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茶棚能在这里开了十余年,最大的原因便是这对夫妻的不言不语。他们只是默默做事,几乎像哑巴一样,被问到云山的事,只是笑着摆手。若不是这样,以古怪著称的云山老怪怎会容忍他们的存在莫寻雁扶着欧阳元青跳下马车,虽已近暮春,但云山的温度比别的地方低,莫寻雁特意给他加了件披风。孤诺和孤希跟在两人身后,四人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老婆婆端着四杯茶走了过来,看清孤诺和孤希的长相,她不仅一愣,却并未多看一眼,只是将茶水放在那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点了点头,便走开了。茶棚里很安静,只听到炉子上的水发出咕咕的声音。欧阳元青似乎有些不舒服,抱着“铃铛”靠在莫寻雁身旁,莫寻雁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暮色渐渐漫了上来,天边晕开一层淡淡的金色,竟晕染得云山的云雾也变成了淡金色。一个云山的弟子朝着山脚走了过来,等待的那些人站了起来,急切地跑上前去,询问着什么。莫寻雁他们只是坐着,一动不动。片刻之后,那个云山弟子在那些人的簇拥下来到茶棚,看到孤诺和孤希,也是一滞。视线扫过莫寻雁和欧阳元青,蹙了下眉,坐了下来。等着求医的依次请他把了脉,讨了方子,感谢了一番后离去。也有一个,这弟子自称看不了,那人失望而去,看那样子,只等着明日前来碰运气,期待明日遇到的人能治他的病。最后剩下的是个男子,手里攥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面黄肌瘦,脑袋偏大,身子细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这位小哥,在下家中贫困,贱内不久前得病去世了,丢下这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在下实在是无力抚养,想送到云山来习武,学个一技之长,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男子将儿子往前一推,眼里带着一丝期许。那弟子也不说话,只是拉过那孩子,在他全身上下捏了一翻,随即摇摇头,不肯收。“小哥,求求你,给孩子一条生路吧。就算他不能习武,他还可以学医啊。别看他小,他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只要给他一口饭吃,带他回山上,让他为你们洗衣扫地烧火都可以”那男子只差没跪下来乞求。“云山不养废物。你这儿子就算上了山,也是死。我劝你还是带他去别处吧。”那弟子丝毫不为之所动,“若只是要他活下去,送去寺庙也可。”男子面如土灰,也知道云山向来说一不二,牵着孩子黯然离去。“师姐、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待父子俩走远,那弟子走上前来,对着孤诺和孤希拱手施礼,“你们不是”“有事要办。”孤诺摆了下手,打断他的话,“尊上此时可在山上”“不知,我下山已经好几日了。”那弟子摇摇头,虽然不断看向靠在莫寻雁身上的欧阳元青,却不曾多嘴问一个字。“孤希,你随他上山吧,我在这里等着。”孤诺看了看孤希。“也好”孤希站起身,拍拍那弟子的肩膀,“很久没舒展筋骨了,正好与你比一比谁先到达山顶。”“师姐请”弟子话音一落,两道身影飞速对着山脚掠了过去。孤诺看着他们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莫寻雁却压根没往那方向看。茶棚里再次静了下来,欧阳元青指着天边越来越红的晚霞,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雁子,好美。”“更痛了么”莫寻雁的声音很低。“嗯,很痛。”说到头痛,欧阳元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再忍一下,等下我帮你。”莫寻雁心里叹了口气,今日早上起来欧阳元青就有些不舒服,喝下去的药也吐得干干净净,到了这里,刚一下车,他突然喊头疼。莫寻雁不敢在人前为他施针,只能哄着他忍着。“好。”欧阳元青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却还是咬牙忍着。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天边的晚霞渐渐暗了下来,孤希垂头丧气地出现了。“尊上不在”孤诺挑了下眉。“尊上几日前便下山了,说是云游四海去了,无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孤希看了看莫寻雁,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尊上走前说他要去游历,没有个三年五载,是不会回来的。”“这可如何是好”孤诺看看莫寻雁,一时也没了主意。“我问过何嫂要如何才能联系上尊上,可何嫂说,尊上走的时候无需联系,云山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孤希瘪瘪嘴,自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罢了,我们走吧,这天下多的是奇才,说不定我们遍访名医,也能治好他。”莫寻雁说着站起身,将欧阳元青扶了起来。今天的一切她早知道结果,不过是要做戏给人看罢了。“请问这位姑娘,今日还能等到云山的人么”一匹快马在暮色中疾驰而来,恰好停在莫寻雁面前,马上拱手抱拳的不是书彤又是谁呢“我弟弟患了重病,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请云山老怪给他看看。”书彤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是病兮兮的样子。“那你还是请回吧,云山老怪云游四海去了。”莫寻雁抬头应了一句,继续扶着欧阳元青向马车走去。“怎么这么不凑巧”书彤一脸的急色,抬眼看看在暮色中渐渐笼上暗影的云山,“你们可是要去投宿我能和你们同路么”“请便”孤诺和孤希看了她一眼,在桌上放下几个铜板,解开马车,向着前方驶去。车厢里,欧阳元青已经抱着头开始低声闷哼起来。换做平素他一定是满地打滚,如今靠在莫寻雁身旁,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他少了很多狂躁。“阿元,你把头埋下来,我给你施针。”莫寻雁话音刚落,欧阳元青便趴在她双腿上,头靠在她怀里蹭了蹭。莫寻雁身子一僵,刚想一把将他推开,又可怜他正在受苦,再想想这几日他还算听话,便由他去了。从布包里拿出银针,飞快刺入他脑后的几处大穴,手在他背上轻轻顺着,声音略带宽慰,“阿元,好些了么”“好些了。”欧阳元青的声音带着鼻音,莫寻雁正觉得有些不对,便觉得自己的衣衫被濡湿了。“阿元,你”莫寻雁捧起欧阳元青的脸,这才发现他哭了,“怎么了”“寻雁,我想父皇了。”欧阳元青一把抱着莫寻雁,“我好想他。”果然生病的人都是脆弱的,只是,莫寻雁从来不知道生病的时候被家人安慰是什么滋味。此刻看欧阳元青流着泪说想欧阳离辰,她的心里也有些酸涩。“别哭了。”莫寻雁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抱着自己的欧阳元青,“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回去”欧阳元青摇摇头,“回去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只想一下下父皇就好。”“傻瓜”莫寻雁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眼眶也酸了。、第九十八章 遭遇伏击夜色渐浓,伏在怀里的欧阳元青渐渐闭上了眼睛,莫寻雁刚取下银针,便听得外面马蹄声乱了。那一直跟在马车后的书彤突然打马上前,在车窗外喊了一句,“姑娘,我弟弟发热了,骑了一日的马难受得要吐,能让他去你马车上挤挤么”“我们的车太小,哪里挤得下”孤希在外面冷哼着拒绝,“再说了,我家公子也病得厉害,你这弟弟若是什么传染人的病,岂不是害了我家公子”“姑娘,帮帮忙吧哪怕让我弟弟在外面坐一下都行。”书彤在车窗外敲了敲。“让他坐在外面吧。”莫寻雁心里的警惕一下升高,她自然明白,书彤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此前在茶棚她便已经看清了书彤这次带来的是当初她救下的一个孤儿。这小子人小鬼大,非常精灵,却偏偏长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老实巴交的外表下有一颗魔鬼的心灵。书彤让他上车显然是为了保护自己。“前面好像有埋伏。”孤诺接过那孩子,放在自己和孤希中间,压低声音提醒车厢内的莫寻雁。“机灵点。”莫寻雁浑身戒备,手中已经握住了装有各种毒粉的香囊。大约又行了两百米,天已经彻底黑了,官道上除了这辆马车和书彤的马,再无旁人。可在这无边的夜色下,危险的气息却越来越近,孤诺和孤希的背都绷直了。这一条官道,一面是高高的山崖,一面是万丈悬崖。孤诺赶着车靠着山崖这一边前进,突然,山崖上袭来阵阵箭雨。一时间,流箭乱飞,直逼马车,只一瞬,就有数只射穿了轿身。孤诺身形一跃,飞身站到马车顶上,长剑出手,挽起朵朵剑花,将那些射来的箭纷纷击开。拉车的马发出一声嘶鸣,向前狂奔,孤希挥舞长剑,将袭向马匹的流箭打落。“弟弟,快进去”书彤低喝一声,也拔出长剑应对呼啸而来的流箭。因为之前将弟弟放到了马车上,此刻她的出手一点不让人怀疑。那孩子身子一滚就进了马车,用唇语对莫寻雁唤了声“阁主”,随即死死守在入口处,警惕地看着外面,手中握着一双短剑。在流箭破空而响的时候,莫寻雁便抱着欧阳元青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欧阳元青睁开眼睛,但见两只流箭刷刷射穿了马车,阴森森地钉在那里。欧阳元青刚要大叫,莫寻雁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将他往椅子下一推,“阿元,躲在下面不要出来。”“雁子”欧阳元青并非傻得啥也不知,他拉住莫寻雁,惨白着脸,“我怕”“阿元,进去,听话”莫寻雁双手一推,将欧阳元青推到了椅子下,顺手将“铃铛”塞给他。此时,流箭如雨,孤诺、孤希和书彤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难以对付,马终究还是中了箭,马车一偏对着悬崖那一侧倒去。在马车倒下的那一瞬,孤诺和孤希同时从车上跳下,两人奋力将马车向山崖的那一侧一推,好歹是避免了马车滚下山崖。随即,他们一人站在马车的一边,击打着流箭。书彤也跳下了马,在那马的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而她则与孤希站在一起,并肩而战。山崖上这时又滚下了不少巨石,孤诺腾空而起,手中长剑灌注了真气,将那些砸向马车的巨石全部扫成粉碎。三人苦苦支撑着,却见夜色中奔来一辆马车,即将靠近莫寻雁的马车时,车厢哄地一声从里面炸开,无数条人影对着山崖飞了过去,直接扑向上面的弓箭手。而那拉车的两匹马则因为受到惊吓,直接冲到了山崖下。然而,这些人还没有飞到崖顶,就见山崖上的弓箭手一个接一个惨叫着掉了下来,显然崖顶上有人出手将他们解决掉了。君无和君浩对视一眼,对其他人低喝了一声,“你们下去保护公子和小姐”两人迅速对着崖顶掠去。箭雨一停,孤诺和孤希愈加小心,执剑站在马车前,盯着面前漆黑的夜色。“弟弟,你没事吧”书彤低声问了一句。那孩子看了看莫寻雁,莫寻雁对他摇摇头,他应了一句“姐,我没事”,声音听上去带着惶恐,也带着发热的几分迷糊。片刻之后,君无和君浩从山崖上飞了下来,一脸疑惑地落在孤诺和孤希面前,“奇怪,山崖上的弓箭手全被人解决了,也不知是谁下的手。”“马死了,如今怎么办”孤诺看看马车的车厢,又看看君无。君无皱了皱眉,刚想说不行就背着公子上路,书彤却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响哨,不一会儿清晰的马蹄声划破夜空,对着众人驶来。“用我的马套车吧,我弟弟还在车里。”书彤一副江湖儿女的模样,手一挥,竟让人看出几分豪情来。君无的手下散开,将马车团团围住,君无从怀里摸出一颗夜明珠,君浩和孤诺一起就着光亮将马套上。孤诺将扎在马车上的箭取了下来,对着孤希点点头,孤希拉着书彤坐到车前,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前进,其他人护在两旁 ,一同向前走去。莫寻雁将欧阳元青从椅子下拉了出来,扶着他重新坐好。欧阳元青抱着猫紧紧靠在她怀里,眼里闪着惊恐。那孩子见状,默默出了车厢,坐在书彤身旁,蔫蔫地靠在她身上。车内,莫寻雁眯了眯眼睛,揉了揉眉心,自己到底哪里露了破绽,被人认了出来是因为孤诺和孤希的云山弟子身份么刚才在山崖上出手相助的人又是谁“停”走在马车前的君无突然抬起手,孤希一勒缰绳,马车停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前方地上躺着二十余具尸体。这些人与那些弓箭手一样的打扮,死前似乎闹了内讧,没有相互残杀的则被人一剑毙命。此前求云山收留儿子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也赫然躺在其中。孤诺和孤希看到那儿子的尸体时,都愣了一下,孤诺随即上前蹲下去翻看其尸体,再起身时,脸色有些难看。“小姐,那对父子应该也是杀手,那扮演儿子的竟用了缩骨法易容,当时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孤诺回到马车前,趁书彤不在,低声禀告里面的莫寻雁。“竟连师弟也骗过了,此人不简单。”孤希面色也有些凝重。“难怪此前属下觉得他头大得有些不对劲,原来竟是这样。”孤诺的话里有几分自责,看走了眼可是个大疏忽,“不过这二十余人躲在这里等我们前来时,不知怎么相互动起了手,最后被人趁机取了性命。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助呢”“不像是云山弟子所为”孤希也很纳闷。“也许阿元的爹还派了别的人暗中跟着我们。”莫寻雁的声音淡淡传出,“有人帮我们解决了麻烦自是好事,告诉君无他们继续赶路吧,阿元饿了。”“是,小姐”孤诺应着转身上前,须臾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