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起眉梢,略有不满:“既是赌最后的结果,中途有多少转折又有什么关系”即恒也正视着她,严肃地说:“既是买定离手,押了注便成定局,岂容再更改。如果谁都可以随心换注,那这局到底是开还是不开了”美浓姬投来一个委屈而埋怨的目光,但并没有再纠缠,又问他:“好吧,那你重新下注,押大还是押小”她看似一心热衷于赌局,可即恒心里的异样却随着她每一次弯起的唇角而放大。直到此刻即恒都无法猜透美浓姬究竟意欲何为,是想欲擒故纵拿他个措手不及,还是放线钓鱼试探他的底细。不论是哪一种,即恒都已确信,白日在蓝月山顶见到的人就是美浓姬,而她亦与当年那件事有关。“押小。”恢复了平静,他松开美浓姬的手冷静而坚定地说。“真是执着的人,执着又自信。”美浓姬抬起头冲着他莞尔一笑,这笑容里的意味让即恒寒毛发怵。执着又自信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倾尽全力去帮助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如非如此,他更不会被自己最重视的友人背叛,将一颗热心交给魔鬼,以此换来七年的囚禁“开局。”美浓姬慢慢掀起茶盅,也将少年的一颗心慢慢揭开。三枚玉骰稳稳躺在木桌上,在明晃晃的灯火下反射着点点暗色流光五五六,大。即恒目瞪口呆,美浓姬的脸上挂满了得意的笑容,她将酒碗推到即恒跟前似笑非笑地说:“今日我就为美浓血洗耻辱,终于破了你的不败纪录。如何愿赌服输,莫要欺我是个女子便要耍赖。”醇香的桂花酒酒香扑入即恒的鼻尖,令他有些呛咳。在美浓混迹的这些年里,有时客人喝红了眼非要逼他对酒,他也会小饮两口,但像这样整碗的桂花酒却是碰都没碰过的。美浓姬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拼命地要给他灌酒。“你到底想怎么样”即恒沉下脸色,直截了当地问。美浓姬的笑容高深莫测,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泛起涟漪的酒液,问:“怎么,输不起”她的话音方落,即恒端起酒碗仰头一干而尽。咽下最后一口时不留心被呛了一记,浓烈的酒气顿时涌入鼻腔,直冲向头顶,他只觉每一口呼吸里都充满了馥郁的桂花香,将胸肺堵塞,咳得连背都直不起来。有多久不曾如此狼狈过,全因那一段惨痛的过往,如此真实而鲜明地再次将自己吞没。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令他一时竟难以缓过气来,几乎要在这酒气中窒息过去。“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不擅长的事,我还以为,你是无敌的呢”耳边隐约传来美浓姬喃喃的自语,他抬起通红的双眼,发觉视线不知何时变得模糊。意识到的时候就连身体也有些轻飘飘的,他使劲晃了晃头,终于清晰起来的视野却开始微微晃动。美浓烈酒的厉害当真不容小觑。他深深呼吸着,忽然感到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颊,火辣辣的脸上能依稀感觉到圆润的指尖拂过鼻梁和唇角。一丝异样的刺痛感伴随着她指尖的拂动传来,不论动作多么温柔,这份轻微的刺痛感都无法掩盖。他赫然抓住那只手,借着火光可以看到纤秀的手上肌肤细腻光滑,因为保养得当而分外娇嫩。然而却只有指尖是不合她身份的粗糙,但又不似粗活所累。那一道道几乎用肉眼无法看见的细纹,正是丝线割划所致“说,是不是你操纵着那些美浓军的尸体是不是你在郊西布下的天诛网”即恒突然发难令美浓姬措手不及,她许是没有料到即恒竟然在烈酒之下还能保持清醒,讷讷地问:“你怎么没事”即恒冷冷地望着她,他的确不喜欢喝酒,但并不代表他沾不得酒。河鹿生性强悍豪爽,即便是未成年的女孩子也酒量非凡,唯独他不喜欢酒,闻着酒的香气心里就犯苦。美浓姬想用这招将他放倒,打从一开始就太天真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即恒连声追问,丝毫不给美浓姬回神的机会。心里仿佛翻江倒海般纷乱不堪,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这个女人耍了他这么久,他已没有耐心再陪她耗下去。“你说你见过我,你在哪里见过我”他凝住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一字一字问,“你是势合的什么人”听到这个名字,美浓姬慌张的眼神忽然镇定了下来,这个讯息告诉即恒,她已经从一时的无措中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立场和优势即恒仍然处在被动中。美浓姬恢复了镇定,她缓缓站起身,艳红的朱唇浮起一抹笑容,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透出一股诡异的妖艳。初见时那个平淡到甚至乏味的脸,仿佛完全是两个人。“前任美浓国师势合,乃美浓建国以来最伟大的巫术继任者,他是个天才,也是一位鬼才。因为他美浓才能幸存到今天,也因为他,美浓才能以一弹丸小国之力力抗天罗大军。”美浓姬一瞬不瞬凝着即恒,开口道,“他是美浓的救世主,是我最尊敬的老师。”即恒一时间几乎无法接受这个讯息。救世主那个以杀人为试验的家伙,竟然成了救世主一声僵硬的冷笑自齿间挤出,幽深的乌瞳中慢慢萦绕起丝丝异色的光彩,犹如黑暗的深水中搅动起的波澜:“呵,我早该想到你跟他一样丧心病狂,毫无人性。”在蓝月山顶见到“天诛网”时,即恒便有了不祥之兆。当年灭绝人性的研究竟然被延续了下来,并且实实在在付诸了实践。他想不通在美浓还有谁能继任势合的才能与野心,这也是他亲自到红月山来求证的目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真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美浓的公主。一个能左右美浓国君,左右美浓国命途的女人。、七年之囚九月的下午正是酷暑时分,即恒早早收了摊,寻了片芭蕉叶在后院里吹凉。一日中难得的休憩时间,却让身边男子连声的抱怨与虫鸣声一起搅和,更加惹人心浮气躁。“为什么我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清晨将酒坛从地窖里搬出来,日落又将它们尽数搬回去。一天的时间就这白白浪费在这些无聊透顶的事情上,陪那些无聊透顶的人说些无聊透顶的话”即恒翻动手腕,芭蕉叶风势一转拂向身边男子,顺利地让他闭了嘴。“你不热吗”他自芭蕉叶后面露出脸,拧起眉头打量对方一身严谨的黑衣。男子瞪着眼,高耸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无不令人感到一股神经质的怪异,他不屑地撇了他一眼,闷声道:“不热。”“我热。”即恒充满真诚地说,“我看到你就觉得热,听到你的声音更加热。能不能拜托你让我清静一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契机,让眼前这个怪异的男子认为自己比较与众不同,比较不那么庸俗。即恒感谢他的认可,但他一点都不高兴。男子沉默地望着他,细密的汗珠自他额间滑落,在烈阳下闪过一点晶亮的光。半晌,他才叹了口气,一开口又是重复了无数遍的:“为什么我们要在”“因为我们欠了老板娘的债。”即恒深吸一口气,同样回答他重复了无数遍的原因,“我砸了老板娘的场子,你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就算你是老板娘的儿子也不容情,我们的地位是一样的。所以麻烦你不要比我多那么多的抱怨,我心里不平衡。”他一口气说完,汗又流水似的涌出来,直灌进脖子里更为黏腻。若不是怕晒,他真想敞开衣襟倒在阳光底下将汗水蒸干。芭蕉叶有气无力地扇动着,就连拂来的微风都是温热的。美浓的秋老虎简直要人命。男子听到他这番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挪到阴凉的角落里坐下,望着发白的烈阳喃喃地说:“即使太阳的光芒会灼伤所有接近的人,我依然想要去靠近。想要去抵达我的理想和抱负,而不是在这小小的酒窖里虚度光阴。”即恒翻了个白眼,现在就连翻白眼也变成了一项力气活。“我一直以为你能懂我的心情,但似乎是我高估了。从小我就知道我与他们不一样,我不甘心于这样平淡无波的生活,与其在平庸中碌碌无为,不如孤注一掷去闯一场。”即恒撑起眼皮斜睨着他,懒懒地说:“你又怎知平庸之人就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男子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轻蔑:“鸟雀焉知鸿鹄之志,平庸之人又如何能理解胸怀大志。”即恒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艰难地思考了一阵,鼓足勇气直起身,汗珠立时如雨淋下。他走到一坛未搬完的酒坛跟前,手轻轻放在坛口的封条上,就这样立身于烈阳下一动不动。炽烈的阳光下,少年身姿挺拔,与稍显邋遢的着装不相匹配的是他此刻肃穆的面容。他立身在烈日之下,犹如天地间岿然不动的一尊石像。势合不知他耍什么花样,只因他莫名的举动微微吃了一惊。等了一会儿,他敏锐地发现一种细微不知名的声响逐渐传了过来。他竖耳倾听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惊愕地发现这声音竟是从酒坛中发出来的。少年轻手按在封条上,并未有丝毫的动作,然而酒坛之内液体的搅动声却愈来愈大,愈来愈响。势合惊讶得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酒坛。那声音好似山雨欲来的滚雷之声,预示着某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以可见的速度马上就要发生,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觉屏住了呼吸。突然,“嘭”的一记剧烈闷响炸响在后院里,无数片碎瓦一瞬间四射而出,连同整坛的醇香酒液登时向势合激射而来。眼前无数水花与石块向自己飞来,势合只来得及用手护住头部,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就在碎石飞射到眼前之时,身前却忽然被一片阴影遮挡。割裂空气的破空之声在耳边一划而过,又于顷刻之间戛然而止。一切恍惚都只发生在一霎之间,势合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又都结束了。后院里静悄悄的,唯有虫鸣兀自欢快地响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势合并不觉身上有哪里痛,他慢慢睁开眼,只见地上四处都洒满了香醇的酒液和大大小小的碎瓦,酒香弥漫在九月闷热的空气中,令人几欲昏厥。而少年正卷起破烂的衣裳搭在肩头,赤裸的上身沐浴在阳光下,身形匀称而结实。更令人惊奇的是比起美浓的褐色肌肤来,他的皮肤白得甚至有些过分。这是势合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正视少年,他伸手搭在肩头的衣裳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想来方才他正是用这件衣服当做软盾挡去了飞来的碎瓦。能够单凭“气”震碎一坛酒,并在飞石爆射而出的瞬间及时赶到他身前化险相救这种力量简直骇人听闻男子看向少年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令他那张本就神经质的脸看起来更为苍白可怖。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向少年,讷讷地说:“你你不是人”少年显然有些不高兴,他斜睨向摊在地上的男子,撇嘴反击道:“你才不是人,你家就你不是人。”与寻常无异的嬉笑此刻却忽然变得很陌生,势合愣愣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难以相信一个普通人的力量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又怎知平庸之人就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可是平庸之人真的能做到如此吗他莫不是想为了证明这一点,却不得以暴露了自己原来势合深深呼了口气,刁钻的眼神已逐渐恢复平静,他凝着即恒,神情已没有了方才的无措与狼狈。“你是妖异”他冷静地问。即恒为他的变化怔了一怔,闻言指着自己失笑道:“你见过我这么人畜无害的妖异吗”“现在见到了。”势合回答,“不动则已,一动为王。你在一瞬间流露出的战意与戾气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更像沉积了多年练就而成、身经百战的战伐之将你到底是什么”即恒惊讶地看着他,想不到这个傻乎乎又爱钻牛角尖的废柴竟然会有如此之强的洞察力。他望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忽然觉得很有趣。“想知道我是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无比纯良的笑容,阳光落在他的眼捷上,映着那双乌黑的眼眸格外深邃,犹如一口黑洞般将他所有的秘密深深掩埋。这秋老虎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难熬了,即恒心想。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竟令他开始有点期待起来。期待这个男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期待他又能在这片腐朽的中原大陆掀起怎样的狂澜。十二年前美浓国出现了一个天才,他掌握了美浓先国安雀早已失传的古巫术,并创造了无数令人惊叹的奇迹。凭着神一般的力量,他被国君迎进朝堂,奉为国师,逐渐开始改变美浓的命运。有人称他为美浓的救世主,是他让美浓一介弹丸小国得以在天罗铁蹄下安然自保;也有人斥他为恶鬼,他惨无人道的巫术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令人不禁回想起先国安雀瓦解的血训只是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纭,他站在权力的顶端目空一切,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仿佛装不下任何世俗的尘埃。没有人懂他,他便不需要人懂;没有人理解,他便依靠自己独自钻研。相传他在国君赏赐的宫殿底下挖出了一座密室,那里面藏满了他收集的奇珍秘宝和珍贵的实验材料。有人曾在夜里偷偷潜伏进去,看到了匪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