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看李瑄一身简洁却精致的装扮,心想他不会天没亮就起了吧李瑄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女,又很快转开视线,笑着道:“我有早起做早课的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早,我在京城没什么朋友,这还是第一次到朋友家里给人过生辰,所以好多规矩都不懂,让五郎见笑了。”他一身蓝色镶银边广袖锦袍,腰间挂着一块君子四友玉佩,一个竹纹香囊,一头乌发用蓝色锦带束起,细看那锦带上也绣着银纹,整个人看起来容颜文雅俊美,倜傥风流。阮烟雨见了他几次,这次是衣着最华贵的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过生辰呢她不禁抿嘴一笑,却被他悄悄看过来的目光逮个正着,忙低下头,躲到了阮弘身后。阮弘见李瑄突然看着自家妹妹愣神,心里不悦,轻咳道:“你来京城也有段时间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宁啊”沈青柏带着人上了茶和点心,又吩咐婢女去请被禁足的沈青溪,一听阮弘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见阮弘瞪他又赶紧捂住嘴。李瑄讪讪地笑了笑,道:“具体时间还没定,总要等太后寿诞以后,到时候一定向五郎辞行。”阮弘脸色缓和了些,轻轻点了点头,阮烟雨道:“如此说,郎君也要参加太后的寿宴了”李瑄一对上她就不自觉地满脸笑容,柔声道:“是,我家是皇后娘娘的外家,这次是专门为了太后寿诞进京的。”阮烟雨“哦”了一声,想来能参加太后寿宴的自然是李家重要的人物,这个李瑄应该是李皇后直系的亲属了。不一会儿,沈青溪就带着阿蛮过来了,她好奇地打量了李瑄两眼,见他虽与兄长们说着话,却时不时瞄向阮烟雨,不由促狭地捅了捅后者的胳膊,见阮烟雨瞪她才稍微收敛了些。等到二房和三房的几位郎君和娘子过来,众人各自见礼过,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威远侯家的男子都是武将,玩得也是投壶斗酒之类,只有沈青柏是从文的,是以他带着李瑄,阮弘兄妹还有家里的妹妹们在花厅支了桌子,又让人上了茶果,一行人品画作诗,弹琴赏花,倒也文雅惬意。阮烟雨和几位表姐处得都挺好,她是喜欢弹琴的,于金石书画上也颇有天分,不过沈青溪她们都不善弹琴作画,所以她也陪着她们赏花说话,偶尔过去看看阮弘他们的画作。阮弘是秀才,沈青柏是举人,学问都很好,不过书画上就逊色一些,而李瑄身上并没有功名,可他一下笔就惊呆了所有人。“李郎君笔下的山水萧疏清旷,颇有禅意,水墨渲淡,用得可是王摩诘的画法”阮烟雨站在李瑄身侧一脸钦佩地看着他笔下的竹林远山,轻声问道。李瑄一边画一边笑着点了点头,也放轻了声音道:“是,看来娘子也是善画之人,回头定要向娘子请教一番。”阮烟雨抿唇一笑,低声道:“这我可不敢当,我是喜欢赏画,若真要自己来不过是能画个花样子罢了,还是不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了。”李瑄忍不住笑出声,脱口道:“花样子我也爱看的,小物事上见心思,只要是你”只要是你画的我都喜欢说到这里又觉得下面的话不妥,便住了口。阮烟雨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耳根一红,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想了想道:“李郎君才刚十五岁,可是笔下功力不凡,倒像是经常揣摩王摩诘的画法,莫非家里有许多王摩诘的真迹”李瑄笑了笑道:“是有两幅王摩诘的真迹,娘子若喜欢我就拿来与娘子一观可好”阮烟雨以手掩唇,笑道:“郎君就哄我吧,你家在江宁,等你下次来京城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李瑄此时正好停了笔,见阮弘和沈青柏站在桌子另一边,心神都被画吸引了去,李瑄就忍不住低头看向阮烟雨,柔声道:“只要是你想看,我随时都可以让人送来”阮烟雨原本低头看画,听了他的话心里一跳,抬头看向他。两人本就站的近,李瑄又是微微俯身低头看向她,阮烟雨一抬头就看进他亮如星辰的眼睛里,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两人瞬间都红了脸,心砰砰直跳。阮烟雨避开他的目光,心头乱跳,只低低道:“这倒不必,就为我一句话而耗费人力的并不值得。”说完就低头匆匆走到沈青溪那一桌,歪在她身边心不在焉地看她下棋。李瑄见她躲在沈家三娘身边,用沈三娘的身子挡着自己,脸上的笑就蔓延到了心里,以至于沈青柏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笑着问道:“啊怎么了”阮弘二人见他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十分高兴的样子,不由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向他请教起画画的技巧来。阮烟雨挨着沈青溪,还是能感觉到那边时不时扫过来的热切目光,于是更挨近了些,沈青溪正被沈二娘困得不知在何处下子,感觉到身边的阮烟雨将热乎乎的小脸靠在自己肩窝上,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关心道:“你困啦”阮烟雨摇了摇头,看向桌上的棋局,示意她不用管自己,沈青溪便继续琢磨怎么能赢,难得阮烟雨这么粘她,就让她靠着好了。阮烟雨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似乎总是会在李瑄面前脸红,心还砰砰跳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棋局上,尽量不要胡思乱想。沈二娘见沈青溪迟迟不下子便和阮烟雨闲聊道:“我前两日见了齐六娘,怎么听她说你也去了承恩侯府”沈青溪眉头一簇,嗔道:“你傻啊那苏兰娟是什么好玩意儿你竟上赶着给人欺负去”阮烟雨想起那天的事情就恶心后怕,又不欲让沈青溪等人担心,便笑了笑道:“没办法,她直接让婢女将请帖交到我手上,说让我务必赴会,我能怎么办毕竟长辈们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家又正炙手可热,我虽不愿与之亲近,但也不想结仇呀。去了这一次,以后能推就推吧。”沈二娘点了点头,沈青溪却嗤笑道:“谎报军功爬上来的卑劣之人竟然还得了势了呸,也不怕人笑话”阮烟雨忙推了推她,沈青溪这才不说了,闷闷不乐地看起棋局来。说起来承恩侯苏兴和威远侯沈旗峰年轻的时候都是戍边的低级军官,威远侯虽有祖荫却并不骄横,军功是实打实杀出来的,而苏兴却极善逢迎,又有个做皇妃的妹妹,流水般的银子花下去总有那贪财的将领愿意提携他,不知冒领了多少军功才坐上承恩侯的位子,碰巧威远侯与他曾经共事,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所以极其厌恶此人,连带着两家人都看彼此不顺眼。阮烟雨本来也不喜欢苏家,经过上次的事情更是对其避如蛇蝎,以后断然是不会与苏家再有来往了。沈二娘棋艺不错,沈青溪没多久就缴械投降了,气冲冲地让阮烟雨给她报仇。阮烟雨棋艺一般,笑道:“你自己已经输得够惨了,还要我陪着你丢人,我可下不过二表姐,你还是饶了我吧”沈青溪等人便都笑了,沈青柏听到这边说的话,高声道:“表妹善琴,怎得今日不弹我有好些时日没听过表妹的琴声了”阮烟雨忙摆手道:“快别了吧,回头三表姐再睡着了可怎么办”众人轰然一笑,都想起了去年阮烟雨在阮家花园里弹琴沈青溪酣然入梦的窘态,沈青柏更是哈哈笑道:“我明白了,表妹这是怕对牛弹琴,反被牛搅了兴致啊”沈青溪被他们笑得满脸通红,腾地站起身就扑向沈青柏,嚷嚷道:“三哥哥嘴最坏了,哪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后者忙笑着扶住她,一边躲着她的爪子。沈二娘等人拍手笑道:“不好不好,牛儿急了三哥哥快跑呀”阮烟雨伏在桌子上笑得肚子疼,这时威远侯世子和夫人带着其他表兄也都过来了,见这边闹成一团,不由笑道:“好呀,嫌五郎他们不会附庸风雅,躲到这里来,自己倒是上演起全武行了”众人忙都笑着和他们见礼,威远侯世子沈青松是沈青溪和沈青柏的大哥,今年二十五岁,娶得是左骁卫上将军的嫡幼女林氏,二十岁时生了的嫡长子沈泱,现在官至神卫右厢指挥使。林氏拉了阮烟雨的手,笑道:“我瞧着烟雨比上次来的时候胖点了,这才好,前几个月太瘦了点,让人看着心疼。”沈青松咳了一声,林氏这才想起来阮烟雨前几个月清瘦的原因,尴尬地红了脸,幸好阮烟雨笑了笑没有计较,她才松了口气,又拉着她说起别的。阮烟雨知道自己的这个大表嫂性子爽直,不怎么会说话,但心眼并不坏,所以虽然心里还是别扭了一下,但也不想摆脸色让她难堪。李瑄静静地看着她,他并不知道阮烟雨与杨文修的事,心里有些疑惑,但更多是听到她的名字的欢喜。烟雨,好美的名字果然名如其人、以曲传情沈青松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妻子虽然心地不差,只是到底是林家的幼女,言行举止方面都不似几个姐姐般大气,不过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想来若她城府深厚八面玲珑反倒让人心生不喜。沈青松听了沈青溪告状不禁一笑,朗声道:“表妹不用害羞,尽管弹来,青柏总说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底我们也不懂,你弹一首,也让我们听听高下,也免得青柏在我们这些外行面前吹牛。”众人哈哈一笑,沈青柏摇头苦笑道:“大哥真是的,竟在表妹面前羞我。”又向阮烟雨行礼道:“还请表妹手下留情,多少为我正正名才好”阮弘哈哈笑道:“三表哥好歹是个举人了,竟然还求妹妹手下留情,妹妹别听三表哥的,可不许放水”“就是就是不许放水,看他是不是吹牛”少年们都跟着起哄,阮烟雨抱着沈青溪的胳膊咯咯直笑,知道推不过去也不扭捏,走到花厅一角的四色秋海棠前,那里有沈青柏准备好的一把桐木琴。阮烟雨今日上身穿了一件米白色束腰窄袖上衫,纤细手腕上戴着一对黄色翡翠细镯,下身着淡粉色笼纱百褶裙,裙摆处绣着的小朵白色茶花朦胧秀洁,行走间茶花次第开放,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让人感觉如在梦中。焚香,净手,这些在别人做来十分平常的事情,在她做来却别有一番宁静柔和的美。琴声婉转而起,如山钟敲在人心,是时下人不太爱弹的山居吟,山居吟曲小,但节奏不易掌握,很有些难度,外行听起来索然无味,懂琴之人却能领会其淡泊苍茫之韵,可见她还是为沈青柏留了面子。阮烟雨琴艺颇高,琴声流转间李瑄仿佛看到她穿着月光般皎洁的白色衣裙在山间溪流边独舞,山月相伴,清溪潺潺,美丽的少女旋转轻笑,神情欢快纯真,平和宁静,但因孤身一人无人欣赏而倍感落寞。旁人尚听不出个所以然,而李瑄已是痴住。琴声很快就结束了,除了李瑄,阮弘和沈青柏脸上都是赞赏的神色,其他人大多是一脸莫名,客套地夸赞着她。阮烟雨微笑起身时,秋风初起,吹起她乌黑的发和层层叠叠的裙角,吹得一片秋海棠花瓣纷落,或红或粉的花瓣落在她的眉心发间,她微微一怔,然后嫣然一笑,整个花厅都安静下来。李瑄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地走向她,待走到她面前才发觉自己这样有多失礼,见阮烟雨和众人都不解地看着自己,忙走到琴案边,稳下心神道:“娘子的琴音如山间月华,寂静美好,李某很是喜欢,便也想弹奏一曲献给娘子,望娘子指点。”阮烟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就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李瑄不是那等爱表现的人,今日这般实在是有些突兀,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向沈青溪走去。沈青溪眯着眼看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在她身边站好后小声嗔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啊”沈青溪想到刚才的那些秋海棠,笑得意味深长,轻声道:“你刚才脸上确实有花,不过这会儿怕是已经飞到别人心里去了”阮烟雨虽然不明白她的话,但也知道是在打趣她,刚要回嘴就听琴声轻起,如簌簌山风拂过心间,阮烟雨的心神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然而不一会儿簌簌山风就被海浪滔滔声淹没,阮烟雨仿佛看到一艘小州载着一少年在海浪翻滚中艰难前行,那人看着被海浪拍打的山林,听着海鸟惊飞时的鸣叫,脸上期待又茫然,似一直在寻找,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琴声幽咽顿挫,轻弹低拂间让人心潮澎湃又倍感孤独。阮烟雨轻轻叹了口气,琴声却渐渐转为缠绵惊喜,放佛明月破云而出,银色月光普照海面,一名白衣少女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婉转起舞,层叠的裙角飞快旋转,似有月光氤氲而出。海浪渐渐平息,天地忽而寂静,少年痴痴地望着月光下如白色茶花般绽放的绝丽少女,终于不再迷茫彷徨,因为这一刻他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琴曲渐渐进入尾声,阮烟雨仿佛看到那少年下了小舟,慢慢走向那跳舞的少女,琴声平和宁静,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可能,直到琴声停歇,那未尽的爱慕还是让她的心悬震颤不已。李瑄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阮烟雨,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他眼中的情谊,虽然依然隐藏在眼底,但听过刚才的琴声,她知道她没有看错。他听懂了她的琴音,并且用他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