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边急拍旁边庶儿媳的背,呵斥道:“还不快去求几位夫人宽宥”这媳妇柳氏看起来是个实心人,顺势跪倒在地,啜泣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婆子也常替我妹子来给我送玩物点心,好些个月了,没见出什么事呀”昌盛伯府虽是郑月璧未来夫家,但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两边都不欲她听这等阴私事,便将她打发了出去。柳氏想是早准备好了说辞,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囫囵。却原来十日前昌盛伯母亲的寿宴上,女眷席上突然窜出来一个托茶盘的老妇,抓住云氏的手就哭,说当年迫于无奈,才应承了侯府二爷郑叔茂,将个外室生的女婴抱进侯府,与府上的四少爷凑作一对龙凤胎。虽有昌盛伯夫人见机极快,命人将那老妇拿下,席间听到这一番混话的夫人小姐仍不在少数。云氏回府后不知何故,对此事守口如瓶,故而这还是冯氏头次知道,惊诧地拿帕子捂住嘴,一次次用眼角去瞄云氏。钱氏更是一拍桌面,惊怒交加。楚国最重规矩,讲究尊卑嫡庶,世代簪缨的清贵世家尤甚。她亲生的小儿子正值议亲年龄,若是承平侯府以庶充嫡、乱了尊卑的名声此时传出去,后果可想而知。“混账”钱氏面色铁青,竟不顾客人在场,哆嗦着手指直指云氏,迁怒道:“老二媳妇,你没本事持家教子也还罢了,竟连自己房里的爷们也管不住了吗”云氏原本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坐在冯氏下首,直到此刻方才抬起头来,也不看别人,只紧盯着昌盛伯夫人一个,缓缓道:“承平侯府治家不严,二爷尊卑不分,团姐儿出身低贱。以此事作伐,一石三鸟,端得好手段。”昌盛伯夫人眼皮子一跳,怕的就是侯府把帐算到他们头上。钱氏和冯氏也跟着反应过来,这事儿若捂在侯府里面,臭也只臭他们一家,可若是攀上旁人污蔑,侯府便摘清了。当下一人接一句,怎么也要咬死了团姐儿是云氏肚皮里出来的。昌盛伯夫人轻咳一声,柳氏立即跪直了继续解释下去:“都是奴家不好,侯夫人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奴家有个妹子叫柳依依,当年府上二爷征秦大胜而归,领着五百轻骑进城,依依见了”边说边抬头去看侯府众人的脸色,只见钱氏略微茫然,冯氏似有所悟、满脸鄙夷,而云氏的目光洞彻明晰。她一脸惭色,继续说道:“依依很是倾慕。”可惜后来很快传出郑云两家定亲的消息,柳依依大哭一场,此后不晓得拒绝了多少亲事,直到年逾双十才许了一位新科进士。然而婚后两人并不和睦,争吵不休,云氏诞下龙凤胎那年,柳依依正好流掉了一个成型的男胎“唉,好好的寿宴,千筹万划,到底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不怕别的,就怕亲家误会了咱们。”昌盛伯夫人一脸愧疚,和慢慢平静下来的钱氏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团姐儿真正的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叫这事儿坏了侯府的名声和两府的情谊。钱氏咳了一声,垂眸道:“就是不知道那日席上的夫人们”昌盛伯夫人连忙表白道:“夫人们心里头自然是明白的,这等荒诞的说辞,哪个会信呢唯怕夫人们那日受了惊吓,我家老爷还特地嘱咐了我提礼物去各家致歉呢。”这就是愿意为承平侯府出面作证解释的意思了。钱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冯氏同情地看了云氏一眼,依她看,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可恶念哪有什么清楚明了的因果。云氏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柳氏的存在,柳氏却已买通了当年的产婆,诓了嫁入高门的姐姐,不动声色地打听贺寿的宾客,不疾不徐地每旬送一回吃食,藏身幕后,筹划半年,只等看一场好戏。这话若散出去了,团姐儿往后还怎么出门交际,怎么说亲嫁人呢云氏事不关己般平静地半垂着头,既不发问也不表态。钱氏有心追问柳氏的这些算计是怎么败露出来的,又怕问了显得侯府心虚,踌躇片刻,还是闭上了嘴。冯氏左右看了看,怕亲家尴尬,便抢先大度地笑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便好了。姐姐难得来一趟,不妨来我房里坐坐,璧儿昨儿个才学了两个新菜式,正巧请姐姐尝尝,能得姐姐一星半点儿指教,就算璧儿的福气了。”“哟,那我可有口福了。”昌盛伯夫人顺着台阶下来,这事儿便这样轻轻巧巧地掀过去了。山月居东次间的如意圆桌上摆了一笼象眼小馒头,一笼葱油花卷,边上围着一荤二素三道热菜,还有四盘用小银碟盛的细切黄瓜丝、香油咸菜丝、醋拌黑木耳和酱萝卜条。甜咸两色米粥分别装在两口圆腹青花鱼纹粥罐里,上面凝着薄薄一层米油,小丫鬟们捧着长柄汤匙和瓷碗侍立一旁,只等云氏吩咐盛哪一样。平民眼中奢侈浪费的一顿早餐在几个大丫鬟眼中还是太简陋了。觅松忧愁地看着自家主子只吃了一碗咸的菠菜肉糜粥,凉菜仅仅去了表面一层,热菜更是一口没动,忍不住劝道:“您闻闻这盘酸豆角炒肉末多香啊,底下还压着爆香的小红辣椒,最开胃不过”后面半句“夫人多少再用一点”还没出口,云氏便恹恹地挥挥手:“撤下去你们分着吃了吧。我去瞧瞧阿团。”云氏从团姐儿病了之后,就不爱到堂屋支八仙桌用饭了。以前总嫌在次间吃饭味道大,哪怕再冷也要燃了熏笼在堂屋吃,而今倒像无所谓了。觅松一边带着小丫鬟撤盘一边想,夫人不光是担心团姐儿,还想二爷和小少爷们了吧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守着偌大一张桌子,换谁也没胃口。西厢里团姐儿刚退烧,屋里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混着团姐儿拉尿呕吐的味,汤汤水水的饭菜味,难免有些污浊。下人不敢开窗换气,让姑娘吹风,又怕夫人闻了厌恶,不得不燃香。一开始用的是云氏惯用的甘松香,可一般的香料味根本压不住,于是换了浓香,结果两边一冲反而更怪。还是云氏叫人把香炉香包都撤了,只在熏笼上点了陈醋。云氏亲自守在团姐儿旁边,几乎不离须臾,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喂水喂粥喂药,偶尔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或者定定地出神。除了云氏,还有一个不离须臾的窦妈妈。团姐儿落水之后,窦妈妈及其副手丫鬟迎春在郑老侯爷的指派下带铺盖不带身契款款而来,一来就全面接手了西厢,将原本伺候团姐儿的奶娘刘妈妈和大丫鬟画屏都挤到一边去了。私底下关上门还带给云氏老太爷亲口批的八个字评语:鬼迷心窍,不知所谓。并且严防死守,绝不许云氏和团姐儿两人单独呆在一起。窦妈妈没睡醒似的耷拉下来的眼皮子底下,一双眼珠子精光四射。原因无他,郑老侯爷疑心云氏母女所谓的不慎落湖,实际上很可能是投湖未遂。第三章所谓穿一赠一团姐儿平躺在床榻上,裹着一床杏黄锦被,呆滞地盯着床架上的青萝帐,任何人说话都没反应。伺候团姐儿的画屏心惊胆颤地觉得,姑娘可能已经烧傻了。“烧傻了”的阿团呆呆地用了小半碗鱼片粥,挣扎着爬起来,迎春眼明手快地往她背后塞了一个迎枕,托住她比面条还软三分的腰,云氏一手扶着她一手放下粥碗:“怎么了”“尿尿。”阿团面无表情的说。这是她每天唯一的自主性行为,成年人的尊严阻止了她尿床的冲动。画屏闻言立马去拿夜壶了。阿团绷着小脸,目光跟着画屏走。瞧,又是一处不便。还夜壶呢,落后不卫生臭嗯,阿团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穿越姑娘。四面合围的雕花架子床,黄花梨的木质家具,瓷的玉的摆设,站在墙角穿袄裙盘发髻的老妈子和小丫鬟人常说睹物思人,阿团如今看哪儿都是糟心的博物馆布置,睹物只想砍人。她想念薯片、布丁、奶油蛋糕,想念车水马龙、红绿灯轮闪的十字路口,想念斗嘴斗出一出相声的小伙伴,更想念骨肉相连的亲人。也不知道留在现代的身体会怎么样,想来不外乎失踪、死亡或精神病,无论哪一样都够把她妈逼疯了。团妈没赶上二胎政策,一辈子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以后怕是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阿团盘腿坐在床榻上,忽然悲从中来,越想越难过,终于忍不住小声哼出来:“妈妈”“哎妈妈在呢,姑娘可是渴了”窦妈妈尽忠职守地凑上来,阿团一汪眼泪瞬间憋了回去。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窦妈妈满是皱纹的脸,心道你才不是我麻麻,顶多算我姥姥“阿团”移情的云氏怔忪地注视着面前的包子脸、藕节胳膊的小姑娘,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女儿,那个小兔崽子,饭也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离了她空调遥控器都能找不着吸了一下鼻子,随手端起小几上的胭脂红釉盖杯,不自主地唠叨起来:“感风寒啊,就得多喝水,把病病灶排出去就好了,啊。回头干脆让厨房送个大碗来,一天起码得喝十碗”阿团敏锐地听出了云氏结巴的地方,这台词太熟悉了,团妈是个热水脑残粉,每回都这样教育阿团。感、风寒是感冒病、病灶是病毒迎春捧着夜壶过来,画屏连忙拿了柔软的棉巾跟上,心潮起伏的阿团根本没有注意这两个,只盯着云氏一人,就着云氏的手灌下去一盏白水,阿团突然指着窗外说:“祖父”屋里众人仿佛突然被按了暂停键,又紧接着按了快进键,小丫鬟们惊疑不定地出去询问院门上的婆子。还是窦妈妈先反应过来,二爷不在家,老太爷怎么会来女眷的院子。团姐儿这些天烧得糊里糊涂,可能只是无意义的蹦了个词儿,于是笑吟吟地掰着阿团的手腕打了个弯:“团姐儿想老太爷了老太爷在南边呢”阿团放下手,认真地看着窦妈妈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祖父”窦妈妈猜度着阿团的意思,一时间没吭声。阿团两脚把迎枕踢下地,小嘴一扁,准备掉金豆子。得,没见过比这位祖宗还轴的,说风就是雨,半点不如意就要发作。窦妈妈整了整衣裳,与迎春擦身而过时,隐秘地对了个眼神,随后风风火火地直奔前院。阿团不知道背后故事其实多着呢,仅仅从这几日消极被动接收的零散信息中分析出,窦妈妈和便宜娘不对盘,以及窦妈妈的特殊权威是祖父赐的,便宜娘指使不动她。如愿把难搞的窦妈妈支出去,阿团直接扭着小身子搂住云氏的脖子,试探性地撒娇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就告诉你一个。”然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头点了点伺立在旁的丫鬟们。这是阿团落水醒来后第一次做出这样机灵的举动。云氏讶异地托起她的小屁股,把她抱到腿上,低头打量她片刻才微微颔首。几个丫鬟见此,便顺从地退了出去。迎春倒是挣扎了,可架不住云氏这边人多,捂嘴的、抓胳膊的、揽肩的、搂腰的,好姐姐好妹妹一通叫,直接给架出去了。上半镂空的黄花梨木门扇轻轻合上,屋内静静的,只有地上的熏笼缓缓地吐着云烟,蒸腾的醋味像冬天里的小学教室。耳光也扇过来,厕所也上过了,但依然没有如愿醒来。阿团其实已经逐步认命,只是感情上还接受不了。妄言怪力乱神其实是很冒险的举动,但是管他呢。人在孑然一身时,总是很容易胸怀一腔孤勇。阿团举起自己胖嘟嘟的小号手掌看了看,一咬牙,视死如归地直接抛出一个重磅炸弹:“8号楼2单元401。”那是,家庭住址。阿团紧张地盯着云氏,生怕错过一个细微的表情。“阿、阿团”云氏的神情愣怔,眸中写满震惊和不可思议,像头一回见阿团似的,左摸摸右摸摸,又哭又笑:“真的是阿团吗真的有阿团吗妈妈的心肝儿宝贝”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致,阿团一头扎进云氏怀里,刚要开口,外面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出一串巨响噼里啪啦,听声音好像是过年放的2000响大地红。云氏还没顾得上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大腿上突然一热。“不是吧”云氏两手抄到她腋下,皱着鼻子,惊诧又嫌弃地把她提起来,黄色的不明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裤腿流下来。“你都多大了还尿裤子”阿团嚎啕大哭。奇、奇耻大辱冬日午后微醺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漫进来,在地上印出一个个带缠枝花纹的方形章。云氏揉着肚子笑倒在床榻上,阿团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半趴脚踏上,抱着云氏一条小腿哭得全情投入。母女两个正闹着,阿团身子一轻,突然被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劈手夺了过去。来人是个高大颀长的男子,玄色夹暗金绸纹交领长衣,三十岁上下年纪,脸色黑沉,压低了声音训道:“你要是不想养,阿团我也带西北去,吃风喝沙也好过受你磋磨”骨节粗大的掌心在阿团眼皮上擦过,阿团哭得更厉害了。这t什么糙汉的手啊,指缝里都是刀子吧。阿团又羞又窘又疼,热血上头,顺手就给了来人一个巴掌:“不许欺负我娘亲”小肉巴掌软绵绵的贴在脸上,男人僵了一瞬,怒火反而更炙:“你还不如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