯光下直晃眼,沈寅初看着她笑着说:“万小姐今日做东么,招来这一群陪客,还没进屋呢就在我耳边念叨了。”万毓纾听了这话“噗嗤”笑出了声,明眸流转,看着她娇嗔道:“大家可过来听听,才几日未见,就一口一个万小姐,叫的真是生分的很,听的真是让人难过。”席间诸人听了都哄笑起来,江建瓴听了这话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越发不肯轻饶了,笑道:“公子爷舍得佳人等了这许久,实在该罚。”众人笑起来,沈寅初也捏着酒杯不去理他,任他们胡闹。付剑豪瞧着沈寅初心情不错,也跟着说:“怎么个罚法,大家可以仔细斟酌。”江建瓴听了这话笑意不减,“咱们就罚公子爷受万小姐香吻一个最好。”沈寅初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对着万毓纾笑道:“你瞧瞧这群人,不光坑我,连你这个做东的也不放过。”万毓纾伸出手扶了扶耳后的鬓发,笑意盈盈似嗔还羞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这没良心的给我惹出来的,今日我可不管了,由着他们闹去,你可自求多福吧。”说完掩嘴笑了起来。沈寅初耸了耸肩,闲闲的靠在椅背上,衣扣解了两颗露出里面衬衣领子,一副浊世公子派头。漫不经心的说:“你们这群小崽子,胆子愈发大了,各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今日若由着你们闹还不翻了天。”江建瓴笑着对他狭促的眨了眨眼睛,转过脸对万毓纾说道:“万小姐今日只顾着光彩照人,那耳朵上的两枚金刚钻耳环可把我们给闪的睁不开眼了。”万毓纾薄嗔浅怒,眼波如水,瞟了沈寅初一眼说道:“当初就说不要这个,你非要买,这会子人家说了,到底是怪我还是怪你”众人一副了然的表情,彼此笑了笑不再答话了。沈寅初瞥了一眼她,见她笑意盈盈的瞧着自己,眼中藏着一抹娇俏的得意神色。懒洋洋的笑了笑说道:“要怪只能怪这群人眼睛乱放地方,该不该看都看了。”众人听了哄笑起来。他们是胡闹惯了的,江建瓴听了这不软不硬的话,更是得了话柄等闲是不会放过,奇道:“公子爷有心回护佳人,没得把我们都给骂了。”万毓纾双眼一撩,说道:“江公子,你今天竟是不肯饶我们了”江建瓴咦了一声,笑道:“你们我哪里敢不饶你们”沈寅初听他们没玩没了的调笑,也没了兴致,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你们继续闹吧,我也该回去了。”江建瓴听了这话不依了,“公子爷怎么刚到就要走,来的晚了罚的酒都没喝一杯,这个时候就急着走了”万毓纾抬了抬眼,幽幽的说:“公子爷这时候回去是急着和少奶奶过小年吗,这理由倒是正当,我都不敢拦着。”沈寅初听她的话又牵扯到心里的隐痛,想到静姝,狠狠心又坐了下来,笑着说:“不是说罚酒吗”众人见他又坐下,又重新开始哄闹,酒一杯一杯的递了过去,沈寅初竟是一杯不拒,都接过喝了。万毓纾看着他,狠狠的咬了咬牙,险些落下泪来。第五十四章 红楼别夜堪惆怅更新时间2016421 14:16:48字数:2544沈寅初酒量极好,甚少喝醉,偏今日被万毓纾一激,又想到去年小年静姝冒着雪孤身前往黎北的时候,也不过堪堪一年光景,早已物是人非,人还在,心已走远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的更添烦闷,不论谁敬过来的酒一杯杯的都接过去喝了。付剑豪看着仿佛不太对劲,看着万毓纾想让她出个法子,却看她端坐在位子上微笑着与众人周旋,眼底却仿佛结上了一层冷霜,看也不看沈寅初一眼。付剑豪觉得奇怪,却也不明就里,直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待到宴散,他酒量再好,也喝得有些沉了,方齐云上前扶住沈寅初,看到万毓纾也在,他本不喜她这样满腹心机的女子,掩不住眼底的厌恶,便垂下头扶着沈寅初走上车去。江建瓴走过来对沈寅初笑着眨眨眼,“公子爷,天色已晚,万小姐可就交给你了。”沈寅初忍着酒气,笑着说:“建瓴什么时候也喜欢到处绕红绳了。”万毓纾走了过来,不发一声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倒把江建瓴看了一呆,笑嘻嘻的看了沈寅初一眼,忙告辞了。沈寅初仿佛没看见她,也坐了上去,酒气渐渐上涌,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了声:“先送万小姐去芷园。夜凉如水,冬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车子驶的也快,幽暗的车厢内,万毓纾耳上那一对金刚钻耳环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辉,细细碎碎的像一块燃着微光的星子。她本以为沈寅初已经睡着,转过脸去看他,却看他正倚着车窗在黑暗中定定的看着他,一双眼睛亮亮的,像是草原上的狼,在暗夜中闪着幽幽的光,她浑身不由的一颤。不一会便稳住心神,嫣然一笑:“哟,没睡呢,到底是做大帅的人,喝了那么多酒还能撑到现在。”“你今天做这出戏想说什么,有线索了”万毓纾听到他的话掩嘴一笑,冲着他撒起娇来。“你这个人真是霸道,凭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沈寅初淡淡的说:“只要是有价值的线索你自己就会这个样子。”“哼。”万毓纾被他戳穿,倒像是赌气了一样。“我今天偏不说,等我哪天高兴了些许就会说了,别指望我会依了你的性。”“随你吧,我的人也不是傻子。”沈寅初像是累极了,说完便不再说话了。万毓纾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实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去做对不对。”沈寅初的酒意上头,背对着她合上了眼,对她的话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回到府上已是夜半,薄雪已化成了雪水,月光皎皎,映在地上低洼的雪水上,流离中闪出一个个弯弯的小月亮,夜风吹过,吹皱了雪水,连带着那映月都碎成了一片片细细的碎光。沈寅初酒气冲脑,头痛欲裂,甩开了方齐云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内院,抚了抚额,像是要看清这院落,几株海棠在寒风中瑟缩着,石阶下的萱草枯黄,怯怯的斜过一边,仿佛连弱不禁风的枯草也知道在寒风中紧紧依偎。天上一轮孤月凄清的照着,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仿佛万物都被染上了霜,泛着冰冷死寂,连空气中都似乎浮着冷冷的薄冰。连带着自己都像是被冰透了,可冰透了这躯壳,却熄不灭躯壳里那火热的心。沈寅初不知为何竟有些躁动,酒精似乎支配了他的思想,使得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推开了房门。一股热气夹着花香迎面扑来,他竟差点沉溺在这芳香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他走的悄无声息,头愈发的重了,眼前的陈设也渐渐变得迷离,但他还是轻车熟路的掀开帘子走进内室。他屏住呼吸,像是以前一样怕自己这身酒气熏坏了她,床前的纱灯未熄,她总是这样的胆小,他不在的时候总会在床边留一盏灯,像是作陪,又像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分身。被上是淡薄熟悉的薰香,床那样宽大,她习惯的蜷缩着。纱灯下她的侧影有着令人心疼的魔力。她瘦了。沈寅初残留的神智告诉自己,她瘦了。在这温暖的熏香中,他似乎也乱了神智,仿佛觉得自己赶了许久的路回来见她,又仿佛早上才见过她,他呆呆的坐在藤椅上,头疼不已,又不愿闭上眼睛,就想这样痴痴的看着他,到后来竟鬼使神差的躺倒了床上。她素来睡眠极浅,这一日看书看的久了,人是困乏极了,昏昏沉沉就睡着了。恍恍惚惚却仿佛是躺在黎北的行辕大营里,沈寅初白日里要去视察机场,又要去和诸位部下研究布防,往往都是夜深了才能回来,偶尔抽个时间一起吃午饭,也都是相顾无言只对着对方静静的笑着。她白日里在房中等他,即使靠着沙发读几页书,时光缱绻,她的心里也是安宁的。可似乎又是一闪,他回来了,怒气冲冲的对着她说:“孩子是留不住了,我也带了毓纾回来,你以后就在内院呆着吧。”果然万毓纾从门后一闪身走了出来,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再看自己身下流了一地的血,一个小小的婴儿浑身是血,挥舞着小手小脚,哭了两声,便没了声息她哭着,想去伸手去抱起孩子,却如何都够不着,她急的大哭,眼泪哗哗的淌着,哀求一样的伸出手去,徒劳的想抱住那个孩子,她哭的全身发抖,急的一身冷汗,可那孩子却离她越来越远,连面容都模糊了。她哭着喊着临君,渴求他来救救那个孩子,可沈寅初却拉着万毓纾的手笑吟吟的在她面前走过去,头也不回她徒劳的看着孩子越来越远,看着沈寅初越来越远,只剩自己在那血泊中,浑身泥泞。孩子她哀哀的在哭泣,孩子她哭出了声,一张脸布满泪痕。她哀求的抽泣着,临君他头痛难忍,酒精像是化成了一个个铁锤,不停的敲击着脑袋,仿佛是在做梦,她的哭声萦绕在耳边,他翻了个身,可那嘤嘤的哭声还是回旋在耳边。脑袋还是不太清醒,可一惊便醒了,习惯的伸出手去:“静姝。”手果然碰到一个温热削瘦的身体,他睁开眼,果然是她。她蜷缩在床边,发丝跟里全是粘腻的汗水,浑身剧烈的发抖孩子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