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让他们搬进去夏苏愕然,看赵青河,他却也是一脸不知情的诧异神色。兹事体大,赵青河不想管也不行,“大太太是让我们搬到七姑娘的园子住”赵大太太怔了怔,问上首的丈夫,“我没说么”赵大老爷眼角明显一跳。没说。只说七娘的园子怎么怎么,又说青河家里怎么怎么,还说挑人怎么怎么。但他总不见得当着两个小辈的面说她糊涂,只能跟着她装糊涂,赵大太太强大主母的形象忽然黯淡,夏苏觉得这位大夫人或许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严厉。不过,住到七姑娘的园子里,就等于住进了赵府,看似是很大的抬举,可冷静想来,这份抬举未必是好事。众所周知,投奔赵府的亲友都住赵府外围。这个外围,有岑雪敏和周小姐她们住的安静地段,也有赵青河他们这种,与赵府家仆眷区混在一起的杂巷,但不管好坏,都处于赵府边缘。现在要他们搬入府里去住,其他亲戚会怎么想而且,如今的院子虽然又小又破,好歹出入方便,若换到赵七娘的园子,赵青河和她再出门,都会落入他人眼,实在麻烦。“这不太好。”庆幸的是,赵青河脑子如今好用得很,“大老爷大太太虽是待我兄妹真心好,别人看起来就是偏心了。在赵府外住着的亲戚朋友,何止一两家偏我二人能住进府里去,会让人不舒坦。”赵大老爷又哼了哼,有气没地方出的感觉,语气也欠佳,“投奔赵家的亲戚虽多,投奔我的却只有你。便是岑家小姐,也是请你大伯母照看,并非我的关系。而我住的地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谁要看不顺眼,就赶紧搬走。主家还需看客家的脸色不成”今天第一更、第48片 生财女婿赵大太太说得更和软一些,“大老爷说得不错。大房只得岑家与你两家客,雪敏就住在我们最好的客院里,七娘的园子与她还相邻,你们当然也能住得。这事与老太爷老太太已说好,老人家都点了头,谁还能说闲话,除非不想在赵府住了。你们不必多想,今日明日搬来住就是。如此我也好跟六房交待,省得六太太暗示大房白占六房的地方,让她少了进项。七娘的园子原本与外巷不通,但青河既然不做府里的差事,今后肯定要跑外面,可以打掉墙砌新门,和现下你们住得院子一样,出入仍方便。”连这点都考虑到的话,再拒绝就不近人情了,赵青河很狡诈,撂下挑子,“让苏娘决定吧,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结果不用说,夏苏让两位长辈的目光压点了头。终于吃完这顿饭,送赵大老爷和大太太上了马车,让乔阿大远远跟着,赵青河说逛太湖。一顿饭下来,夏苏疑问不少,逛就逛吧,逛着聊天挺好。“府库管事”她问。比看守府库的护师地位高多了,而且油水十足。“没意思。干得好是应该,干得不好是太贪。还有底下那帮子人,分派分群。领头的管事原本是二老爷亲信,突然外调,怎会无缘无故老太爷让大老爷接手,大老爷又让我接手,我要是乐颠颠上任,那就傻了。”府库责任重,浑水还深,他根底却浅,大老爷今日撑腰,明日未必。赵青河做事一向不用她教,从前是教无可教,如今是强胜她太多,夏苏只是非常奇怪。“就算你之前给大老爷办差办得好,一下子让搬到那么好的地方,还每月包开支,愿意白养你一样,大老爷莫非对你还有别的企图”赵青河好笑,“说得好像看上我了。”“大概真得看上你了。”夏苏想起赵大太太关心过成亲的问题。让那位中年伯爷看上赵青河搓一搓手臂,以免鸡皮疙瘩乱冒。夏苏不解得瞥着他,把下半句说完,“大房还有九姑娘和十一姑娘,虽非大太太亲生,却一直由大太太教养,府里口碑不错。尤其九姑娘,也到了订亲的年龄。照今日看来,大有想你当九女婿的可能。”赵青河搓臂的动作停下,“妹妹,你走路慢不要紧,说话能不能利索点断章取义会吓死人的。”“断章取义的是你,动歪脑筋的也是你。”不知道他想什么鬼,搓臂那般嫌弃,“先说好,那两位干涉你的亲事无妨,若管到我的,你可不要乱作主张。”她绝不想进另一个牢笼。这位姑娘有同船的心,可也有随时弃船的准备,赵青河当然要表一表决心,“不管是我,还是你,他们都干涉不了,妹妹想嫁谁就嫁谁,我只管双手赞成。”“其实赵家的女儿即便庶出,也配得富贵人家了。”夏苏实在觉得这些吃住条件的改善很突然,也不合理,“干娘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你爹和赵大老爷又是什么亲戚关系要说你也姓赵,但没让你投靠老太爷啊。”“我没看那封信。”瞧夏苏不信他的模样,赵青河换了说法,“就算真偷看了,也已不记得。”不过,夏苏的疑惑他也有,赵大老爷的态度转得角度太大,他却不是有糖就能哄闭嘴的三岁娃娃。他再道,“总会明朗的,不会一直好吃好住白供着我们,暂时享受吧。”说罢,递给夏苏几张票子。夏苏接过一看,吃惊,“三百两哪来的”“那个扇面。”不出所料,杨汝可找出他来,直言可否出让扇面。要说文征明的画,画市上只是中等价码,除非为文征明的名作。它们和其他名家名画一样,多入了宫,市面上根本没有。杨汝可出到三百两,只为一个扇面,是真心喜爱的缘故。夏苏爱画也痴,“千金难买心头好,文师之笔在杨老爷手里不会辱没。”称文征明为文师。“还有。”赵青河的手里有多出一张银票,“四百两的总数,先付一百两的定钱,要妹妹随意仿两幅宋代名家之作,最好能有一幅李延之的梨花鳜鱼图。”夏苏作苏州片已有数月,很清楚这笔订单是把仿画当作真画来下的,不然不会出这么高的价码。梨花鳜鱼图早就从宫廷流失,市面上全都是仿作,不过买家多抱着碰运气的心思。她在广和楼守株待兔时,亲眼见过一幅被定为真迹的梨花鳜鱼,叫价到一千五百两,被一位中间牵线的画商买走。最终的买家是谁,无人知晓。那幅梨花鳜鱼图当然是假的。夏苏之所以确信,并非因为画匠的功力不够高,而是知道真迹在哪儿。“现在知道那位吴二爷多抠门了吧。”赵青河还以为夏苏感慨万千才出神。“吴老板是书画商,他这等身份其实尴尬,收假画不能说假,卖假画也不能说假,买卖双方不见面,都由他在两头牵线搭桥,冒得风险最大,一旦出事,就进大牢吃官司了,才要吃最大的利。而杨相公不同,私下订货,私下出货,明面又不做书画的买卖,同时还是大商家,买画不必管真假,当做礼物送人,一笔大生意说不定就谈成了,几百两银子不算什么。”夏苏不但偏才,还十分懂行,清楚其中利害。夏苏实事求是,赵青河知道,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不对味,“咦妹妹难不成真对吴二爷有意思这么为他说话。”夏苏没理这话,在她听来就是浑说一气,只问,“何时交画”“杨汝可十月底回乡过年,在那时之前即可。”赵青河舒口气,夏苏的不在意,让他也能不和自己过不去。夏苏心里算了算,时间虽充裕,期间却不可出意外,“这两笔做下来,今年就很好过了,你若还寻买家,最多再接一幅便罢。”、第49片 小打小闹夏苏作画求质不求快,周叔和老梓也跟她一样,所以半个月才出得来一幅岁寒三友,还算是难度不高的图。“今年不接了。”赵青河不懂画,却懂满足,“遇到杨汝可是运气好,他是徽商,来苏州无关生意,纯粹游山玩水,又正好碰上他今年回乡祭祖,以后与我们未必再能见上一面。可想赚本城人的银子,那得先混熟脸建人情。趁年关将近的三个月,我打算把画市踏个底朝天。不过,活可以不接,妹妹有空还是得给我作几幅小画,扇面也行,钓鱼先放饵。”夏苏点头应了,又将银票都交还给赵青河,“你就去上回的钱庄,把三百两拆了四份,周叔和梓叔各一份,你我两份。周叔那份要单取五两银子换成铜钱,其余的作成存票。梓叔喜欢现钱,近来银价便宜,你帮我换三十两银子,另四十五两和周叔的银子存一起。一百两定金暂不用兑,等拿到全款再分。”赵青河知道兑铜钱是为了应付周旭的“恶婆娘”,却不知另一个梓叔的银子怎么也要分,而且还是交给周旭。不过,作画那边的分工分酬由夏苏管,那两位年轻的叔叔又似乎都有难言之隐,奇怪的事落在他们身上一点不奇怪,因此赵青河没寻根究底。“我能支用自己那份么”他应酬要花钱。夏苏眯起眼,水光淘浅了她的褐瞳,底里沉金。赵青河觉得她会说“你的那份是家用”,同时看着她那双皙白的,五指并拢,玉勺无缝,兜财手。“随你。”兜财手居然“漏缝了。”赵青河大奇。夏苏已知他的话意,悠悠说道,“我的钱又没少,你的钱本就是你的。”她兜得好着呢。“妹妹怎能那么”没心没肺。“像我。”明明不记得从前,却真正苏醒,知道自我逃避太可笑。而泰伯,泰婶,大驴,还有这位来历不明的义妹,成为心甘情愿背负的责任。夏苏瞥去一眼,“泰婶的医术虽不错,也不能包治百病,横竖要支你自己的银子,不如再找个好大夫看看,兴许除了不记得事,还有别的毛病。”赵青河大手盖向夏苏的头顶,在她转冷的目光中,没达成拍头的目的,把手收了回来,“妹妹对外人都能说出早去早回,反而对义兄横眉冷对,不太好。”又来了。他抓住“早去早回”不放,她就只能横眉冷对,“赵青河,那你也早去早回。”行了吧赵青河一脸正经,“妹妹,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吧,脑子直来直去不会打弯,也是一种傻病。”夏苏气结,转身往马车走去。赵青河心里大笑,脸上也咧着嘴,跟着夏苏转身,冲乔阿大做个手势,让他不必上前,同时得了便宜还卖乖,“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听说千斤堂葛大夫药到病”忍无可忍夏苏忽然旋身,月华裙起狂澜,云袖卷流风,脚离地,人升空,赘厚的秋裳化为一只轻灵彩蝶,动作快过眨眼。远立着的乔阿大眨了那么一眼,来不及讶异,就只见彩蝶收翅,月澜平伏,风停云静,还是晴好的一片太湖水,那对男子女子宁美若画。他想,好一阵大风,连夏姑娘都被吹转了身。夏苏瞪着赵青河,满眼不可置信。她的轻功胜在出其不意,力小却未必不能出奇招,只要看准对方的要害。但,饶是她动作那么快,想踢他高傲的下巴,却被他那般轻松化解了。她以前也踹他踢他,他没还过手。“小人还不给我还来”足尖点地,砂石隔棉袜刺着脚趾,脚上已无鞋。赵青河的笑脸十足可恶,一袖垂落,没人看得见袖中右手捏着一只绣花鞋,“不是小人先动得手难道我活该被踢歪下巴”青天白日下,他终能看清她的轻功,真是邪劲,实在妖娆。“因为你嘴贱。”夏苏其实想的是,赵青河的功夫原来这么高,但总不能夸他。她咬牙,“还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赵青河可不止功夫高,嘴皮子还厉害,“我是你义兄,你却老是没大没小,今日当赵大老爷和大太太的面骂我狗熊,我忍了,你还上劲。好好道个歉,不然你得赤足走回家了。”长裙拖地,正好。夏苏冷笑,“怎么你以为还能抢得到我另一只鞋”“妹妹心知肚明。你那点花拳绣腿,不足以塞我拳头缝,不信可以试试。”赵青河竖起一根食指,“一招,或道歉,妹妹自己选。”午后的秋风很轻,吹来太湖上的空气,微微泛潮,气息独特,好似芦草藕花浮萍和湖里千百种生命吐泡的特定调和,与别地不同。而站在面前的这个男子,魄力强大,天地不怕,也再与从前不同。自己这回先动得手,是理亏,但要道歉,夏苏低不下头颅。一股子倔劲,全在眼里,冷冰冰,却渐渐充红。她若是不刻意隐藏,眼睛就会盈盈生辉,本来很美。赵青河自认定力十足,开头还能跟她互瞪,慢慢却觉得那股死倔成了无比委屈,可怜又无辜,好像自己是欺负弱女子的恶霸,心里很不得劲。原来眼睛漂亮还是其次,勾魂吸魄才是重点,再想到她舞到妖娆的轻功,他心脏跳过了速,脑袋极力保持清明,大手伸出,隔开她那双眼。他的手没有碰到她的眼睛,夏苏却被吓得退后一步。然后,她听到他长长叹了口气,看他蹲下身。袖子拂地,鞋子也落了地。“妹妹这么倔,也很像我。”设身处地,他也不会道歉,“我说笑的,你别恼。”没有长期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的经历,绝对无法同感。赵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