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就各处克扣,如今家里什么都得自己买。“”她迟疑着,怀疑着,防备心渐渐膨大,“这位妈妈,虽然我听不出您是哪位,就怕您不知,我家少爷已过身。”对外,她喊那人少爷。那妇人中气十足,“青河少爷的事,府里谁人不知,要不怎么说管事主事都算。”忽然一顿,笑声很凉,“去吧,没准就是你们在赵府的最后一顿好饭。我可听说,六太太娘家亲戚排队,等着住这个小院子呢。”赵六爷是赵老太爷宠妾的儿子。小妾虽命短福薄,很能容人的赵老夫人难免对这点薄福有些记仇,对赵六爷一直很严厉,结果教养出一只没主见的软柿子。六太太由赵老夫人挑选,也是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气得厉害,娘家如今只剩三斤破烂钉,还指望她解决温饱。夏苏听出来,来人不但不是六房里的,还敢明讽六太太,多半是老夫人直辖。可这赵府水深,她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并无半点关心,打算随口敷衍过去。然而,一道朗然又骤冷的声音,如秋气直降,“请转告老太爷,今晚赵青河必准时赴宴。”夏苏几乎立刻站直了,望着那人从外墙落下,直奔内门,伸手拽下铜锁。铜锁碰手则坠,就好像它是面粉揉的。门外立着两人,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小丫头。夏苏几乎不往赵府里走动,所以不认识。不过,接下来的事,她能料到几分。赵青河莽归莽,因为花钱大手大脚,常在赵府各处混,认识他的人很多。其中,显然包括这两个。要不然,怎会是一副见鬼的吓煞表情真的,死人复活这种事,不是夏苏胆子太小,而是太匪夷所思。她垂了眼,不再看门那边,摆弄着香袋上的白穗子,想着不用再戴白,便听到两声惊叫诈尸。夏苏不禁冷笑,这世上若真有诈尸,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恶人为何不遭报应关门声之后,她抬起眼,正与他相对相看。昨晚太惊,今日天光下,看仔细了,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同。是原本白傻的表情不白傻,还是蠢哈哈的熊身板显矫健明明还是斧刻下颌,刀片的眼,崖片的鼻梁原来,他的唇型变了,嘴角微翘,下唇恢复饱满的笛叶形,笑着。夏苏记得,那是干娘引以为傲的,唯一一处儿子像娘的遗传。赵青河,她并不情愿认下得义兄,数月前出远门,意外摔下陡坡“身亡”。这时,死人不但复活,居然还对着她笑要知道,赵青河对她,可不像对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一向只拿鼻孔冲着,正眼不瞧,曾还指摘她居心不良。她,对他居心不良什么居心揪脑袋的居心若非动不得恩人之子,夏苏曾想揪下赵青河的脑袋,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要说脑袋空空,他可非常会瞎折腾,让她觉得笨到恶劣,也是需智慧的。“苏娘”赵青河的神情似有一丝懊恼,垂了会儿头,再抬脸,就感觉笑得有些讨好,“泰伯泰婶呢”“赵青河。”她一字一字吐名,蹙眉,不知他为何像个做错事要取得原谅的人。他渐渐收了笑意,眸光深深浅浅,观察她,低声应着。“死了,就不要回来。”没有他人在场,也让她表达一下心灵深处的哀怨。他挑眉,头轻歪,恰好遮去精明穿透的目光,显得无辜,“我本来是这个打算,但让你瞧见了。”他和她顶嘴的时候,说话从来老实。夏苏不再多说,转身进屋,拿了褡袋和伞出来。“出门”他对大驴的叫门声丝毫不理,但对夏苏充满好奇,任雨淋暗了肩衣,身体立得笔直,巍然如山。“嗯。”她开门,往旁边一闪,正错开撞空摔趴的大驴,神情波澜不兴。“早去早回。”他却再笑,无声,“请你帮我带广和楼小笼包两屉,刚出炉的最好。”“”她一脚踏出门槛,因他这话回了头,又瞧他半晌,眼中疑奇莫明,“好。”她出门去,他进门去。不过,他进的是,她的屋门。大驴喊,“我的爷,那是苏娘的屋子,您的屋子在全院子唯一那扇铁门里。”但,走错门的人,完全不纠错,就在别人的屋里转悠。倒是送完钱的泰伯僵在门外,一脸不可置信,看大驴的眼神就像对方疯魔了。他本想好要怎么罚这小子,此刻皆抛弃,一声霹雳大吼,“大驴,你叫谁爷呢”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苏娘屋里那个高大影子是、第5片 吴家二爷大驴仍趴着,四肢蹭蹭转个圈,见到泰伯,就拿出早练习多次的眼泪汪汪,假哭,“泰伯,您可不能怪我,绝对不能怪我,要不是少爷一路上磨蹭,我早回来报喜了。但是,发现少爷还有一口气的人,也是我,无功还有”泰伯冲进夏苏屋里。又一走错门儿的。大驴听着那声嚎啕,爬起来,擦干假泪,掏掏耳朵,进厨房找吃的去。到家的感觉,不能用言语形容,就算穷破陋破,也舒服啊。家之外,天地宽。无风的雨,乖乖让油伞撑挡,青石板泛天光,亮不湿鞋。清澄乌瓦,洗练白墙,水滴石,檐燕鸣,一夜风雨之后,行人的表情安宁且明快。仇英的清明上河图,终从纸上跃活,而她若没到江南来,就不知自己笔稚。夏苏走得很静很悄,左手握伞,垂在身侧的右手悄动,却似握笔。某人怎么死了又活为何性情变得大不同这些疑或奇的心事,让延展于眼前的画卷一点点挤了出去。只有笔下,她可以决定好坏优劣,要或不要,都握自己手中。夏苏悠悠转过两条街,就见广和楼。广和楼的东家兼主厨做得浙菜远近驰名,前后二栋小楼,戏台子和说书场揽各道的喜客,还有卖酒的美娘,懂茶的博士,是苏州城中数一不数二的大酒会。她来过几趟,坐得是偏堂茶厅,喝茶到饱,吃饭却头一回。报上吴其晗的名,掌事亲自领她去后二楼。这时,一台戏已开锣,才上来一名粉面桃腮的雅伶,台下立刻爆好声声,拍掌似雨落。夏苏看到楼里繁忙,步子就开始踩碎,收窄了双肩,保持寸寸谨防的紧张感,但逢有人从旁过,身子必往另一边让开。同时,她低首垂面,眼珠子左右拐得忙,不时往楼梯口看,好似怕它会不见。真是顾得了后,顾不了前,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领路的人竟不知了去向。这二楼有不看戏看街景的安静包间,也有冲着戏台,镂空雕画的屏风隔席。屏风要是下了帘,就看不见里面。夏苏不清楚吴其晗的喜好,也不慌张,贴在一根红柱下,想着有人会来找自己。原来,那位殷勤说话的掌事见女客安静,就改为闷头走,丝毫不觉身后已无人,径直进入看戏视野最好的隔间,还能弯腰笑禀,“二爷的客到了,要不要这就开席”正看戏台的吴其晗转过头来,表情从意兴阑珊到饶有兴致,再到似笑非笑。这般神情变化来去,看得掌事全然不得要领。然后,听吴其晗问声人呢,他就想,这不是多问了嘛,人自然在他身后掌事扭脸一瞧,当当得,空空如也。他顿时面红耳赤,暗骂短命糟鬼的,要让东家知道他连带个路都不会,这差事就不归他了。于是,慌里慌张打帘跑出去,没瞧见人,就急忙冲往楼梯口,一脚要踏下阶,忽听细里柔气的女声。“我在这儿。”掌事生生转回身来,差点往后仰,连忙抓住了楼杆子,看清刚才经过的柱子下立着那姑娘。他一边惊自己怎能没瞧见人,一边跑回来赔不是,再为之领路。好在这回,能配合这姑娘的龟慢,虽然她几步一让,搞得他很想擦汗,要反复默背东家明训客人就是一切,客人的一切毛病都不是毛病。如此,汗热又冷,二度走到目的地,花了小一刻,至少把人带到。吴其晗吩咐上菜,看掌事慢吞吞退出去,不禁好笑,敢情夏苏的慢还是传染症。夏苏作个礼,打量四周,皱了两次眉。一次,见栏边无遮帘,戏台缤彩,台前堂桌,尽收眼底。另一次,见这桌隔席没有第三人。她已出深闺,入了小门户,并不在意男女独处这样的事,只是防心令她局促。吴其晗全瞅在眼里,但不说破,就拍拍身旁的座位,“来。”唤狗一样。不是狗的夏苏当然不去,挑了离屏帘最近,离凭栏最远,也是离吴其晗最远的位子,坐下,语气明显防备,还装无心,问兴哥儿不在啊。吴其晗心里欢死了,再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逗道,“昨晚夏姑娘跳了窗,兴哥儿却以为你跳了湖,急不迭跟跳下去救人,结果着了凉,这会儿在家捏鼻子喝药呢。他让我问夏姑娘好,请夏姑娘今后跳窗前记得知会一声,习惯夏姑娘慢悠悠,突然利落了,他有些不习惯。”夏苏抬起头,面容不笑,微抿嘴,嘴角弯下,对他的逗趣全不领情,语气疏淡,“吴老板,昨日我走得匆忙,忘取货款,烦你结算给我。”兴哥儿说她二十四,可吴其晗看来,她报得有水份,故作老成。这张水灵灵上好玉色的小脸瓜,算上娃娃相,撑到顶,十九岁。“夏姑娘来得迟,吴某饿得头晕眼花,吃完饭再说。”吴其晗背过身去听戏。夏苏瞪着他的背,瞪不穿,就只能等菜上满,催他,“吴老板,菜齐了,您动筷吧。”快快吃完,快快给钱。“莫非夏姑娘想请客”吴其晗转过脸来,却摆一副“她没钱请”的高高姿态,又立刻转回去了,自问自答,“既是我请,客从主便。”夏苏真想拍桌子,砸对面一句“请客就请客”。可怜的是,她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今日连茶水都请喝不起。吴其晗突然往栏上趴。正好那位女伶一段高腔清唱。夏苏瞧着,就好像一根针在心上飞快扎了个洞,鼓帆起风的豪气也罢,陡然充满的自尊也罢,漏得一点不剩。娘说过,没有实力的逞强,不过让自己成为笑柄。博得满堂彩的女伶,音色出众,唱腔深功,才引众人注目,她虽无需满堂彩,但买家的评价对她十分重要。这时,买家要听戏,让她客随主便,暗示她穷也不过是实情,倒不必套上自尊这些,给自己,也给人,平白找不痛快。今天开始冲新书榜,亲们如果喜欢这个小文,就帮忙投下推荐票,收藏一下。感谢、第6片 何以跋扈夏苏想得透了,防心也放下了些,看着一桌好菜,只觉得真饿,听吴其晗一声自便,就不客气地动起筷子来。等一出戏听完,吴其晗回身,瞧见夏苏放筷,且静静将筷子抚齐整。那动作,竟然很优雅,完全看不出只是赵氏穷亲戚家的一个丫头。她的谨慎,她的慢吞,小家子气般得灰黯,未曾令人期待,但偶尔一闪而逝的灵秀犀利却非比寻常,而她的货更是难得的珍品。他是怎么发现她的那日也下着雨。夏日的大雷雨。他在广和楼茶堂的靠窗位子看画评会,她跑台阶上来,正好立那扇窗外。若不是她要腾出双手拍身上雨珠,他就不会留心她放到窗台上的卷轴,也不会随口问她是来展画的么。她说不是,但好似等雨等得无聊,又听茶堂里的人把一幅临摹仇英作品夸得天花乱坠,有些不屑,就将卷轴打开来,让他瞧了一眼。她当时不屑的表情,与胆小的性子差别甚大,像只狮子,终于可以自己捕食了的跋扈。只是那回之后,他再没见过她如此。不过,但凡看过那卷画的人就会明白,她的不屑和跋扈并非轻狂。那画也是仇英名作,桃花源,却是小画样子。他再三看,笔风不但细腻,深具画家神髓,喜以为是仇英不出世的真迹。她却直言不讳是仿的。他惊讶之余,出价二十两银。她踌躇着讨价还价,但他看她拮据,必等钱用,自然不会加价。果然,她不满意,却还是卖与他了。雷雨停歇,人也走了,要不是手中多一卷小画,他以为只是迷雨茫恍中的梦遇。那画他转手卖出十金,买家是爱收藏的土财主,找人鉴定,就成了桃花源的初稿,珍爱之极。自古传下的名画无数,真迹难寻一二,愿意摆出供人观赏的收藏少之又少,更别说多数进了宫廷以及权势富贵之家。大概这幅画也会锁深,传给土财主的子孙,待价百金千金。那时,他早已作古,实在不必说破真假。后来他让兴哥儿在广和楼等了好几日,才撞上夏苏喝茶。他请她摹一幅古画,不为别的,就为探她实力,她果然没让他失望。前些日子,偶然得一个仿唐寅画的扇面,画功虽有唐寅的笔触和狂气,布局却次一等,他就想起她来。她说可以挖补,他以十五两订购,货到付款。昨日买家到,他催她夜里来交货,一看之下,又惊又喜。仿唐寅,变成了唐寅真迹,买家鉴师的眼力根本不能分辨,再卖出高价。“我吃饱了,多谢。”这人紧盯着她作甚夏苏蹙眉,只好自己打破沉寂。吴其晗就唤了外头的伙