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对于近来一直寻觅自己行踪的这批人也有些头疼。这世界上,越是权势显赫荣华富贵的人,就越害怕死亡,所以他们舍得花大把的金钱去求方士修仙道,无论被骗了多少次都甘之如饴,而像缇萦这样的能救人于濒死之地的神医,自然也有很多人在身后追逐。缇萦年轻时不知道被多少诸侯勋贵派人追寻过,对于摆脱这些探子自然有一套办法。但是这一次,缇萦也隐隐感觉到寻觅自己的这批人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们希望自己出手救助的人,是谁“夫人,有人来了。”在缇萦陷入沉思的时候,郑铭注意到有几人竟然沿着山路跟到了这里。缇萦抬起头,望着上来的三个人,三人都还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定定地站到缇萦面前,很恭敬地说道:“见过缇萦夫人。”〈到人已经找上门来了,缇萦倒也没怎么慌张,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夫人的医术名闻天下,自然是来请夫人救人。”似乎是三人首领的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救谁”“这一点,在下不知。但是,在下相信,夫人一定会救的。”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与缇萦说道,“我家主人说,若夫人还记得当年赠书之意,请速速起身,若晚一时半刻,则我家主人性命危矣。”缇萦见到那卷书,脸色立刻一变,接过书一看,果然是当年自己亲手刻写,交与皎皎的医书。她抬起头,说道:“铭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照料药庐。”郑铭忽然被点到也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跟在缇萦身边五六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缇萦着急的样子呢。缇萦从屋内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便对那三人说道:“走吧,可以出发了。”“夫人请。”三人侧开身子,请缇萦先走。缇萦先前走了两步,转过头来,冲那为首的男子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小的赵破奴。”“什么夫人已经被人请走了”庄昕不可置信地问道。“是啊,昨天就被人请走了。”郑铭回答道。庄昕去年曾经带着李允来找过缇萦,所以郑铭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那你知道夫人向哪个方向去了”庄昕继续问道。“那边。”郑铭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夫人后来坐上的马车,是往那个方向去的。”“那边”庄昕向那边遥望去,“甘泉宫么”灞上,平阳侯府。“侯爷,你快去看看吧。长公主她,她”曹襄刚在妻子的服侍下用完早膳,就看到母亲的贴身婢女闯了进来。“怎么了”曹襄问道。“打昨儿起,长公主就不吃不喝的,昨夜奴婢安置她睡下,自己也去歇息了。没想到今晨过去一看,长公主竟然睁着眼睛,好似,好似一宿没睡了。”婢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曹襄一惊,立刻站起身,说道:“怎么会这样”立马就要往外走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低头对自己的妻子卫长公主刘芯说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今日还要陪你入宫去呢。”“嗯,你先去吧。母后那边晚一时片刻不要紧的。”刘芯很是贴心地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那,我先走了。”曹襄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了,父亲死后,这个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知不觉就重要了很多。曹襄去后,刘芯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去,她对着自己身边的陪嫁宫女说道:“青儿,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快”青儿先是“啊”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忙应道:“是,公主。”〈着青儿离去的身影,刘芯缓缓站起身。阳信长公主,身为父皇的亲姐姐,当年一手安排母后入宫的你,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变成这样呢“娘,你怎么了娘。”曹襄进到母亲房中,发觉她果然双眼遍布血丝,神色憔悴,立刻觉得一阵心疼。“襄儿。”曹襄几番叫唤,总算让刘婧回过了神,茫然地望着儿子。“娘,出什么事情了”曹襄扶起刘婧,担忧地问道,“怎么把自己糟踏成这样”刘婧面对儿子的询问,却不说话,只是苦笑。“是不是,那个刘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了”曹襄忽然想到,昨日那个叫刘建的人来访时,自己就退下了,也许是那人说了些什么。他立刻转头询问婢女,“娘是不是在那人离去之后,才吃不下睡不着的”见婢女点了点头,他立刻火了,杀气腾腾地向外闯去,说道:“他现在在哪里本侯要找他算账。”“回侯爷,奴婢们安排那位住在后院。”“在后院”刘芯重复道。“是啊,公主。听说长公主还下令任何人不许进出那里呢。”青儿说道。“那你打听出那人的身份了没有”“后院的侍卫们嘴巴严实,怎么都不肯说。后来奴婢去问了昨天看门的奴婢,他说,来人自称是淮南王孙。”“淮南”刘芯想到舅舅曾说过的欲令冠世侯纪稹领军平淮,难道说,此事并不单纯“青儿,我们去后院。”刘芯迅速起身,说道。“不许去”刘婧略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喝阻了儿子的离去,“襄儿,不可鲁莽,你过来坐下。”曹襄在母亲的喝阻下,不甘不愿地回了来,问道:“娘,到底什么事情,你就快说吧。看你这样,我可急死了。”“襄儿”刘婧为难地低头,却无法将自己忧心的事情说出口。这个儿子,她太了解了,虽然生在开国功臣之家,继承了皇室的血统,但是却因为这自出生便如影随形的富贵而看不到那背后的阴谋诡计、刀光剑影。也许,这种出身的孩子都是这样,因为他们享有等同皇家的荣华,却不必承受兄妹间的争名夺利。“襄儿啊,为娘这一生,怕是没有哪次像今日这么为难了。”刘婧叹息道。“你是说,我父皇可能遇刺”“是的,公主。”刘建恭敬地说道,“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娘。”曹襄亦觉得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刘婧这副样子。他的母亲处理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得心应手的,就像当初利用国丧之事,轻描淡写地处死了父亲最宠爱的那几个姬妾,使得他平阳侯世子的地位变得牢不可破;就像当初受诏进京,母亲便果断地要求平阳侯府举家搬迁,而他们平阳侯一系竟然也在她的安排下顺利地在长安留了下来,不必再归国;就像当初进献卫皇后入宫,母亲此后不顾馆陶大长公主的威胁,替卫家将压力一并担下,终究得到了如今卫家下嫁公主以报“到底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刘婧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魇之中,不能自拔。这时有人触了触房门,示意有事禀报。曹襄皱眉喊道:“什么事”“侯爷,公主她准备入宫了,你是否也一起起身啊”“不是说一起去的吗怎么她”刘婧猛然清醒,冲外面喊道:“她去过后院了”门外之人愣了一下,答道:“公主的确是从后院出来的。”“混账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踏入后院吗”刘婧想要起身,但是却因为用力过猛,刚起一半人就感觉到一阵晕眩。“娘,小心点。”曹襄忙扶住刘婧。刘婧靠在儿子身上,喘了几口气,终于好了一点,苦笑一阵,说道:“现在,倒是不用为难了。”椒房殿。整个大殿里,气压沉重得让人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大部分的宫女宦官都已经被驱赶到了殿外,大殿之中仅留下卫子夫母女二人以及崔依依。卫子夫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连带着让刘芯和崔依依都不敢说话,只愣愣地盯着她。只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化,才终于有了一丝动作,她伸出手去端案上的茶,但是略有些颤抖的双手却将茶杯碰翻了,茶水洒在案上,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崔依依忙上前说道:“娘娘,我来。”立刻扶正杯子,重新倒上热茶,递到卫子夫的手中。卫子夫喝下一口茶,脸色才正常了些,开口说道:“依依,你现在去派人请大将军和陈詹事过来。”“是。娘娘。”得了卫子夫的命令,崔依依也顾不得收拾,便应声离去。“等一下,”卫子夫临时又将崔依依唤了回来,说道,“你再派人去将丞相公孙大人、御史大夫番大人、尚书令李希大人、廷尉张大人、郎中令李广大人、期门郎李敢大人、太子太傅庄大人、太子少傅石大人都宣来。”“都请来”“不错,都请来。”“是,奴婢遵命”崔依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娘,我们,该怎么办”刘芯见人都走了,便凑上前去问道,“你说父皇他会不会真的”“芯儿”卫子夫喝道,“不许乱说话。”刘芯顿时被吓得收了声。不一会儿,崔依依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长公主求见。”卫子夫冷冷一笑,说道:“她倒来得快啊宣她进来吧。”刘婧走入椒房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府中的颓废之色,精心装饰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卫子夫十分眼生的男子,畏畏缩缩地走着。“子夫啊,这次,真出大事情了。”刘婧走到卫子夫身边,轻声说道,显得很是贴心。“芯儿已经和我说了,这位就是淮南王孙吧”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臣刘建拜见皇后娘娘”刘建行礼道。“起来吧。你的事情,我听卫长公主都说过了。你先下去吧。”没等刘建开口,卫子夫就把话堵死了,示意崔依依将人带走。一时间,连刘婧都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了。不过刘婧只是微微一愣,便笑道:“子夫,你看这事,我们该怎么处置呢”“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大事。陛下若真遇刺了,我们自然要立刻去看望他,确定如今的情势才对。不过,你我都只是困守宫闱的弱女子,这事啊,还得和朝中的重臣们好好商议一番。”卫子夫说道。“子夫说的有理。”刘婧因为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笑着应承道。“人,本宫已经派人去请了。姐姐在此稍候片刻,到时一同商议对策也好。”卫子夫轻声说道,脸上是神秘莫测的笑容,让刘婧亦感到心惊。子夫唤来朝中诸臣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说,我猜错了吗她并不急着想让据儿更上一层楼,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救彻儿刘婧凝视着卫子夫,心中不断猜测。落日长安不再回头的,不只是古老的辰光,也不只是那些夜晚的星群和月亮。第六十八章甘泉烟硝壮士苦椒房殿。“娘娘此言当真”在一片沉寂之后,公孙弘率先开口说道。“是啊。”卫子夫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事情,阳信长公主和本宫都确认过了。那刘建似乎没有说谎。”“但是甘泉宫那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也许,陛下并无事吧”石庆惴惴地猜测道。石庆此言一出,室内又是一阵哑然,在场的人除了他估计没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推测了。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少傅大人的推测也是有可能的。陛下天纵英才,这等宵小本就伤不了他。对了,尚书令大人,本宫听说,昨日亦有一人现身北阙,说是也来自淮南的。不知道”李希听到卫子夫点了他的名,坦然地站出来躬身道:“回皇后娘娘,那人乃是淮南八公之一的伍被,所报之事与这位淮南王孙并无二致。”“哦”卫子夫的音调明显升高,殿中诸人都听出了她的不满,“这等大事,你为何不立刻禀报上来,反倒私自将人扣下,送往廷尉府”“娘娘,希这么做,正因为事关重大。朝廷正思对淮南用兵,马上就出了这等事情,来报者还是淮南王的得力之人,臣不能不慎。故而才会先将人送到廷尉府的,张汤张大人深谙刑讯之道,定然能够从那伍被口中得到确定的消息。”李希将自己刚才瞬间想出的说辞一一道出。卫子夫盯着李希望了一会儿,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李大人的想法倒也没错,只是连本宫和丞相都不曾禀报,你终究是越权了。”“还望娘娘恕罪。”李希低头说道,他知道方才的说辞虽然让卫子夫相信了,但是自己却给了人一种跋扈越权的印象,尤其是,在丞相公孙弘的眼中。果然一抬头就看到公孙弘的眼中些微的不认同,近年来他受命办的很多事情,其实多多少少都侵犯了丞相的权限,但是因着多年来的交情,所以两人一直沟通良好。但是这一次,即使瞒住卫子夫私下行事可以解释得通,瞒着公孙弘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除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李希在做了这么久的代理丞相之后,开始想要架空这个年老力竭的真丞相,取而代之。罢了,两害相衡取其轻。自己这么做本来就已经不妥,除非对公孙先生道明真相,否则总归是要被他误会的。卫子夫看了一眼始终不说话的张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