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我捂住了他刚要张开的嘴,摇摇头:“你不用回答,是或不是,我都不在乎。当我没有问。”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何必拆穿,我不过是自寻烦恼。盘绕心头多年的疑惑终于问了出来,可我真的不想知道答案了。相比他对我的好,给我的温暖真情和足够回味一生的初恋,那这些欺骗隐瞒不值一提。我的处事,不问初衷,只看结果。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拉下来,把我带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竟然听出一丝苍凉迷惘的感觉。“小川对不起。”抱了半天,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绝尘而去。、第三十章不知过了多久,李时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站着,望着钱伯寅离开的方向。我说:“别问我。”他说:“我不问。”我说:“我好像又失恋了。”“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还能再分一次”“我感觉这次是真的,他不会再找我了。”“你要真爱他爱到没他不行,就什么都别管,自己开心就好。”“我不能。我答应过他爸爸,尽量不气死他妈。”李时困惑地看着我,忍了又忍,什么都没问,点上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着。我的思绪随着烟圈飘散,飘啊飘,飘回到很多年前那个酷热的下午,一间凉爽的冷饮店里,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他的儿子因为我而离开他的母亲或者与他的母亲反目成仇。那天,一向成熟稳重的钱叔叔,在我面前哭得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我看得手足无措,目瞪口呆,除了我妈,我从未见过大人哭。现在想想,他必定当时已经得知自己的病情,明白自己不久于人世,才会在不相关的人面前情绪失控。他悔恨交加地说他对不起钱伯寅的妈妈,把她的刻薄狠辣都归罪到自己身上,她年轻时并不是这样,还为以前的事向我和小江道了歉。他说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我,小小的年纪买菜做饭照顾弟弟,乖巧孝顺又懂事,如果可以选,每个父亲都想要我这样的女儿。他不反对甚至很高兴我和钱伯寅在一起,只希望我答应他的一个请求。我没有辜负他的称赞,不需要他花多少口舌就答应了。从头到尾,他对我妈只字未提。李时搂了搂我的肩膀,拍了两下:“想哭就哭吧。”“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你还有我。”“我知道。”“还有周东亭。”当时气氛是伤感而温情的,但李时说完这句话后,我觉得他是故意逗我,就想笑,可脸有些僵,情绪传导到脸上就成了苦笑。李时说:“笑得真难看。别笑了。回去吧。”那天之后,因为周东亭出差,我顺理成章地搬回画室住,给乔亮放了四天假,把照看汪俊竹的活儿交给李时,然后闭门谢客,我需要一个人呆着。跟所有人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独自消化痛苦,这是所有坚强独立的成年人会选择的疗伤方式。谁都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每一个看起来从容淡定的人,背后都有过不为人知的挣扎。最初的一天,我用来乱涂乱画。不到半小时,手就像有意识似的,不用经过大脑,自动开始默写一些曾经画过的人的五官,漂亮的丑的,年轻的年老的再到后来,不管我画的是谁,无论男女,看来看去,都像是自己的脸。这种技术渣的事,学画的时候常有,自从我考上大学就没再出现过了。于是我想找一些以前的画出来看。结果我翻遍了所有角落,没找到几张,明明我什么都扔,却从不扔画,还记得我在c大画过很多花,还有一些得过奖哦对了,全被人要走了,连每年的假期作业都没剩下半张。达芬奇认为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应该是占地空间小的,因为小的空间才会令人精神集中,而大的场地会让人分神。以前,我完全不认同。在毫无头绪地连续折腾了十六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相信了达芬奇老爷爷的话,也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面包牛奶不顶饥,吃完更饿,我又泡了桶方便面。油烟对画伤害太大,没人会在画室生火做饭,在不出门的情况下,方便面是宅男宅女忠贞不二的好朋友。我不喜欢方便面,但一天没吃东西,我抱着面桶吃得津津有味。填饱了肚子,我感觉好了很多,刚才饿得纠结成一团的感官各归各位,思路清晰,眼神清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消沉,要么就是被那桶热腾腾的泡面治愈了。大二那年和钱伯寅分手,我魂不守舍了两个月,瘦了七八斤。那是唯一一次伤筋动骨的失恋。难道现在大脑对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免疫,拒绝再次为他神伤不不不,现在不是用脑子做事的时候,我只想意气用事,心灰意懒,为我的感情好好颓废几天。但人常常身不由己,感觉来了,连矫情萎靡也做不到。通常,经过不想画画的那几天低潮后,会出现一个小小的井喷,状态特别好,画什么是什么。可能那一觉睡得结实,我觉得精神奕奕,越画越兴奋,一天一夜连一个通宵,眼睛都充血了,人却一点不困。最满意的,是把一张拖了一个月的订件收了尾。客户想要一个中国水墨画的背景,我之前画了很久不能交画,趁着感觉好,我花了五个小时补上背景,不带休息地一口气完成。画完自己都被惊艳到了,墨色的兰花把画中人衬得清丽婉约,有一种脱俗之美,迷倒众生。要不是已经三更半夜,我真想大喊一句:我真是太牛了正当我陶醉于自己卓越的画技之中时,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野猫踩在墙脚的碎石发出的响动。四周太安静了,我听得浑身一个激灵。仔细听去,那声音消失了,却有非常轻微的说话声,隐约就在我的外墙根下。这下,我真的紧张起来,掏出手机,不敢打电话,哆嗦着给李时发了条短信。等了一会儿,我从笔桶里挑了一把锋利的画刀攥在手里,远远地躲到角落,伸手往墙上一拍,灯光应声而灭。我的眼睛陷入一片漆黑,手边连个照明的都没有,人更加紧张。为了不让自己吓尿,没办法,我又把灯打开,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明明十几分钟前,我还觉得自己是宇宙第一棒。深吸了几口气,我猫着腰来到门边,看到锁芯在轻微转动,竟然有人在撬锁一定是这几天窗帘紧闭,让小偷以为主人长时间外出,才找了个月黑风高夜来行窃。没有一丝犹豫,我抬手就把门上原本未锁的插销扣上了,金属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把我吓了一跳。就这破空的一声响,把外面的人也给震住了,一时所有动静都停止了。缓了两分钟,死静死静的。我觉得管用,要让别人知道这不是一间没有人的空屋。于是我灵机一动,决定干一件自以为高明的事,把原本严严实实的遮光窗帘拉开,让屋里的光透出去,希望外面的人明白自己已经暴露,知难而退。哪知我刚拉开窗帘,玻璃上就出现了一张带着黑色头套的人脸,灯光照在他脸上,只露出一双小小的眼睛。本来是侧着脸的,灯光引得他转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我。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想尖叫地冲动,一下松开手,往后猛退了几步。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头套下的嘴动了动,过了一会儿,玻璃外居然又出现了一张带头套的脸不止一个人我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汗毛立起,双手握住那把画刀,颤抖地挡在身前,假装冷静地和窗外的人对峙。这把切蛋糕都嫌小的画刀当然没什么威慑力,拿着只是表达一种态度,此刻唯一让我有安全感的,就是我和他们之间,除了玻璃之外,还有一扇不锈钢的防盗窗。当时李时觉得丑让我拆掉,我嫌麻烦没有去管,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我壮着胆子过去把窗帘重新拉上,现在真没有心情玩什么眉目传情,只盼望他们赶快走。安静了几分钟,我度秒如年地熬着,就在我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门锁竟然又传来被撬动的声音。难道他们看到我一个人,决定把盗窃升级成抢劫了吗幸好我的大铁门虽然难看但比一般防盗门结实得多,但只要锁不开绝对进不来。我立即又确认了下门闩是否插好,恐惧让我再做不出别的反应,只是僵硬地靠在门背后,用身体死死顶住。突然,我看到墙上的灭火器,心头嗖地闪过一道早该闪过的光,朝空气大声喊道:“幺幺零吗,这里有人抢劫,你们快来,地址是纺织厂”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以极快地速度越来越近,还气势汹汹地狂按喇叭。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耳朵贴在门上,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离去。随后就是李时的声音,急促地轻拍着门:“小川是我开门”锁被撬坏了,我拉了好几下,加上李时在外面推才把门打开。我一下把他拉进来,快速地把门重新关上,着急地问:“你看到他们了吗”他面如土色,把我拉扯了两遍,确认我没事才说:“嗯,往南边跑了。”我又问:“现在怎么办”“你这儿今晚肯定不能住了,去我那儿。”上了车,开上主干道,我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有点不敢确信刚刚发生的事。“对了你报警了吗”“没有,这里出警最快要四十分钟,听街坊说的。比你慢多了,二十分钟。”“你太看得起我了。要不是他们正好跑了,弄不好就要交代在你这了。”“那他们也是被你吓跑的。”到了李时家,我惊魂稍定,手里还握着那把画刀不肯放。其实他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今晚不会有事了,只是身体绷得太紧,一时放松不下来。看到他的亮着的工作台,我知道他今晚肯定也在熬夜没睡,不然不可能及时赶到。我想去看看他在画什么,他拉住了我,小心翼翼地摘掉我的画刀,把我推到卧室。“你睡这里,我在外面,卧室的门不关,你随时可以叫我。先睡一觉,天亮我们再报警。”本来我想要不要说什么“你别走,我害怕”之类的,但摸摸良心,到了他家之后我觉得无比安全,就没有必要矫情了。我躺在他的床上,转头就能看见他伏在工作台前的背影,后脑勺都透着专注。每过一会儿,就回头看看我,轻声催我快睡。我本来这整晚先是兴奋再是惊魂,压根睡不着,被他催着催着也就真的闭上眼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我跟警察详细说了当时经过后,李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平时白机灵,关键时刻傻得厉害。居然还想到拉窗帘,你不是招人家去打劫你吗只有牢记有困难找李时,是做对的。”还听说,那些小偷昨晚从我那里离开之后,附近又有两户居民遭殃。对此我深表抱歉,要是我早点报警,他们也许就不会被偷了。、第三十一章“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汪俊竹张着两臂,怒目圆睁地挡在门口,目光在我和李时身来来回扫视。今天她穿了一身火红的小皮裙,脚蹬同色的平底靴,黑发披肩,衬着稚气未脱的小脸,娇俏之余更多了一份妩媚,惹火得让人移不开眼。其实我想用的词的是“性感”,但对方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孩子,这样想有点犯罪。我对一大早被人气势汹汹堵在门口的情况没什么经验,李时就显得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把昨晚的事解释了一遍,末了还总结:“你俞阿姨就是吃了脑子不好的亏,你可要长点心。”汪俊竹一听脸色好了很多,晃着李时的胳膊,嗲嗲地问道:“你看我今天漂亮吗你答应要陪我逛街,我可为了你特意打扮的。好看吗”“俊竹啊,今天叔叔和阿姨还有事,还得去报警你看这样吧,今天让叔叔画室的哥哥姐姐陪你去”“不要,你去哪我去哪,你别想把我丢给别人。明天就要开学了,你连最后一天都不能陪陪我吗”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带她一起回了画室。没有实际损失,警察来走了个过场,问了点问题做做笔录就走了。我让乔亮找锁匠把撬坏的锁换了,换个最好的,再在门上加两把门闩,焊死。再仔细看看有没有安全漏洞,统统堵上。让它再来三拨蟊贼也别想进去汪俊竹说:“俞阿姨,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里有什么值得人家偷的。如果是我,大门敞着请我来,我还得看看有没有时间。”李时很不厚道地猛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反驳。乔亮不干了,护短说道:“我们这好东西多着的,这,这,还有那,都是得过奖的,参过展的,数都数不过来,怎么不值得偷了多少人做梦都想搬回家”我诧异地看着乔亮,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崇拜了就冲他帮我讨回嘴皮子的便宜,回头我也得多教教他。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