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真锲而不舍,“我听说福严寺的头香很灵的,谁要能烧到这把香,在佛祖面前便算是挂了号了,来年即能心想事成的。”偷偷坐近了扯扯子虚的袖子。子虚收回望向那火龙的目光,拉住身边男人的手,“你还记得当年在青州,我领你去看的璞臧节灯会吗”周慕筠脸色缓下来,他怎会忘天阶夜色,清荷满塘,还有那出吃着糖球看的白素贞。“当然记得。”她满意,继续道:“我还未见过北地的灯会,不如这一回,你也领我去看看。”果然在这儿等着呢。周二爷刮刮媳妇儿的鼻子,“等等下车,不许乱跑。”福严寺在街尾,灯会一直沿着门口的二三十级台阶拥挤到寺门口,周慕筠揽着她,缓缓近前,仿佛当年她带他穿过的青州小巷,灯火阑珊,人影憧憧。心里升腾起喜悦,人生仓促,能得有一人携手共看这人间风流,正是求而不得的奇迹恩典。那厢十三停住车,将马儿拴在巷子口的柱子上,应付着后头一脸着急的六小姐。“哎呀十三你快点儿,二哥他们都走远了”说话间,已自顾自先进了巷子。“来了来了,六小姐,马上就好”拴好马儿,跑着跟上。毓真左右看看玩玩,秀气的小脸乐开花。十三摸了把腰间挂着的荷包,寻思着给三太太买点礼物送去。可是。他忘了他今儿护着的是这位祖宗。只见六小姐路过脂粉摊,“十三,付账”“小的明白。”上前掏钱。六小姐路过糕点摊,“这个还有这个,对,都给我包起来”“小的明白。”上前掏钱。然后,六小姐路过了刀剑铺子,“十三”十三吞吞口水看了看她手里的短剑,“小姐,这个不如好嘞,买”于是六小姐甩着小辫子去了一旁挑绒花。十三抱着堆到鼻头的锦盒默默跟上。有些明白,二爷丢下他和六小姐带着媳妇潇洒时说的话了。“你护着她,别跟丢了。到时候,爷补偿你”彼时他十分天真,毅然摆手,“二爷说的什么话这是十三该做的。”爷啊,我如今很缺钱吶且说他的爷,拜托了小尾巴后,带着媳妇儿说说笑笑就到了福严寺。守门的小沙弥嘴甜的很,瞧见两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公子夫人天生绝配,是来烧头香的吗里面请吧。”子虚嘴角一抖,如今连和尚这般会做生意了那人倒是很愉快的模样,点点头,不忘在功德箱里扔上碎银。福严寺恢弘大气,黛瓦黄墙,香火鼎盛,香烛对对火焰照亮了整个寺庙,木鱼声从大雄宝殿清脆响起。佛音阵阵,修行人世。子虚看向里头闪着金光的佛身,陡生一股渺茫的恐惧。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纵是最亲密的人,又能一起走过几个春秋。天地轮换,周而复始,每一日便是一个轮回。下一世,自己会变成什么,而他,又将是何种模样是否重逢,是否永别佛说,凡有相者,皆是虚妄。然,生而为人,更多时候却并非执着于这幅皮相。七情六欲,嗔痴贪怨,这些不才是血肉吗亥时到,两侧的商铺大宅准时燃炮,细雪从天降,濡湿了小姐太太们簇新的衣裙,灰烟弥散开来挡住底下人看向天空的视线,夜雾潮湿,苍穹之下的绚烂烟火仿佛来自云端。孩子们在欢呼,特殊时间里的美丽总能引来不同以往的惊喜。这是个新旧交替的时节,恰逢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子虚听着耳边烟火绽放的声音,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往后每年,你都陪我来烧香吧。”方才她烧完香跪在蒲团上,磕下头说出心愿但愿年年似今朝。、墙头马上十五一过,年味渐消。大少奶奶身子终于痊愈,照例接过协理家事的棒子。子虚交了钥匙从晓宿楼出来,经过一道垂花门进入待月轩,脑中思索着如今得了空,便想抽个时间将四儒巷里秀秀的东西收拾出来还与她,不想一时入神转头撞上个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珊瑚手里端着沈氏赏的东西,猛然间不知如何应对,幸而对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低沉浑厚的男子声音响在头顶,“小心”子虚猛地一震,目光从一片宽阔胸膛往上移,面若斧刻,坚毅狠厉。心神一震,是他宋庭黎看着眼前一脸震惊的人微一怔愣,来之前想到或许会在遇,却没想到又是一次措手不及。眸色变得幽深,岂能不算缘分“姑娘可还好”冷峻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丝异样。子虚连忙退开几步,垂脸道谢,“多谢。”宋庭黎盯住她,轻轻勾了勾嘴角,“小姐客气了。”子虚点点头不想与他纠缠,正想离开时,那人身边出来一个人上前道,“宋先生,这是我们二少奶奶。”说完弯腰向子虚作揖道:“请二少奶奶安,这是老爷的客人宋先生。少奶奶可还好,方才走得急,冲撞您,请少奶奶勿怪。”仔细一瞧,却是管家周福。“我没事,周总管快带客人去吧,别叫大人久等了、”侧身相让时,眼前飘过一片鸦青色,那人带着满身戾气直直越过她,子虚不敢动,彼时他拿刀子胁迫她的情景再现眼前。对这人,她有种莫名的畏惧。直到周福带着他走远了,才敢喘气继续向前。珊瑚见她脸上没了血色,以为是方才撞疼了,忙搁下手里的东西左右看看,“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是方才撞疼了吗”她只是摇头,“不碍事,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咱们回去吧。”若没记错,上回这人该是周慕筠口中的暴徒,怎的如今却成了上宾回了清平斋,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悬着石头书也看不进去,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等醒来,身上盖了薄毯,口中有些干,叫了声珊瑚后,有人递过一杯水来。温水入喉,神志清醒些睁开眼,恍惚见着周慕筠坐在对面自己下棋。一怔,“几时了”周慕筠搁下棋谱,走过来将她扶坐起身,脸颊贴着她的,“有些烫。辰时了,今儿去哪儿了怎么凉着了”她摸摸额头,“不过去晓宿楼还了钥匙,也没吹多少风,睡一觉就没事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日里吃得多了,吃不下。”他嗯了一声,拿过一颗软枕垫在她身后。子虚这会儿才感觉到头却是有些昏,靠在他肩上道:“我明儿想去一趟四儒巷,有些东西想收拾出来给秀秀。”“好。”“摆钟的事情,怎么样了”“已经放到融月房间了,过不多时就有结果了。”她撑着点点头,“那便好。”周慕筠看见她脸上不自然的潮红,皱眉道:“若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明儿请大夫来看看。”她眨眨眼,睡意袭来,眼前又模糊起来,原想问他白天遇见的那人是谁,到底顶不住又睡了过去。周慕筠等她睡熟,亲手替她解了衣裳,在毯子外又加了床丝绵被,熄了灯才轻手轻脚来到书房。十三早已等在那里,见他出来上前道:“二爷,之前的消息是对的,德川果然已经在京城了。那日咱们没有答应他,现在他已经同大爷联手,现在这节骨眼上来京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周慕筠摆正桌上的白玉笔掭,沉声道:“先前老头子叫我想法子接近李素,周慕赢怕是要有动作了。”“李素和咱们一向若即若离,太后这些年两不放手,就是想让我们互相制衡。老爷这样做是为什么”周慕筠冷笑,皇上如今概不管事,太后精神更是一年不如一年,底下难免不会骚动。“知己知彼,必要时先联手将宫里头的扯下皇位,然后再和李素一决高下。”或迟或早,是要走上这条路的。十三了然,接着道:“听说今日,东北宋家来人了。”周慕筠靠在椅背上,疑似轻叹,“天下乱了套。那地方本是满人老家,现在天高皇帝远被宋家占山为王。这时候来,大约,也想分一杯羹吧。”十三点点头,“那二爷有什么打算”周慕筠道:“这种事,需要契机,急也没用。何时瀛台那位去了,那些暗地里的东西才会露出面来。我对那把椅子没那心思,只是周慕赢想来视我为眼中钉,稍一放松便叫他逮住错处不得翻身。崔痕初给李素当了女婿,崔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既如此,这条线便不能用”想了一会儿道:“我听说李素的小儿子是个纨绔,读书不行,倒是上蹿下跳想做生意,不如咱们帮帮他。”“嗳,明白了。”周慕筠轻点书桌,“之前叫碧蕤寻个法子出来,如今怎么样了”“前日递过信出来,说是陆续装病去过几次太医院了。再有几次便可装作病重出来了。”“那便好,等她出来就送到京郊的园子里去。”十三答应着,看时间不早正要退身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从胸口掏出一叠厚厚的信,“都是青州来的,在门房有几日了,我今儿去才看到,二爷您给少奶奶吧。”厚厚一叠堆在桌上,封口处用蜡封着,面上的字体歪歪扭扭,想是出自阿槿的手。想到那个窝在他怀里叫姑丈的胖娃娃,心里竟不自觉柔软下来,几时,他才能和她有个孩子呢眸子温柔起来,“放着吧,我明儿给她。”十三走后,周慕筠回到里屋,榻上的人捂出了汗,不安分地踹掉了一层被子,莹白藕臂露在外头。二少爷有一瞬恍惚,当年恐怕就是栽在这片莹白上了。青州城,淮河水,渔船打浆,劳燕归家。彼时岁月青葱,所谓挚爱,也不过是恰似墙头马上的惊鸿一瞥罢。、狭路相逢宋庭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趟。最后一次到府上时,抬了三大箱子古董宝贝,唐朝的字画,宋朝大将的青龙逆鳞宝甲,还有几只成吉思汗用过的蒙古大酒囊,以及前朝皇帝落在东北行宫的几坛好酒,可比金银珠宝来得有趣。大红的绸花,六个黑红脸的精壮汉子稳稳抬着,浩浩荡荡进了门来,停在待月轩。赶上毓真下学归来赶上这茬被堵在门口,远远望见个伟岸背影,肩背宽阔撑起一袭灰棕色大氅,浑身散发着冷意,正一步步朝后院去。毓真打个寒战,搓搓手握紧书袋子准备绕路回房,转个身被不知何时近身的贴身婢女汲川拉住,“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正等你呢。”“父亲等我”莫不是大嫂又在跟前告了自己一状“可不是嘛,老爷说了,叫你一回来就去书房。”此时待月轩里那个灰棕色的背影已然消失,毓真有些惶恐,脑子转了几圈,确信自己这段日子并未干什么出格的坏事儿,心里微微安定下来。婉转问出口,“父亲叫我,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原是缓解慌张心情,却见汲川笑得一脸暧昧,“小姐去了,不就知道了。”毓真噎住,拉住小丫鬟语重心长,“汲川吶,小姐我平日对你如何”汲川一脸忠义,“在没小姐这样好的主子了。”可如今绝世好主子我却有种极不祥的预感呀毓真清清嗓子,“我问你,父亲是不是是不是要把我嫁人”汲川不可置信,竖起大拇指,大呼小姐您不止心肠好,更是聪慧惊人吶六小姐一头栽倒,生无可恋,瞧瞧这满屋子的红绸大箱子,比起正经聘礼只少了个花枝招展的老媒婆。傻子才看不出来呢汲川被她这幅模样吓到,“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是好事呀小姐您怎么还倒了”毓真哆嗦了下,“我爹要把我嫁给谁”汲川把她扶起,“就是近日常来的那位宋先生呀”毓真趴在一旁的小几上歇了片刻,心里翻江倒海几百回,问道:“这事儿,我二哥知道吗”“二少爷,也在书房呢。”汲川脸上依旧喜气洋洋。毓真心上中了一拳,闷声道:“你似乎很高兴”汲川十分耿直,“当然,有人愿意娶小姐,您的未来有了着落,奴婢替您高兴呢。”毓真突然有些失落,汲川你方才果然是诓我的,我这么好的主子,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胡乱打发我出门暗自伤神间,胳膊一跳,就被汲川一路拉着到了书房门口。推开门,眼珠子悄悄绕了一圈看见她二哥坐在右侧下首,正举着玲珑杯喝茶。心里稍稍安定几分,待走近了,却见周慕筠面色隐隐透着铁青。毓真方才被风吹的冰凉的大额头狠狠一懵,糟了,情况似乎不太对七上八下地请了安,主座上她那一人之下的爹开了口,却不是朝她说话,“宋贤侄,这便是小女毓真了,你看如何”接着就有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小姐天人之姿,是庭黎高攀了。”声线起伏,冷淡生硬。毓真心沉了沉,循着声音望了一眼过去,左侧第三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