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先下去吧,今夜不必侍候我了。”嬷嬷担忧的神色让她只好解释道:“我想一个人静静。”这个身怀异术的女子偶尔会需要差走所有的宫人,嬷嬷已习以为常,便不再多言,躬身告辞了。露妃在她走后合紧了门扉,一道冷光在黑暗中迅疾地掠过,冰凉的刀刃从后而出,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身为男人不觉得羞愧吗”露妃丝毫不见惧意,浮起的笑容里瞬息又恢复了往日的深不可测。“娘娘哪里的话。”身后传来一个略带低沉的少年音色,冷冷地笑道,“我可从来不觉得娘娘当得起弱女子这三个字。”不在宫里当差了,就连说话也都不客气了。露妃不禁失笑,她轻轻地抚摸着小腹,笑容却是从容:“那如此对待一个帮你的人,就是男人该做的事”察觉到身后气息一瞬的凝滞,露妃的笑意就更深了,她也不回头,维持着被威胁的姿势,淡然地道:“我帮你躲过皇家护卫军的眼线,帮你破除宫中迷网的障壁,又帮你藏匿在雀翎宫,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吗战神河鹿一族真是毫无情谊可言”“好了。”身后少年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他收回匕首,眼睛里却不敢放松警惕。在这个女人面前,即恒丝毫都不敢放松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帮我”顿了顿,一丝犹豫爬上了他的眸子,随之而起的俱是痛苦,在清凉的月色下银光暗涌,“她真的没有死你可别骗我。”露妃这才安心地转过身来,那双异色的瞳孔里映满了月光,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清亮光泽,仿佛能洞悉一切因果,看穿天道轮回。“就算我骗你,你也还是来了。”露妃笑道。即恒凝着那双眼睛皱起了眉,他看着露妃泰然自他身边走过,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那她现在在哪里”露妃缓步走到窗前,伸手将半掩的窗棂尽数推开。冷风幽幽地涌进来,勾住颈项便往颈窝里钻,令人不禁直打寒战。朝阳宫幽红的灯火被重重殿宇所遮蔽,但即恒却觉得,露妃看得到。她幽然转过身来,月光下,那张美丽的脸上透着一丝凝重与决然:“六公主她,就在朝阳宫里。”、神女二“我无法再容忍她的存在,我需要她消失。”她直截了当,毫不顾忌地吐露内心的嫉恨。只因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她没什么好遮掩。“为什么。”即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你有很多种方法足够令她消失,为什么要借助我万一被人看到,岂不是给你自己徒增麻烦。”露妃别过脸来看了即恒一眼,月光仿佛为她的容颜披上了一层冰冷的倨傲,映着那双异色的瞳仁幽不见底。即恒在揣摩她的意图,然而她看了一会后,似乎认为根本不需要解释,竟又视若无睹地转了回去,不再多言。即恒本就心存疑虑,遭这般赤裸裸的蔑视不禁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愤怒,忽听露妃对着月光幽幽地回答:“那还不是因为不想被讨厌。”银辉满照,将整个大地都铺上了一层凉薄的白霜。尚且生硬的口吻中仍然充溢着目中无人的傲慢,可散发出的寂寞与幽怨伴着清冷的月色,竟是如此平凡和无助。自神道堕落的神女,于人世卓傲的神女,此刻与世间任何一个得不到所爱的女子别无二致。空幽的寝殿中有过短暂的尴尬与凝滞,露妃不自禁连呼吸都屏住了,似在深深懊悔自己的失言。这或许是她少有的示弱,却在一个微妙的时刻,在不该示弱的人面前表露,令她有些难堪。许久,身后才传来少年浅淡的话语,不知是否因这美妙的月色,竟染上了几分如月华般冰凉的温柔。“若不想被讨厌,就别去做明知会让他讨厌的事,哪怕这件事你认为是为他好。”即恒凝着她的背影淡淡道,“对一个人好的方式有很多种,最不得取的就是强塞。那不是付出,是逼迫,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露妃转过身来,少年深幽的眼眸中倒映着明亮的月芒之色,将自己的影子一并装载其中。自入这浑浊的皇宫以来,她逐渐醒觉了内心深处所压抑的许多东西,却渐渐地,也逐渐不会再有人对她说真话。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少年冷静的评价让露妃蓦然怔住,她惊讶于自己竟没有感到愤怒,甚至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都找不出。就像赫然被揭开了早已腻烦的面具,将蠢蠢欲动的本心重新释放了出来。“我真不明白。”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下意识提起罗袖轻掩朱唇,顿了顿,索性又放了下去。望着即恒的眼睛里流动着精锐而狡黠的波光,恍若一只不再躲藏,露出了獠牙的兽,“河鹿一族不通人心,杀伐过重,惨遭灭族,可又怎会留下你这样截然不同的后裔。”尽管心知露妃此言并无恶意,可即恒仍然感到心底掠过一丝刺痛。他眼里的光芒深幽而明亮,宛如一口深潭,凝着露妃深思的双眸反问道:“我也不明白,娘娘究竟站在哪一边。”既然接受了露妃的联盟之意,他决定坦诚地问出口,以绝忧患:“你曾经费尽了心思去谋害公主,也曾费尽心思去救她,现在又费尽心思,借我的手让她在你的眼界里消失你对公主的态度如此矛盾,让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敌还是友。”露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明白即恒所顾虑的事,对此,她的答案也简单得出乎即恒预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这一点我可从来没有掩藏过。”即恒不由警觉了起来,露妃看着他掩口笑道:“陛下不容她时,我就让她消失;陛下回心转意,我就设法让她回来。我所有的行动只源于陛下的心意,因为放眼天下,只有我最懂,也只有我能替他做到。”她以轻松的口吻说着异常残酷的话,而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对和瑾无尽的折磨。回忆历历在目,即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只是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意思”露妃悄然叹了口气,话里蓦地染上了几分惆怅,在那双奇异的三色瞳里静静流淌。她低下声来喃喃道,“再犹豫下去,只怕今后会更加难以收场,不仅对陛下,对谁都不好。”即恒有些不能领悟露妃的话中之意,但他直觉那一定是非常糟糕的局面,竟会连这个以祸世为乐的神女都无法放任不管,决意要出手挽救。“娘娘,请告诉我公主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即恒按捺住不安,急声问,“她没有死,但应当也不算活着。这一点娘娘你一定非常清楚才是。”露妃回过神,不置可否,即恒便知道自己已猜对了答案。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嬷嬷紧张的呼唤声:“娘娘,娘娘”即恒闻声立即闪身隐入帷帘之后,露妃一同离开窗前,对着门外的影子蹙眉轻斥道:“何事喧哗”“娘娘。”嬷嬷在门外躬身道,“卫队长带人要搜查雀翎宫,说说雀翎宫有刺客”“刺客”露妃一怔,身后骤然闪过一道银光,携着月华的凉意,划破空气稳稳贴在了她的颈项上。她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一瞬过后才心念电转,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对身后之人怨怒道:“你还怕进了雀翎宫就没机会再出去了吗,竟然引来这个祸事精”身后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在她耳边回答:“娘娘的寝殿凡夫俗子怎敢轻易入内,自然多一条后路就多一个保障。”他低笑道,“况且夜深人静多有不便,我这也是为了娘娘的声誉着想,得罪之处还望娘娘见谅。”露妃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可惜即恒在她身后看不见。少年动了动擒住她手腕的五指,催促道:“娘娘小心身子,请开门吧。”老嬷嬷眼见露妃被挟持着走出来,脸色顿时煞白。“别喊。”露妃匆忙制止她,倦怠的容颜上满是愁苦与惊惧,“若惊动卫冕,他会杀了我的。”越过女人的肩膀,少年清秀的脸上目露凶相,他的眼神与手中刀刃一样寒光冷冽。嬷嬷顿时不敢出声,紧张地向大殿方向张望了一眼。在附近值守的宫人望见此景,也纷纷吓得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即恒立刻对他们低声喝令道:“不想你们主子受伤的话,就去拖住卫冕,让侍夜的宫人都退下。”“可是”“照他说的做。”露妃苍白的脸上血色渐退,对一众下人轻轻挥了挥手。嬷嬷见状,只得听从吩咐前去大殿。不远处的正殿里,皇家护卫军争执的声音自挂满宫灯的长廊隐隐传来,也一并带来了令人不安的紧迫。即恒携着露妃谨慎而小心地穿过两旁静立的人群,一路向后院退去。夜露薄凉,月色柔冷,露妃冷眼望着大殿方向,忽然莞尔一笑。尽管利刃在喉,并无多少玩笑之意,她却似遇着什么新奇的乐事般毫不在心地揶揄道:“男人可真是奇怪的生物,总是让女人不开心,又总是让女人莫名其妙就开心,像个会施咒的术师。”即恒小心地拿捏刀刃的距离,又要提防身前身后的异动,不知这盏不省油的灯又在乱发什么感慨,只得顺口回道:“女人才是奇怪,总是不开心,又总是莫名其妙就开心,像个爱做梦的傻瓜。”“若有这样的女人,那定是因为她爱你,她的梦里都是你。”露妃绵软的声音在夜风中轻笑道。即恒无法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但这句话却像最柔软的刀子扎进了心口,又心痛,又充满了一点甜。他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这个满是神秘的女子,方要开口,忽闻露妃沉下声来幽幽道:“星云易主,天轮乱世。人类的时间是很短暂的,于她就更是如此。”她说话的口吻截然不似往日,明明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在每一个吐字间都令人下意识地油然升起一丝敬畏,“你若要珍惜,就早些珍惜莫要他日后悔。”“这是什么意思”即恒睁大了眼睛,脱口问道。被他擒于手中的女人缓缓转过头来,艳丽的容颜上挂着一丝微笑,却让即恒忍不住冒出了冷汗。“今夜不祥,恐有血光之灾”异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即恒苍白的脸色,连同身后一扬而起的白光,“卫冕就在你身后。”她最后一个字未落之前,即恒反手便向身后之人刺去。那人显然不及他出手迅疾,手中刀才方举起,眼前一晃,胸前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队长”随后赶来的护卫军惊惶地叫喊道。卫冕吃痛之下连连后退,捂住胸口面色扭曲。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才缓了口气,却发现身上丝毫不曾见血,原来竟是刀柄。他脸色有些难看,站直身子后盯住即恒忿忿道:“即恒队长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不在宫里当差了,公然闯入后宫劫持妃子,就不为保荐你的六公主和成将军想一想吗”有段日子不见,这厮看上去依然正气凛然得直教人惭愧。不必即恒提醒,他身后的下属就拽了拽他的袖子悄声说:“队长你又忘了,六公主已死,成将军被软禁,这丫没人压制了才这么嚣张”卫冕先是一愣,而后才像回过神似的脸上顿时浮起了沉痛之色。他重新转向即恒,神色渐缓道:“莫非你是来给公主报仇”他的目光在露妃身上停留,神情复杂万分,最后叹了口气对即恒劝慰道,“六公主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早日接受现实,不要活在过去,这不也是你告诉我的吗”那双充满了正气的眼睛里已经找不到即恒所见过的那股熊熊赤焰,仿佛经受了再一次的痛楚过后,不得不屈服后只徒留下无奈。即恒目不转睛地凝着他,幽深的眼眸就如两汪深潭看不出悲喜:“卫队长。”他既没有悲伤,又不似愤怒,只是平静地问他,“折磨你两年的真相如今终于大白,凶手已落网自尽,可你似乎并没有很开心。”卫队长与六公主素来不合,而卫队长苦苦寻找的凶手竟然就是六公主,凝妃一案昭雪天下,最开心的理当是卫队长才是。卫冕一下子沉默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即恒,可目光所投视的始终都是一旁缄默不语的女子。而露妃全然事不关己,她只是一个柔弱的,被挟持的受害者。星空无垠,夜色寂寥而沉闷。除了当事者,没人能懂那些在心底无数次纠缠复又斩断的恩怨与痛苦,或早或晚,都和这深宫的长廊一起静谧地沉寂在黑夜里。他深吸了口气对即恒说:“伊人已逝,再执着也不过是徒劳,寻一次自我慰藉罢了。”用尽全力吐出这句话时,卫冕的手握得很紧,刀柄上的纹路深深按进掌心,就像某种烙印。即恒无话可说,他擒住露妃的手轻轻向前一推,露妃猝不及防就被推了出去,发出惊惶的尖叫声。“娘娘”卫冕和护卫军一众立刻箭步上前护驾,眼前的少年便在那一瞬消失了踪影。黑夜中只留下他低哑的嘶声,彷如一只伤痛悲怒的兽欲做最后一次回击:“你说得对,但我不服”烛火猛烈地摇晃起来,不知何处来的风推开了窗棂。夜风习习飘入朝阳宫内,卷起帷帘,将陛下手边的书卷胡乱翻起。陛下停下手中笔,凝着那页书来回地翻卷,烛影绰绰之下,仿佛嗅到了一丝异动气息的灵犬,不安地吠叫着。“既然来了,不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