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少养身补气的珍稀药材。大包小盒的一溜往民宅里头送,堆满整整卧房,将廉幽谷的病榻算是挤占去了大半。廉幽谷何曾受过这般众星捧月,初见时确是欢喜得无以言表。下床一一捧来翻看,却是样样打了擦边球,既是百里难挑的民间奇药,又和“珍馐玉瑶”半点不相干。看来是费了不少心思。欣喜之余,她心中还不忘惦记着和她一齐落水的方仲元。廉幽谷回想着落水前的一幕幕,虽然不知含义,但大抵还记得清晰。时逢铃铛从外呈药而进,正在惊喜兴头,廉幽谷便跟她打听方仲元的情况。铃铛便叫她宽心:“方将军身体可好,从水里出来和没事儿一样。今日还在同众将士收拾行李,要折返盛京呢。”“还要回盛京”廉幽谷夸张“啊”了声,满腔埋怨,“怎么之前没听他说过。”虽是埋怨,但廉幽谷是个知事理的。方仲元因犯错被派遣至此,自然不是当真贬官而来,回京述职理所应当。之所以会意外,与近日来所发生之事一脉相承难得出现一个真心待她的方仲元,却又要离开了。廉幽谷又想到要出门送行,随手捡了几样礼盒,却堪堪被铃铛拦下,说是主子有令。廉幽谷哪里顾得了这些,搭了双布鞋,气冲冲地就欲逃出去。巧在方仲元正好从院外推门而进,双方还未展开拉锯战,廉幽谷就缴械投降了。“方将军,我正要去找你呢。”廉幽谷哒哒跑上前,热忱地将他拉进门。他手上拧着两只烧鸡,随手交给一旁丫鬟铃铛。见她衣衫不整跑来,颇有微词,“快去床上躺好,大夫说肺里受了感染,不要使着力气,尽管休息三五日。”廉幽谷口里头答应着,两双步子却不听话。“知道了知道了。可是我肚子饿了,总不能继续躺着吧”屋里没有做饭,只有些许羹汤。廉幽谷不乐意,拉着方仲元的袖子道:“我想吃云吞,方将军请客。”方仲元定定看着这胡闹的小人,终于严肃不住,答应带她去巷口吃好吃的。卖云吞的摊主已经熟识了常来光顾的廉幽谷,不过大都是她那位俊美无双的夫君陪着。当下见有其他男子陪她而来,多是几分诧异。“小谷,这是你大哥”见那将士装扮的男子对廉幽谷颇为照顾,摊主呈来云吞时,失口问了一句。方仲元眼中忽而蕴生满满期冀,一言不发地等待廉幽谷的回答。好半会儿,廉幽谷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对摊主答道:“对啊,是我方大哥。”这下,方仲元眼里的笑愈发深刻。一扫回京的颓然之态,收来筷箸,端来碗中云吞便往廉幽谷碗里夹。廉幽谷“啪”地一下打掉他的双筷,将汤匙递往他的碗沿,嘟嘴道:“云吞不是这么吃的。”方仲元了悟过来,孩子般地干笑两声,直说:“立刻改,立刻改。”等到碗中见底,廉幽谷捧来云吞浓汤,酣畅地又一饮而尽。那一刻,式微的阳光没入屋檐,几缕光晕以五彩斑斓的风采铺洒在她的发边上。从发际扫过脸庞,将正是幸福满足的那张小脸渲染得温润无比。方仲元第一次得以认真去看她,分明是从前那个古灵精怪清纯懂事的小姑娘,十三年未见,已经修得亭亭玉立花颜月貌了。庆幸的同时,又有不少难喻苦涩父亲本已做主,待二人成年及笄便会许之婚事。只不过,造化弄人而已。廉幽谷喝干最后一滴汤汁,意犹未尽地舚舌咂嘴。方仲元前一刻还看得入神,这一刻却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见你这般,不知情的还会以为盛京云吞不比偏远山区。”廉幽谷深表同意,“那是当然。我觉得还是在外头自由自在,方大哥有这种感觉没有”方仲元仅仅是笑,大概是默认。廉幽谷遂追问道:“那你今天真的要回去吗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再多留两日不成”方仲元自然不能跟她表明真实原因,只说“三公子命其回京。”“你不说我也知道。”廉幽谷撑着下巴,垂头丧气道:“一定是我落水这件事,夫君责怪到你头上了是不是牵连之罪嘛,这我懂的。不过明明是你救了我,怎么说也该奖赏分明吧。方大哥要是另有想法,应该要说出来才是。”谁料方仲元只顾摇头,“我没有什么想法,你安然无恙,就是最好了。至于我不在,你自己要多照顾自己,万不要再一意孤行以身犯险。”廉幽谷心虚忸怩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方仲元也没再对近来之事太过追问,只是语重心长地叹了一气。“我看得出,你这几日你心情不好。怎么和殿下闹别扭了吗”廉幽谷的心思太过单纯,当局者也许还有片刻不能获悉的时候,但身为旁观者,却是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喜怒言行看透。廉幽谷修饰了半响的强颜欢笑终于败露,此刻既唤了方仲元一声大哥,也没再继续好隐瞒的。若不是碍于殷世煊的身份,她很有可能像妹妹同父兄诉苦那般,将所有情绪一五一十告诉给他。可她知道不可能。她的夫君不是别人,是北周太子,方仲元是北周大将。能对他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却是半字都不能提。廉幽谷撇撇小嘴,咬紧牙关傻兮兮笑了会。仍是没说出口。“方大哥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喜欢着人家,可对方却毫不知情甚至不予理睬”廉幽谷思虑再三,将话题丢给了方仲元。方仲元领会迅速,也答得十分微妙:“可能有吧,总以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时间久了,也会怀疑自己那样是否真的是为喜欢”廉幽谷不知其意,歪头问:“那什么才叫喜欢呢”“娘娘嫁与殿下,应该就是喜欢吧。”方仲元这样暗示道。廉幽谷默默垂下头,食指在木桌纹理上轻轻抚摸,似有诸多迷茫。良久,她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喜欢着什么,从房陵过渡到一个崭新世界,出现在我生命中第一个人便是他。所以理所应当的,我觉得他可亲近,可依赖,是无可取代的存在。然而说到底,我并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现今患得患失,忧愁大过幸福,我也不知这喜欢究竟能不能算是美好的东西。或许是人间的烦恼也为未可知。”她抿唇往去方仲元的方向,再度傻兮兮笑起来,“方将军还是想好了再去喜欢吧,我觉得这并不是件易事。”方仲元深以为意,目光复落到笑靥嫣然的小人儿身上,也曾在须臾中冒出过相仿的念头:也许他们都还未真正明白,何为喜欢。、白驹过隙有些念头一旦萌芽,就再也收止不住。送走了方仲元,廉幽谷的内心可称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滋味。既对他的离去感为惋惜,同时为自己说出去的那番话唏嘘不已。她究竟是怎么了以前一根筋的去亲近巴结殷世煊,怎奈今日会说出那种话。难道她真的误会了从前对殷世煊的感情,错把报恩当情爱,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她不敢去深想,虽然殷世煊确然要纳侧妃,且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是一路走来,她一直将他当做唯一依靠,是夫君,更是不可分离的一体。那所有喜怒哀愁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又岂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桂花街的红桐大门。殷世煊不知是不是听到她醒来的消息,从县衙急赶回家,此刻正站在院中。颀长身材,冷面相对,似乎因为本该卧病在床修养的人又消失不见,所以通身的愠怒毫不掩饰。“你去哪里了”殷世煊极不友善的口吻淡淡问来,明知她是随了方仲元出去,刻意而问,其实是心中大大不悦。廉幽谷也正为方仲元打抱不平,知道他遣返回京是殷世煊的手笔无疑,对方越是紧张自己外出闯祸,她心里越是难以平衡。有什么冲她来就好了,为何就这般见不得别人对她好。自己做不到,又不允别人报之善意。这和霸道强迫有什么区别当下也无好脸色,只恹恹回了一句“出去随便走走”,就想将殷世煊打发了。殷世煊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态度,待她从身边擦肩而过时,愤愤握住她的手臂,眸光冷冷淡淡地扫视向她。廉幽谷也不甘示弱,压制住心中胆怯,施施然对上殷世煊并不温柔的目光。二人就这样站定在庭院中,无声无息,却比暴躁的当街争吵更为可怕。自然殷世煊能立刻明白过来,她今日之反常与方仲元少不了关系。由此缓缓松开她的臂膀,大抵是不愿相信廉幽谷的立场。“方仲元的走是必然的,你耍小性子也无济于事。”殷世煊叫住跨步离开的廉幽谷,不加留情地道出她心中所想。可她并不觉得这是在耍小性子,她是真正爱同方大哥待在一块。和殷世煊比来,后者总是带给她无止境的磨难,这世上只有方大哥才是不求回报地待她好,这个区别她如何不能看懂所以她也回敬了一句:“又不是天人永隔,来日方长,我有什么好耍性子的。”如此,不仅为自己憋出一腔怨气,同时也成功地激怒了好言相劝的殷世煊。“廉幽谷,想事情前有没有记得谁才是你的夫君”殷世煊的口吻充满嫉妒与凌势,是因为廉幽谷近来不清不楚的态度使然。此刻见了她满不在乎的表情,心里的稳沉自持越发淡褪,有些失准地欲与旁人争高低究竟在她心中,谁才是最重要的廉幽谷心中如针扎般疼,可她渐渐懂得示弱并不能引来某人关怀,故而淡淡一哂,“说到底也是一个称谓而已,老师说得没错,夫君与野人对应,怎么看来都是不相衬的。殿下,自然你是我夫君。”说完,款款欠身,举步便走。如果说先前还为廉幽谷的态度突变而莫名恼火,这一句划清界限的“殿下”,可算是将殷世煊的耐心推入了低谷,濒临爆发边缘。好在,好在他自诩了解廉幽谷的性子,始终认为她依然是那个哄一哄,百般疼爱,就会偎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姑娘。所以仅仅是这一日,殷世煊包容忍耐下来,愿望廉幽谷只是为方仲元的离去而闹别扭,以后便会好转。“伤口裂开了,让铃铛来包扎一下。”殷世煊许她回房休息,只是临去时提醒着她手上的那道伤。二人背对站立,沉默良久。廉幽谷到底没有回应,直直进了客房。殷世煊推门入屋,屋内满满堆着工匠们送来的各色礼品。床上的青花被褥揉成一个小小漩涡,侧面印证着躺在床上的病人形色如此匆匆。殷世煊深吸口气,传来铃铛,吩咐她捡几例补药为娘娘熬汤药,余下的统统送到娘娘客房去。铃铛显然是讶异,不过未有置喙。很快照吩咐搬移出去。清空了卧室内的衣食杂物,其中整洁程度又再次恢复到太子行宫才企及的准头。殷世煊粗粗一看,脸上并未露出该有的欣慰赞许,只觉心中如这房屋一样,原来是为什物填满了,现如今又空落落的。他自嘲一笑,收拾心神后,在书案边开始修改淦江堰的施工图纸,再撰奏疏。收捡了一半,帛书下一粒小小的兰色宝石赫然露出冰山一角,钻入他的眼帘。上面系着两股歪歪扭扭的锦缎麻绳,暗色粗工,与宝珠的兰荧之色毫不登对。不知是何时起明珠蒙尘,安安静静躺在这些笔墨下,任他忙碌多日,也未发现翻开看来一眼。漂亮的手指温柔抚上冰润的珠子,透心的冰凉传入指尖,令他下意识地收回了全情灌注。他长长凝视着这桌案上的一片冰心,蓦然拾起,将之缠在了手腕。彼时他望着珠子,心中所想的,无外乎这宝石的女主人。虽然与他正闹着别扭,可她之心性,自己但能知晓一二。一切都是暂时的,不出三日便会好起来。他深以为意,摒除杂念,开始了他的本份之事。隔了一晚未见,再见到廉幽谷时,殷世煊的气色不比昨日好。二人辰时起床,同时推开各自的房门,就这样撞到了一处。不知道廉幽谷休息如何,只能见得其形容憔悴,伤病大抵没有康复。殷世煊正欲开口给予两句关怀,但廉幽谷的目光就避而垂落。双手款款福礼,微微低头问了安:“殿下早。”她今日收拾得十分得体。身穿一席藕色交领配绣梅素裙,发上缀着绢花小钿稍作修饰,眉腮略施粉黛,容颜如雪冰肌玉骨。可偏偏是她一句不温不火的请安,所有的这些精心装扮顿时变了一番意味。殷世煊喉间一哽,顿时就勾生昨夜那股无名之火。紧紧蹙起眉,上下省度着面前娇颜玉貌的人儿。心下明明想着要上前与之和好,此刻却是如何都迈不出那一步。半响之后,廉幽谷仍然保持着屈膝下拜的动作。殷世煊扭头不再看,板着一张面孔,箭步从其身前走过,拂袖出门。余留佳人空院。兰花已经耗尽花期,在静谧的葡萄架下见证了其一生的追寻。青草依然努力成长,院中一切都静悄悄地。从这一日起,院中的安静出乎意料地持续了很久。正如院里的那双人,好像再也没有过多交流。直到半年后回宫之日,这样“相敬如宾”的状况一直未有缓和。旁人看来是夫妻相处的模范标本,可只有他二人内心清楚,彼此之间恍似隔了千山万水,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