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的真切,她想他,依赖他,不想离开他,这次更甚,她这辈子也不想离他了。如今这种思念开始在心里发酵,变得越来越醇厚,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她要去找耿楚,她要去塞北,不管是何代价,她都要他活着。要耿楚陪自己行笄礼,要他陪着自己每日上朝,她突然间很想窝在他怀里,想躺在他的怀里睡。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从屋脊上顺着瓦楞柱上汇集在一起流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有点震耳,打的街上半个行人也没有,唯有赶着马车的阮禄湿了个精光。金华殿外,颜南卿沐雨而立,大雨像倾盆之水从头顶浇灌下来,季小九在华盖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猜到他一定是又在想李芙尔。只是如今,她看清了,也看淡了。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是你的良人。但他不是颜南卿。他叫耿楚。“都不要跟着朕。”季小九轻声道,让身后的宫人都停了脚步,自己走进了雨幕中。“皇上”身后的宫人纷纷劝阻。季小九没有应声,一个人走在瓢泼大雨中,掠过颜南卿,没有瞧他,这几步的距离,浇透了她身上明亮嫩绿色披风,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更有雨水渗进了嘴里。雨水顺着额角滑落,季小九的发髻散落,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脚下依然没有停,径直走进了金华殿。颜南卿看见了从身后走过来的季小九,先是一惊,后觉季小九不对,也没有动作,就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季小九走进正殿,双手接过架在剑架上的尚方宝剑,细长的剑鞘上蛟龙腾空,花纹细凿,如今宝剑蒙尘,但锋利未减,寒光凛凛,映着季小九决绝的眼神。季小九走出殿外,重新走回雨里,站在颜南卿面前,抬手一个剑花,将那宝剑架在颜南卿的脖颈上,声音冰冷的好像这雨水,“告诉朕,你对戎狄了解多少”颜南卿此时单膝跪在季小九面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季小九怎么了,定定望着面无表情的季小九,“回陛下,颜氏在塞北八年,与戎狄之间的战争大大小小经历过上百起,这个世上,颜家军敢说第二个了解塞北戎狄,没有人敢称第一。”“朕问你,我大明有常备军多少预备军多少”颜南卿此时突然明白了,季小九这是想打仗了,想救耿楚了,立刻毕恭毕敬回答:“回陛下,我大明六军八师常备军共十八万,现驻塞北玉漱关有五万常备军,巴勒方向飞虎门三万兵力,沿途各县各郡预备兵力不算在常备军有八万兵力,暂粮草储备可供五万兵马食用三月,后备粮草空虚,还待秋后税上之后才能知晓。”颜南卿回答的有板有眼,清清楚楚,季小九又问:“拿下戎狄有几成把握”“陛下是指救出摄政王还是诛灭戎狄之族”“救出摄政王。”“救出摄政王全靠智取,若是强抢必定不会有好结果,但若是想拿下戎狄,末将有八成把握。”“好。”季小九将宝剑从颜南卿脖颈间拿开,“从即日起,各地整兵,季昀谦意图谋反觊觎皇位,朕要御驾亲征,替天行道”季小九不能不顾百姓的死活随意发兵只为救耿楚一个人,但倘若和季昀谦硬碰硬,她也算出师有名了。、四十六出兵季小九的命令犹如一道利箭直击戎狄大营,季昀谦原本只想吓一下季小九,可没想到她却认真起来。季昀谦收到密报后,冷笑了一声:“哼,没有耿楚在,季画音就是个草包。”说着转向贺楼敬:“贺楼使不必担心,季画音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她不可能轻易打过来。”可贺楼敬却不敢苟同,毕竟这是以戎狄之力对抗大明,相当于以卵击石,皱紧着眉头:“七皇子,最初你我的交易可是不费一兵一卒,打算利用大明的太后让皇帝退位,如今前线来报,明军有了异动,我戎狄虽然好武善战,但最近流年不利,可不适合打仗。”“可是贺楼使,这摄政王回了大明,那才是难办的差事,你觉得摄政王会让季画音因一个太后让位他只会让季画音挥兵北上,讨伐戎狄”季昀谦信誓旦旦道。“可是如今大明皇帝还是陈兵玉漱关外,安营扎寨,这和最初的结果又有什么两样”季昀谦一听这话就有些火大,“贺楼使难不成还怕一个刚及笄女娃不成您这样传出去,可是要被戎狄耻笑的。”贺楼敬本是文臣,向来赞同以谈判解决争端,所以一些政见和善武戎狄的武官们并不一样,他一直寄希望于这场兵不血刃的战争,轻轻松松赢得三个战略要地,给他的政敌们看看,文才是要道。不曾想季昀谦要拿戎狄的兵力和季小九硬碰硬,他本想看他们两人相争,若是季小九真的中套,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玉漱关、榴崖和戚风门三个战略要点,可若是季小九带兵硬是要撞个鱼死网破,说实在的,他还不想死。“不管怎么样,七皇子,我戎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交战,衬还没打起来,您的那不靠谱的心里到底还有多少点子麻烦您都使出来吧,否则戎狄也庇护不了你。”季昀说着,一甩衣摆,就离开了季昀谦的营帐。季昀谦被贺楼敬的一番话激得怒火中烧,心中恨恨的想:贺楼敬果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被你捡着,以后就算是我做皇帝,玉漱关内的城池也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开弓没有回头箭,打不打仗,如今还真不是你说了算。季昀谦越想越恨,气的后牙槽咬的生疼,如今天还没亮,他怒气无处可发,突然,他想起了还被关在地窖牢房里的耿楚。塞北的天比大明的天要广阔,一望无边的天际,黑的阴沉压抑,戎狄大营里偶有几声换岗的哨响,就只剩下篝火里的噼啵声和席卷过砂石的阵阵夜风。看守的士兵朝他一点头,下了门锁,就把季昀谦领进了地窖里,地窖下黝黑绵长,无数个牢房分布在两侧,只在墙上的最上面开了一个一臂大小的窗户,如今这个地窖里还没有任何囚犯,只在最后一间牢房里,端坐着正在假寐的耿楚。牢房里寂静只能听见季昀谦脚下踩过的杂草声,和耿楚浅浅的呼吸声,季昀谦走到牢房跟前,发现摆在牢门前的囚斋没有动过,不禁心下一气,连一个囚犯如今都这样像他耀武扬威季昀谦一脚就把那囚斋踢开,撞在旁边的牢墙上发出一声脆响,在空旷的牢房里听上去异常刺耳。耿楚缓缓的睁开眼睛,“七皇子来了”季昀谦看着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再一想到刚刚和贺楼敬的冲突,气就不打一处来。从旁边的牢墙上取下婴儿手臂粗细的马皮鞭,一步步走向耿楚。耿楚身上已经有了不少新新旧旧的伤痕,季昀谦一有气就要拿他撒气,醮了盐的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好在鸳鸯蛊护佑,这些新伤来的快,好的也快。看见季昀谦提着鞭子走过来,耿楚也不躲,因为他知道,自己躲也没有用,季昀谦受了气,必然要撒出来,自己要是躲开了,季昀谦保不准的五花大绑的把他绑在牢门上,那时候反而更不自在。耿楚轻动了一下满是伤痕的身体,有些伤口还带着蜇辣般的疼痛,季昀谦看着他受尽这番苦楚,心里有了一丝丝得意。“怎么王爷熬不住了”耿楚笑,“在下还有什么可以熬的倒是七皇子能不能熬住,那才是戎狄想看的。”季昀谦色变,“哼,你知道季画音会发兵是不是”耿楚笑而不语。“不过她发兵反而正中我下怀。”季昀谦说着踱步到耿楚身后,蹲下来贴近他的耳边道,“她发兵,说明她在乎你,只要她在乎你,一切就都好办。”耿楚微扬着唇角,微微侧了脸看他,“七皇子,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命由我我不由天。”季昀谦思忖着他这句话,赫然暴怒起来,一记鞭子就落在了耿楚的背上,“你服毒了是不是”耿楚颇有些得意,“没了我在手里,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和小九谈条件”季昀谦上前狠狠捏住耿楚的下颌,“你吃了什么你说”季昀谦的眼神阴狠,如今大敌当前,耿楚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季昀谦可就一点挡箭的都没有了。耿楚心里不住的耻笑他,“想找戎狄做靠山,七皇子可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戎狄不可能为你出兵,所以这场博弈,你终究是输了,还赔上了戎狄。”季昀谦的手不可抑制的发抖,他不敢相信自己苦心经营的夺位计划就这样功亏一篑了,自己明明那么努力,从小到大,他都一直不被承认,如今他现在弄的里外不是人,没人可以帮他,也没人能做他的靠山,老天究竟想让他怎么做“在下倒是有一计,七皇子可愿意听”季昀谦的胸前不断起伏,不知是因为吓得还是气得。“七皇子如今处在两难的境界,现在只有逃,才能暂保一命。”季昀谦不做声,似乎示意他说下去,“七皇子只有逃离大明的管辖,才有一线生机,所以你只能逃到塞北之外,往波斯方向去,到时候戎狄若是想保全全族,只要把在下毫发无损的送出去即可,季小九定会当下退兵。否则”“否则怎样”“否则贺楼敬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你不可靠,保不准会连你也一块交给大明。”“不、不可能,贺楼使不敢,他与大明撕破脸在先,握手言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你这是在攻心”季昀谦脚下慌乱尽显,耿楚看在眼里,如今的季昀谦可是插翅难逃。“七皇子以为,季小九能稳坐大明江山这么多年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么朝堂上可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没有了在下还有别人,战争不是儿戏,除了要朝廷出粮饷之外,还牵扯了无数个家庭,只要戎狄肯签降和书,大明考虑将士们的安慰,也会马上退兵,到时候孤身难保的,只有您一人。”季昀谦不想听信他的话,明明面前的狼狈之人才是阶下囚,为什么自己却尽失风度,章法大乱,季昀谦突然间意识到这可能是耿楚的圈套,此地不宜久留,更不能让贺楼敬知道他们今夜的谈话,否则保不准不像耿楚说的那样,为了退兵,戎狄会把他交给大明处置。看着季昀谦心怀鬼胎的离开,耿楚一脸轻松,重新靠在了杂草堆里,他心里不在意,塞北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那些湿湿黏腻的青苔,利于他养伤。季昀谦来告诉他季小九兴兵北上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体内的鸳鸯蛊,开始在身体的某一处暖暖的温着人心,他能感觉到,季小九在意他。耿楚原本一心求死,可他与季小九已经错过了一世,如今他再也不想错过,体内躁动的鸳鸯蛊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季小九对他的思念,将手负在心窝处,那里出来暖融融的热意,让他无比受用。所以他不能死,万一季小九一个想不开饮尽鸳鸯蛊,好不容易相恋的人走到了一起,一个重生回到从前,那才叫阴差阳错。耿楚这样想着,将手指捏成一个圆形,置于唇下轻轻吹动,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音调慢慢飘远,耿楚盯着那狭小的窗口,半个时辰后,就见一黑影向纸片一样从天边荡荡悠悠的飞来,落在窗口,低低着头,四下张望。那是一只通体都是黑色的信鸽,这种信鸽长在西域,听力极佳,速度也比往常的信鸽快上许多,几乎可以融入黑夜,只有一双通亮的金色眼睛惹人注目。耿楚将那信鸽脚下小笔筒取下,那竹筒大概只有女子小拇指粗细,分为两截,一截是炭笔,一截是信筒,耿楚写好了字条,重新放飞信鸽,只要一月时间,戎狄大期将至,他定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插翅难逃。作者有话要说:最近ae id被盗,存稿丢失,几天没更,正在努力补齐,请见谅本书下载官网、四十七前世耿楚重新倚着石壁靠好,身上的伤痕正在以看不见的速度愈合,黑鸽远去的影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了,他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悠悠的想起了前世的过往,想起他第一次见季小九前世里,明化八年。那时的他是贤王的幕僚,明化八年,皇帝驾鹤西去,尸骨未寒之时,贤王以太子不贤不足以继承大统为由,起兵篡位,那时的耿楚,年少轻狂,耿家向来为朝中官员,大笑柄,所以他一直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所以他伙同贤王军一同进宫,虽未着铠甲,可旁人不足以进他三分,衣袍上沾染了丝丝血迹,一条条血丝蔓延着他的衣角上纹饰针脚,将一朵朵白色的玉栏染的鲜红,手中的瀚月剑尖在青石路上划出清脆的声音,他提着剑,一步步往宫里走去。不多时,他来到西宫的毓灵宫,耳边是宫人止不住的哭喊,宫外原本修建精致的园艺上也烧着零星的火苗,三步一格的琉璃宫灯早已残破熄灭,鹅卵石子道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耿楚面不改色,神情悠然的像逛庙会的人,一步步踏迈过去。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