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男收回视线,“没什么。老方,你真打算一辈子听那两人的话了想当初,老大敬你如上宾,众弟兄尊你为二把子。老大一死,鲁娘都窜到你上头去了。一个大东家,一个二东家,你连个老三都捞不上,当个狗屁掌柜,替人跑腿啊。”“大东家十分信任我。至于鲁娘,她就这脾气,一向自以为是老二。大东家虽让着她,心里却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交待我账本莫经鲁娘的手。你别乱动心思,大东家对你亦十分器重。”方掌柜话里忠心可表。“话虽如此”竹竿男似在斟酌该不该说,“只是,看大东家下令杀兄弟时的无情,真怕她哪天对我也”“老纪,莫说。”方掌柜冷然,“这事大东家跟我商量过。冯保跟我学了点皮毛,就敢自作聪明,结果弄出了人命,还打草惊蛇,引得赵青河穷追猛打。胡子中饱私囊不说,还胡作非为,欺上瞒下。老大死前就嘱咐过,无本买卖不能做一辈子,总要想办法拨正了它。不过,只要冯保胡子这些蠢货在,终会坏了我们大计。既然如此,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我们手里。”竹竿男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门去。方掌柜静坐桌前,听门外脚步声远了,才开始研墨写字。只是,他还没写几个字,就听外面伙计吵吵嚷嚷。他皱了眉,放下笔,走到外面去看究竟。静悄悄的屋子,灯火忽然一飘。夏苏竟从那些大箱笼后面现身,无声来到桌前,端看方掌柜写得字。今天第一更啦、第129片 有龟有河几乎同时,夏苏的双眼眯得极细,仿佛这样才能看得清楚。这是一封信,刚写了抬头四个字:宇美我儿。方掌柜回来了。值夜的伙计在膳房外听到动静,闹半天却发现是另一个小伙计偷吃,根本虚惊一场。不过,宁可虚惊,不可大意,他还赞值夜伙计机灵。一推门,方掌柜感觉一丝悄风,却只见烛光微摇,想是自己带了风进屋,遂没在意,重新坐回桌前写信。机灵的伙计可能被掌柜一夸,有些得意过头,全然不见身侧那片深深浅浅的暗色中,一道更夜的影子滑溜如鼠。倒是在回铺堂之前,他突发奇想,耍一招回马枪,举高灯笼照又照,学张飞哇呀呀作怪腔,园子却早恢复原样了。夏苏落在涵画馆侧墙外,打眼瞧瞧四周,轻悄走回西湖湖畔。离面摊不远处,她看到亭中还挂着灯笼,大面锅冒白气,却是有客无主。客,是独客,灰衣仆仆,背对涵画馆而坐。白胡子老板上哪儿去了夏苏虽生好奇,并无意近前去看,侧身要往杨府的方向走。“姑娘大半夜挺忙,刚才那碗面肯定不够份量,小老儿再请你吃一碗啊。”白胡子老头的声音传来。夏苏浑身一震,不转身,但转头,戒备打量着凭空出现的老头。好在老头离她有两丈远,若要脱身,应该不难。“不用。”她尽力让自己听上去镇定。“不要钱的。”老头笑呵呵。她抠门抠自己,又非贪小偏宜之人,然而,心头忽动,“你和赵青河什么关系”只有那家伙,动不动就笑她小气。老头目暴精光,眼珠子骨碌一转,就将方圆几十丈都扫过了一遍,确定无他人,仍谨慎压低了嗓门,“夏姑娘什么眼神,挂个白胡子,便认不出我了”夏苏一言不发。“上回咱在贼船搁浅的河滩上见过,我姓林。”喜欢跟人猜谜。夏苏瞧了瞧老头的眼气,终于认了出来,说话那个慢,“林总捕头。”“对啦。”老头一拍腿,“夏姑娘今晚自己行动,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本想早点问你,谁知面摊生意这么好,一直来客人,找不到机会说话。”“林总捕头想多了,我虽是自己出来的,不过随处逛逛。”即便对方是官差,夏苏也无意说实话。挂了假胡子的林总捕,扮老相还真是入木三分,一脸褶子皮不知怎么弄出来的,“夏姑娘见外了,还怕我问你个私闯民宅的罪么来,来,随我吃面去,再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何收获。”这人怎么这样夏苏冷然,“林总捕,杭州这晚又不宵禁,我随处走走既不犯法也不犯你,又与你不熟,有何话可说”这就返身要走。“果然让赵青河说中,我请不动你。”林总捕见夏苏定身,更知自己输定,“夏姑娘,我请不动你,你义兄的面子,总要给吧瞧见没,他在我摊上吃面,你不去,他就会赖我面钱。”夏苏再望亭子的背影一眼,早觉得是他,却不愿意承认是他。如果一看背影就能认出那个人来,她岂不是无可救药了“林总捕是在卖面,还是在盯梢”她心不死。林总捕不明所以,“当然是盯梢啊。”“那么,就是林总捕打算改行卖面了”那道背影是与众不同的。肩那么宽,背那么阔,双臂撑展,天地山河,还不如他身旁一尺三寸地。而她,想在他那一尺三寸地里,转悠悠。“当然不会。”林总捕反应不过来。“可我看来,林总捕这么在乎一碗面钱,是真喜欢当卖面公了。”心,永远比头脑更忠实于主人。林总捕哑然,暗道这姑娘说话慢,却能让人招架不住。然而,他以为请不动人的时候,这人反而自觉走向亭子去了。他想,女人心,这他娘的,海底针。夏苏坐到赵青河对面,他一碗面正好吃完,抬头冲她就是一笑。“妹妹晚上好。”“我说没说过,怎么到哪儿都有你。”他跟鬼影似的,还要上她身怎么地“先说好,我今晚不知道你会出来。”他越来越喜欢这姑娘,是铁一样的事实,不过他吧,真不会玩紧迫盯人黏糊十足的那一套。“我分析了一下,多半是咱俩八字合。我名字里有河,你属乌龟,乌龟离得了水吗就算伸脖子喘气,四只爪子也得浸在水里不是所以,这叫有龟就有河,是妹妹凑着我来的。”林总捕终于知道,高手对话是什么情形了。有龟就有河有龟就有河夏苏不瞅一旁竖直耳朵的林总捕,冷飕飕地说,“我还有蜜就有熊呢”什么乱七八糟的。赵青河笑声朗朗,“妹妹是花蜜,我就是狗熊呗,横竖不是我偷跟着妹妹。”他必须澄清这一点,然后对某位假老板呼哨,“再来一碗面,我妹妹饿肚子的时候火气大,喂饱就好了。话说老板煮面真是一绝,要是开个面馆,我一定来捧场。”林总捕低声骂一字屁,却老老实实煮面去了。伪装盯梢,就得做到完美,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只不过他手脚轻拿轻放,耳朵仍往赵青河这桌微侧,听两人说什么。赵青河都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对夏苏道,“妹妹可知,若胡氏的话是真的,涵画馆就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开的店。我有时候觉得,妹妹的胆小常常用得不是地方,该躲不躲,该跑不跑,让人头疼。”夏苏仍坚持一贯的说法,“我夜里习惯四处逛。”“我知道。”赵青河应得十分干脆,“可我宁可你去逛个山水,要不集市也行,而非处处有密辛的地方。”这么说下去,要天亮了,夏苏问,“你不想听密辛那我回去睡觉了。”夏苏只是口头那么说,一动没动,赵青河却一掌盖住她的手,“听怎么能不听不听睡不着觉妹妹最知我了,我就喜欢听别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跟下酒菜似的。刚吃一碗清汤光水面,嘴里淡出得鸟来”今天第二更哦哦哦哦,提醒大家恢复双更啦,因为手头章节不多了,希望能撑到月底,拿一份全勤,所以加更只能控制在56次左右,越到月底越多更。而月中就上新文,希望喜欢聆子的亲继续支持两个文。、第130片 真正兔窝林总捕暗咒,娘的,刚刚谁说他能开面馆去了,唬他哪。夏苏抽出手来,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让脸上看不出心跳紊乱,才开口道,“我在方掌柜的公事房逛了一圈,没有特别的发现,倒是碰上方掌柜和另一个男子进屋来,正好听到两人说话。”林总捕又想,这姑娘偷偷跑到别人的地盘,偷偷搜过重要的屋子,偷偷听人说话,语气却平常得好像在说今日吃了什么一样。“方掌柜叫那男子老纪。老纪五官长得很是阴沉,身材极像诈死的那人。脸虽不同,没准也是易了容的。方掌柜让老纪将卞姑娘的事禀报大东家。老纪则问方掌柜怎么忍得了,原来至少是二把子,老大死后,居然连鲁七娘子都爬到他上面去了,以老二自居。方掌柜对那大东家则赞赏有加,说大东家信任他更甚于鲁七娘子,凡事有商有量。”夏苏说到这儿,回头问道,“老板,面要煮糊了。”哥哥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林总捕赶紧捞面。赵青河目中沉敛,“也就是说,大东家继承了死去老大的位子,鲁七娘子成为二把子。”“是这意思。”夏苏继续说道,“胡子那船人确实也是他们一伙的,老纪提到大东家太狠,怕自己哪日跟胡子一样下场,方掌柜却道大东家对老纪很器重,只要顺着上头的意思做事就行。不过,我听起来,鲁七娘子贪财狠毒,在那位大东家面前很是说得上话,方掌柜怕她撺掇大东家做回无本生意,所以又让老纪去禀报。”“他自己为何不去”赵青河出其不意问道。夏苏语气略顿,“不知道。”林总捕送面上桌,汤清面白,浇头浓香,“那还用说他在同伙面前说得好听,其实还是存了私心,不想直接出面得罪了最上头。”赵青河看着突然垂头去吃面的夏苏,冲林总捕龇牙一乐,“方掌柜是私心还是野心,我们可以暂不理会,这些人显然已经决定洗白自己,等正经行当上了轨道,钱财源源不断,鲁七娘子这样的贪心也会变乖心,此时不能抓到他们的把柄,今后就只好随他们逍遥法外。”林总捕也明白得很,“那我们该怎么做”“要加大筹码,利用他们尚记得无本买卖的甜头,诱其最后尝一笔。”赵青河聪明的地方,在于点到为止,不会让人觉得他自大。林总捕稍加思索,果然上道,“今年的贡单征单刚下到,我跟大人商量一下,能否把征价改一改。”赵青河达到目的,举大拇指,“不愧是江南道总捕大人。”林总捕颜面生光,嘿嘿笑过,得意地刮蹭一下鼻子。这时,又有客来,他一声来啦,中气十足,动作更加利索了。赵青河等夏苏吃得差不多,就一同离开面摊,在无人的街巷中走着。“妹妹今晚所见所闻就这些了么”他问得十分随意。夏苏不看他,只看脚下的青石板路,“也提到你了。姓纪的想要杀你,不过上头似乎已经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相当顾忌你是赵家子嗣的身份,怕你爹不善罢甘休。而且你失忆让他们松了口气,你想不起就最好,就算想起来,他们也已改做正行,笃定你找不到证据。”没提自己也在竹竿男想灭口的名单上。“确实,到了这会儿,就看谁更快。”赵青河完全同意,“不过,两人完全没漏嘴大东家的真名实姓,可见小心。”夏苏淡然点头,“这等走夜路之人,必定处处谨慎,岂止是未透露大东家名姓,鲁七娘子也称呼含糊,老纪也只有姓氏,极可能为化名。不过,比起他们的谨慎,我更不明白你怎能一开始就选了涵画馆来设圈套。”胡氏告诉他们的事,发生在卞茗珍与方掌柜谈买卖之后。乔生赶着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等二人上车。赵青河伸出手,牵了夏苏的手。夏苏捉紧,一撑,落袖入车。赵青河竟牵住不放,借力一纵,也进车里去了。两人之间那般自然,脸不红,无尴尬,反而乔生瞠目结舌,只觉这一对相处,今日必与昨日大不同。“乔生,暂不用赶车。”赵青河说完这句,单膝屈在夏苏面前,“妹妹没觉得”他的眼,他的鼻,墨山的眉峰,笛叶饱满的双唇,近看之下仍俊好。夏苏感觉心口几十双蝴蝶扑扇,呼吸再快也跟不上心跳,望着他两瓣唇起合,脑中一片空白。“没觉得什么”“杭州的草长得特别长,够一窝兔子住。”他手指轻弹她的额头。夏苏回魂,打开赵青河的手,“你猜主谋也许在赵府时,我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是怎么回我来着”赵青河不以为意,“我只能说,兔子不觉得赵府是窝,故而啃光草皮都无所谓。这些人在常州,苏州,扬州各处府县都做事,唯杭州不曾有过任何相似的案子。狡兔三窟,再加上这里丰土肥草,实在是理想的转行之地。而他们应该才着手不久,我就集中在新的书画古董铺子上,其中涵画馆营业的时日最短。”“原来是运气好。”夏苏撇撇嘴。赵青河笑道,“是,这方面我运气一向不错。”说着,转脚往外走。“还去哪儿”夏苏问完,立刻抿紧唇。赵青河听得出关心意,却知点破她也不会承认,但道,“今夜当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