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个青年男子向自己这边疾步走来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才看清来人竟然是状元郎秦纡,秦纡如今已经不是过去的穷举人了,因为常出入信王府所以穿的比较素净,里面是一身素白棉袍,外罩浅灰色暗绣锦缎披风,一头乌发用白玉冠束起,长眉星目,风采卓绝。他走到阮烟雨面前一揖到底,诚恳道:“阮娘子,在下有要事相求”阮烟雨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阮昭已经走过来拉他道:“秦侍讲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家女儿可跟你不相熟,当不起你这么大的礼”阮昭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了,他说秦纡怎么三天两头往他面前凑,还老是要上他家里来做客,原来是打着曲线救国的主意呢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了,怎么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家里大人都是摆设吗阮烟雨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了,见秦纡还想往她面前凑心里也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可她现在有更着急的事情,忙道:“爹不要责备秦郎君了,正好我也有要紧事要和爹说,咱们先去书房吧。”秦纡见阮烟雨没有避回后宅心中一喜,拉了阮昭道:“好好,阮伯父,咱们一起去吧,你们家书房在哪儿”阮昭铁青着脸瞪了他一眼,心想谁是你阮伯父但看女儿的神情知道她应该真有急事便带着他二人去了书房。阮烟雨知道秦纡现在是赵瑄的人所以也没有避开他,将自己傍晚时所见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们。阮昭和秦纡听了后一阵沉默,秦纡就道:“殿下为人正派,此事应不是殿下的安排,若这孟二郎的下人能轻易地进入信王府确实是个隐患,此事必须查一查。”阮昭点了点头,就要吩咐人去信王府传话,阮烟雨又道:“爹莫说是我看到的”秦纡不由疑惑地看向她,阮烟雨低了头,阮昭叹了口气,出门去吩咐了。秦纡见阮昭如此便知道是让他和阮烟雨说话,忙行礼道:“阮娘子,在下有事相求”阮烟雨便道:“郎君请说,若能帮我定然义不容辞。”秦纡心中感激,道:“在下想见沈三娘子一面。”阮烟雨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他要求这个,想了想道:“秦郎君,恕我冒昧,我想问你一句,你向我表姐提亲是因为恩情还是因为感情如果是为了报恩我劝郎君还是熄了这个心思,威远侯府的女儿并不愁嫁,我表姐更是为人刚烈,你若是对她的心意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她是不会愿意见你的。”秦纡神情一凝,震惊道:“三娘子是因为这个拒绝了我的提亲”阮烟雨笑了笑,道:“郎君还是先问清楚自己的心意吧,若郎君想清楚了可以让我父亲告诉我,这般冲出来拦人实在是不妥。”秦纡脸上一红,行礼道:“秦纡冒犯了,还请娘子原谅,我,我要好好想一想。”阮烟雨福身一礼,秦纡忙还礼出去了,出了门见阮昭站在院子里,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上前告了罪,阮昭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也不留他吃饭,让李管家送他出去了。信王府中,管家老邹正和赵瑄回话,赵瑄道:“这么说那个婢女还和伺候书房的小厮有染”老邹脸色不好看,书房可是要地,平日里殿下见大臣们只有人多的时候才去朝闻堂,人少的时候都是在书房里见的,他跪下道:“是,老奴管家有失,还请殿下责罚”赵瑄看了他一眼道:“我倒是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是怎么进的府,把那婢女和书房的小厮还有当初买她进府的人都抓起来给本王查查不出来你也不用在府上做事了”“是”老邹吓得一身冷汗,忙磕头要出去,赵瑄又叫住他道:“你原先说此事是阮夫人发现的”老邹又跪下道:“是,阮尚书说他的夫人今日去康郡王府看望康郡王的女儿,傍晚回府的时候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往咱们王府这边走就叫人跟着看了一眼,觉得不太对劲就告诉了阮尚书。”赵瑄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老邹忐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赵瑄便道:“好了,下去吧,做完了事再来见我。”老邹擦着汗出去了,本善不解道:“殿下,有什么不对吗”赵瑄淡淡一笑道:“阮夫人我见过,将门之女,开朗直爽,却并不是心思敏锐之人,阮家和齐国公府也并无来往,阮夫人怎么会认得孟二郎的下人齐六娘产女,阮烟雨必定会去,而十一哥也说过,他那年冬月和孟二郎打架的时候沈青溪也在,他那时不认识阮烟雨,但既然沈青溪在,那阮烟雨必然也在,她定是见过那人的,所以今天才能认出来。”本善疑惑道:“殿下是说这件事是阮娘子发现的可阮尚书为什么说是他夫人发现的”赵瑄轻轻吐了一口气,在书案后坐下,阴沉着脸道:“为什么为了不让我承她的情呗,哼,她倒是摘得干净啊”本善缩了缩脑袋不说话了,自从那天殿下从相国寺回来之后一提到阮娘子语气就冷飕飕的,哪里还有过去蜜里调油的味儿,本善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不算结束了,但不跟着附和总应该是明智的吧当晚老邹就审问出了结果,那婢女果然是二皇子安来的纤细,她先是贿赂了买人的婆子,得以进了王府,又勾搭上伺候书房的小厮,然后从小厮的口中套问信王与亲信谈话的内容,幸好那小厮不是赵瑄十分亲近的人,不然还真能让她问出点什么来。赵瑄当即就将那婆子和小厮关了起来,命老邹连夜审问那婢女,可惜那婢女也只是个小角色,只是来探听消息的,老邹用她引来了孟二郎的那个侍卫,赵瑄直接将两人扔进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不敢怠慢,很快问出了结果,但此事涉及皇子,大理寺丞不敢独断又将供状呈交到了皇帝那里。过年停朝的前一天早朝,皇帝大发雷霆,当场斥责齐国公府心怀不轨,将孟华堂责打二十大板革了他身上所有的官职,户部尚书孟凯教子不严停俸一年,并由御史中丞陆恪言负责核查其职务疏漏。齐国公府的这个年可是没过好,孟华堂被打的下不了地不说,孟凯还被查出贪污之事,虽然他素来谨慎,被查出来的数额不大,但还是得了皇帝的训斥,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皇上正在气头上,二皇子也不敢为其说情。过了年北境终于传来捷报,威远侯率军大败承恩侯所部,斩杀承恩侯幼子苏心诚等五千余人,辽军四千余人,承恩侯所部归降一万三千余人,承恩侯苏兴更是被康郡王赵疆一箭射死。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大震,皇帝也终于喜笑颜开,带着宗室大臣还有后宫妃嫔去皇陵祭奠了先太子,回来后配合太医用药,身体才渐渐好转。威远侯府和康郡王府也都欢欣鼓舞,阮烟雨给沈青溪和齐六娘都送了礼物道贺,沈氏也是高兴地直念佛。到了二月北境战士班师回朝,皇帝亲自出城相迎,亲封威远侯为正二品保宁郡公,升康郡王赵疆为从二品签书枢密院事职,并依次封赏此次出征将领,又命犒赏三军,并以承恩侯及其幼子苏心诚的人头祭奠先太子赵清。二月的京城却突然下起了小雪,为欢庆的人们心头陇上阴霾,也提醒了所有人,这不是保家,也不是卫国,这是朝堂鲜血,这是储位党争而只要储位不定,这场血腥就不会停止小雪只下了一天就停了,雪化后路上都是污浊的泥水,皇宫之内还好些,赵瑄在御书房外的垫子上蹭了蹭鞋底带的水走进了御书房,六十二岁的皇帝歪坐在软榻上看折子,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花白,身形也变得有些佝偻了,赵瑄心里有些不舒服,上前行礼道:“父皇,儿子来了。”皇帝“嗯”了一声,撑了撑身子,赵瑄忙上前将他扶起来,皇帝扶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火炉边坐下道:“好不容易过了冬天又来了场倒春寒,幸好只是京城周边没什么田地,要是换做别的地方只怕要影响收成了。”赵瑄看看火炉,默了默,蹲下身道:“各地年后的折子都送上来了,不是都没什么事吗父皇要注意身体,又何必担忧这些。”皇帝笑了笑道:“老了老了,以前朕可不怕冷,比你身体还要好,到底是六十多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赵瑄心里酸酸的,眼神就有些黯然,皇帝摸了摸他的头,叹气道:“你和你大哥的性子最像,仁厚多情,只是你比你大哥天资要好得多,朕其实知道你们这样的性子不太适合做皇帝,可朕又想着有朕在呢,总不会让你们被人害了去,只要你大哥继位了,那他这样的品格反而是他的优点,只可惜”赵瑄眼眶一热,低下了头,皇帝缓了缓又道:“朕知道你们的想法,朕知道你也能看出来,朕是偏向你的,你三哥罪有应得,你二哥朕也知道他不干净,可是瑄儿,朕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个儿子的打击了朕会将你二哥远远地打发了,其他人父皇也会惩治,你能不能答应父皇,无论将来如何,留你二哥一命”、月老出马赵瑄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震惊,皇帝就笑道:“你没有想错,朕决定要立你做太子,朕不能眼看着朝堂再这么乱下去,也再也看不得任何一个儿子出意外,但这个太子之位能不能守住就看你的手段了,你能自己收服了许言武朕很意外,你答应了他什么”赵瑄怔怔地看着他,红着眼道:“儿子答应了许他国公之荣。”皇帝点了点头,笑道:“是了,他已经是一品大将军,如今只差爵位了,朕原本许他的信王妃之位自然不能与能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相比,那朕问你,你的王妃之位是为谁而留的是英国公府还是阮家那个小孩儿”赵瑄紧抿着唇没有回答,但皇帝看着他眼中的倔强执拗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叹气道:“瑄儿啊,她与赵盈毕竟有婚约在身,你若要娶她就会引起所有朝臣的不满和非议,而依阮家的家教她也绝不会背着这样的名声坐上皇后之位,你可明白”赵瑄当然明白,他只是不愿意而已,不愿意辜负彼此的深情,不愿意对现实妥协,更不愿意看她站在别人的身边,不愿意看她成为别人的掌心莲,心中宝皇帝见他低着头久久不回答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回去吧,好好想想父皇说的话,为君者最忌优柔寡断,儿女情长,朕是为了你好。”赵瑄忙叩头告退,出了御书房大步向宫外走去。白安荣躬身走进御书房,见皇帝坐在火炉边烤火便走过去又加了些炭,皇帝往后靠了靠,淡淡道:“你看瑄儿会怎么选”白安荣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笑道:“这老奴哪里知道,殿下自小就是个重情的,这两边都是情,殿下选哪边都没错,但又选哪边都难过,老奴倒是有些心疼殿下了。”皇帝笑了笑,道:“就你会心疼孩子我的儿子我就不心疼可这事实在是难啊,他若能舍得下那小孩儿以后就能冷下心肠,对谁都不留情了,这样狠心绝情的人适合做皇帝,却再不是我那个温暄柔善的小儿子了。”说完又叹气,白安荣劝慰道:“殿下还小,这小儿女之情又最是难舍,陛下还是给殿下些时间,他总会想明白的。”皇帝眼神一黯,拢了拢衣襟道:“你说荣王想明白没有”白安荣吓了一跳,闭了嘴不说话了,皇帝就苦笑道:“你不用怕,朕也不用你回答,看荣王这些年的样子他定是没有想明白的,当年他和朕都喜欢眉儿,父皇就把眉儿给杀了,朕想明白了,知道父皇是为了我们兄弟好,王不明白,从此就恨上了朕和父皇,如今他的儿子和朕的儿子也看上了同一个女子,朕自然不能杀了阮昭的女儿,只能把她赐给荣王世子,希望瑄儿看在堂兄弟的名义上忘了阮家娘子,只是现在看来难啊白安荣,你说朕是不是错了”白安荣叹了口气,道:“陛下也是为了信王好,不想到了殿下这一辈依然结仇,可怜天下父母心,若这样也是错那对的又该怎么做”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可你看看如今的情形,只怕这仇要越结越大了”白安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劝慰了他几句便伺候他去睡午觉了。一个小內侍悄悄从御书房外走开,有侍卫看到他打招呼道:“小应公公这是去哪儿啊”小应公公笑了笑道:“师父有差事交代,要赶紧去办呢,就不和大人闲聊了。”侍卫便笑道:“原来是白总管差遣,那公公快去吧。”小应公公笑着点头快步离开了,穿过御花园又拐了几拐,见没有人跟着自己就拐进了淑妃的寝宫。三月的开宝寺春风微凉,竹林小屋中早已停了炭火,信王赵瑄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握着一支木签细细摩挲,轻念道:“梦觉高唐云雨散,十二巫峰,隔断相思眼。不为旁人移步懒,为郎憔悴羞郎见。青翼不来孤凤怨,路失桃源,再会终无便。旧恨新愁无计遗,情深何似情俱浅情深何似情俱浅”了缘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澄净,为师这里是佛门净地,你总是说些情深情浅的话作甚”本善噗嗤一笑,见主子脸色不好又忙捂了嘴,赵瑄苦笑一声,道:“皇叔公这签当真是应景,我和烟雨如今当真是情深何似情俱浅了。”了缘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红尘儿女痴,你既然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